从外面回来之后高长恭一直不吃不喝赖在床上,黄月华除了刚开始给他送了身干净衣服和帮他上药外,只有一日三餐送到屋里便退出,从没有主动问他些什么。
侍候的下人们还偷偷议论过小恭爷和主母的关系是不是不太好。哪里知道高长恭从小就和别的小孩不一样,不管在外面受了多大的委屈,从不向母亲抱怨一句,总是自己偷偷躲起来疗伤。
重阳节前夕,下人们早早地起床准备采茱萸,买菜、切肉做重阳节祭品,不想在院中看到了精赤着上身练拳的高长恭。
打完一套拳法后,他到堂上给母亲请了个安,母子两说说笑笑吃起了早点,两人默契地谁也没提这段时间高长恭遭遇了什么。
吃罢早餐,高长恭拜别了母亲独自到街上逛到很晚,回家后倒头就睡。
黄月华走进儿子房间把他明天要穿的华服摆在床头,轻轻站在床边看着儿子的眉眼,以前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童子现在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眉目间的俊朗好像自己年轻时喜欢的那个少年。
如今当年的少年已经成了世上最有权势的人,而自己却像寻常村妇一样没有了再和他一起的资格。
黄月华手掌抚平了华服上的褶皱,高重华明天在御花园举行重阳祭祀,虽然自己没法参加,只要自己的儿子能够认祖归宗站在他身边就不枉自己这么多年的艰难。
重阳佳节登高台,宏图伟业告天知。
九月初九一大早,唐帝高重华带着一众文武百官步行前往终南山封禅台祭天。
今年的祭祀活动和往年差不了多少,前一天就有礼部官员提前赶去安排。寅时初,唐帝高重华率领文武百官、皇亲国戚拜完太庙后朝着终南山行进,再加上护卫的御林军及随侍的宫人队伍绵延两里地左右。
唯一跟往常不同的就是本来跟在唐帝身后的是两位皇子,如今除了英武的大皇子和文雅的二皇子之外多了一个俊俏的少年。
虽然众人听说了高重华给了那个“异类皇子”一个名份,但是堂而皇之地让他参加重阳祭典还是引起了大家的不满。
听到背后传来的窃窃声,高重华皱了皱眉,虎目蕴光朝着身后望去。那些大臣见皇帝朝自己望来,赶紧低下了头,整个队伍顿时清静下来。
高重华扭头瞥了长恭一眼,只见他神色自若,完全没有被那些流言蜚语动摇,不由得在心底暗赞一声。
祭天完毕后唐帝来了兴致,趁着秋高气爽,命人将御马监的宝马牵来又从军械库调了一批训练用的器械,想要试试皇子的骑射本领。
终南山自从唐国建立后一直是皇家园林,每年盛夏都有皇室中人来此消暑,刚好今年的用具还有不少没有搬回宫中,宫人们趁着器具齐全不一会儿就准备了好大一场盛宴。
高重华坐在主位,文武百官分列两旁,觥筹交错间耳边不停响起歌功颂德的赞词,不禁让他有点飘飘然。
酒过三巡,御马监的良马赶来“希律律”热闹非凡。
唐帝命人撤掉酒席,移驾校军场。场上早有一帮御林军列队待命,军容严整,深得“六如真言”精要。
高重华扭头对着左右笑言:“这才是我大唐好男儿,不动如山、动如雷霆。”
众人坐定,演武开始。各军、各队选拔优秀进行骑马、射箭、技击、阵法演练。
看着高长恭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二皇子高长盛眼珠一转,一条毒计上了心头。
他起身来到父皇面前,朗声说道:“启禀父皇,我大唐以武立国传承千载,孩儿每思及父皇南征北战飒爽英姿常常恨自己年纪小不能伴随左右手刃敌酋,趁着今日校军场演武,孩儿愿意入场一展身手,恭请父皇指点。”
“两军对战刀枪无眼,我儿若是伤了一星半点,岂不是让朕心痛吗?”
听高重华说完,高长盛心中暗叹可惜。心思玲珑一动,笑着说道:“父皇不必担心,儿臣不与人比试枪棒,只下场演练一番马术,料想不会有任何闪失的。”
高重华见他坚持,心中暗喜:我皇族血脉中尚武之气未断,真是先祖保佑。
“难得我儿勇武,朕今天就亲自煮酒,等你得胜。”
高重华看着他得了令旨,一副喜上眉梢的神色,略一沉吟后,一脸愁容站在当地看着自己,不由问道:“既然已经请命,为何不下场比试,还有什么难处要讲吗?”
“父皇圣明,儿臣担心自己以皇子之尊与人比试,怕是赢得名不副实。敢请父皇找一身份尊贵之人与孩儿一同较艺,儿臣方能竭尽全力。”
高重华环视左右,笑言道:“我儿皇子之尊,要找一身家相同之人怕是难寻,我看你既如此说话,想必心中早有人选。不如你直接点将,朕许了你就是了。”
“其实倒也不太难找,此地就有皇兄和长恭敢与儿臣比试,只是皇兄终日钻研学问,舞刀弄棒实在不是长项,不如就由长恭和孩儿比试一下,供大家一笑。”
“这,长恭久在深宫,恐怕难以驾驭马匹,我儿还是另选贤明的好。”
“此时除了长恭还有何人能与孩儿一试,更何况父皇金口玉言,既然已许了儿臣自己择人,怎么能够出尔反尔?”
看着高重华被高长盛说住,高长恭心中冷笑站起身来朝着他行礼后说道:“承蒙二殿下厚爱,微臣在宫内倒也骑过几天毛驴,都是畜生,我想区别倒也不大。”
话音刚落,众人不禁莞尔,高重华笑骂道:“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你们既然如此坚持,那就下场玩玩,千万记得小心。”
两人答应一声,一齐来到马厩。高长盛轻蔑地说道:“喂,小爷今天让让你,这么多马匹我等你挑剩下再说。”
高长恭也不搭话,径直上前摸摸马肋,查查马唇,看来看去没一个合适的,高长盛等得不耐烦,连连催促。高长恭最后走到马厩外,将拉着马车的那匹马卸了车辕。
众人见他挑了一匹老马,纷纷大笑起来。
“殿下,拉车的马哪有能驰骋的,您还是重选一匹吧。”一个马倌好心提醒他。
高长恭固执己见,牵着马匹来到了校军场。
唐帝和众臣看到两人上场,心中不由叹气:果然是井底之蛙,看看二皇子白衣白马大有神采,再看看高长恭身材削瘦,灰色的老马孱弱不用比试胜负已分。
高重华有心让他重新选马,高长恭婉转拒绝。
战鼓隆隆,高长恭与高长盛两骑并辔立在场中,只听铜锣一响,高长盛一人一骑率先冲出,高长恭胯下马长嘶一声四蹄腾空紧追不舍,众人没想到一匹拉车的驽马竟然如此神骏。
身后的马蹄声渐急,高长盛心头焦愁,马鞭发狠地甩下将胯下的白马抽得鲜血淋漓。
两人双骑衔尾狂奔,一前一后冲进了树林。众人垫脚举目,只能模模糊糊望到一白一青两道身影在马上起伏。
唐帝带着众位大臣回到席上坐定,大家不住口夸赞高长恭慧眼,竟能从拉车的驽马中发现千里驹,高重华听在耳中喜在心头。
半晌过后,不知谁喊道:“回来了,快看!”
众人凝神细瞧,二皇子一马当先从林中跃出,人如猛虎马似蛟龙不由得大声叫好。
话音刚落,高长恭骑着灰马紧追其后。
看着两骑慢慢接近,司鼓手掌中汗出如浆,双眼一动不动盯着白线,只等着有人过线的时候挥动掌中的鼓槌。
眼看白线就在前方,高长盛马鞭挥舞地更勤。高长恭身子压低随着马身起伏,两腿紧夹马腹,一步一步朝着二皇子逼近。
“咚!咚!咚!咚!”
牛皮鼓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率先过界的二皇子一勒马正要开口,胯下坐骑高嘶一声,人立而起,高长盛坐立不住摔下马来。
众人赶紧上前相救,受惊的马匹一见人多吓得原地蹦跳,可怜二皇子初经大难,呆在地上被白马连蹬带踩,等到众人制服了白马救下高长盛,风华正茂的二皇子全身骨骼尽碎,形似个废人。
赶来的高重华一见此景怒火中烧,顾不得旁的抱起高长盛飞身上马朝着皇城奔去。
一场盛会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剧搅得乱成一团,众人留下一地凌乱四散离开。
高长恭牵着老马独自离开园林,看着前方不远处宫女、太监簇拥着的那架华丽的马车,一丝笑容爬上了嘴角。
薛芊芊本来瞒着母亲偷偷混入了皇舅的祭天队伍,胆大的她仗着皇上和太后的宠爱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偏偏这一回遇到这种事情。
亲眼看着表哥被失控的马匹踩着身下,让杀鸡都没见过的芊芊郡主精神受了极大伤害。
呆若木鸡的芊芊郡主在丫鬟婆子的护持下坐上马车匆匆忙忙往郡马府赶去。
“吁……”
一骑追上马车,马上骑士翻身下马向芊芊郡主的车驾走来。随行的丫鬟认出了原来是皇帝新认的皇子,赶紧见礼。
高长恭挑起车帘,举步入内,看到薛芊芊缩在马车角落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高长恭蹲在她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脊背,芊芊郡主两眼木然地看了看他,似乎感受到了心安,嘴巴一咧趴在高长恭肩膀上“哇哇”大哭起来。
谁能想到以前不可一世的芊芊郡主也有如此软弱的一面,高长恭轻抚她脊背,脑中不禁回想起她以前伙同二皇子欺负自己母子的情形,现在这个柔弱的少女和宫内那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简直判若两人。
渐渐地薛芊芊止住了哭声,回过神的薛芊芊看到自己竟然在这个“小野种”的面前露出丑态,眼中凶光毕现,呲牙咧嘴地扑到他身上又抓又咬。
众人听到动静赶紧冲进来,就见高长恭头发散乱,一身衣服被撕得一片一片。
薛芊芊握着紧紧绑在高长恭手臂的一个布袋厉声说道:“这是什么,二皇兄是不是你害死的?!”
高长恭被她这么一喊,顿时慌张起来,想要挣脱她离开这里。
两人大力撕扯下,绑在高长恭手臂的布袋被撕裂,里面的粉末乱飞,高长恭趁着马车内混乱闭着眼屏住气窜出众人的围堵,骑着骏马逃之夭夭。
身后传来一身撕心裂肺的尖叫:“呀,我的眼睛,好痛,我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