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二天,郝豹趁着劳动间隙,找耿喜旺聊起了劳动竞赛的事情。听完郝豹的讲述,耿喜旺很是惊讶:“你们的意思是……咱们三个人各包一个连队,互相之间展开竞赛?”
郝豹:“是啊。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是英雄还是熊包,比一比嘛!”
耿喜旺觉得这样做法不妥,说:“郝营长,赵副教导员,眼下咱们全营垦荒任务很重,排涝挖渠的任务也不轻,这样分散兵力,不利于人力物力的统一安排。”
郝豹:“现在当务之急是开荒,挖排涝渠的事以后再说嘛。”
耿喜旺坚决地说:“不挖排涝渠道,绝对不行!”
赵天顺见两人又僵持在那儿,赶紧说:“耿副营长,咱们今天是说分工竞赛,不是讨论挖不挖排涝渠道。咱们三个分工到了各连,具体怎么干就是各自拿主意了。”
郝豹半步不让地说:“不,就是分到各连,第一位的任务还是大力开荒。一千亩的开荒任务要分解到三个连队。超额完成受奖,完不成任务受罚!”
耿喜旺仍然不同意:“咱们还是再商量一下。”郝豹一口回绝道:“不用再商量了你就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吧?”
耿喜旺态度也十分坚决:“我不同意!”
郝豹克制着内心的不满,认真地说:“按理说,咱们领导班子意见不一致,我这个营长有最后决定权。不过,今天咱们也搞一次民主,举手表决。”赵天顺举起手,说:“我同意!”郝豹也举起手表决:“我同意!”
耿喜旺无奈地看看二人,没有举手。郝豹:“两票同意,一票不同意。通过!我包一连!”赵天顺:“我包二连!”
郝豹:“那耿副营长只能包三连了。营部的人员和山东来的女青年,还有那些家属,也都平均分到三个连队。耿副营长在咱们营毕竟时间还短一些,为了照顾耿副营长,那几个技术人员,还有那些城市女兵,也都划分给耿副营长的三连。”
赵天顺故作不满状,说:“那样,三连就比我们多出十几个人了。”
郝豹宽宏大量地说:“耿副营长不愿意分,总得在人员上照顾一些嘛。耿副营长,你看这个方案行吗?”
耿喜旺也只好无奈地说:“少数服从多数,既然你们这样定了,我服从安排。”
劳动竞赛马上开始了,田二曼分到了郝豹所带领的一连,为了引起郝豹的注意,田二曼加倍努力地劳动,赢得了郝豹的阵阵赞许,田二曼内心很是高兴。赵天顺带领的二连也是干劲儿十足,一时间将耿喜旺带领的三连远远落在了后边。三连的劳动场面有些冷清,十几个官兵拉着四架木犁开垦着荒地,另有二十名官兵,或用铁锨翻地,或抡着镢头刨地。而荒地旁边,耿喜旺带领韩光烈、沈秀、罗薇薇等人开挖排水渠道。官兵们看到耿喜旺不去开荒反倒去挖渠,议论纷纷。
“人家一连二连,是集中力量开荒,咱们这里,是集中力量挖渠,简直是主次颠倒嘛!”
“听说,连长指导员也想不通,是耿副营长这么安排的。”
“这几天,优胜红旗一直在一连二连轮流转。咱们三连,连个优胜红旗的影子,也没有见着。”
“唉,那有什么办法?谁官大谁说了算呗,好好干咱们的活儿就是了!”
干活的沈秀看着耿喜旺,随后来到耿喜旺面前悄声地说:“耿副营长,咱这种干法,进度是不是太慢了?”耿喜旺平静地说:“从目前来看,咱们的进度远不及一连和二连。但是,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不能蛮干,要讲科学。你别担心,我有办法!”
夜已深,耿喜旺还带领着韩光烈等几个技术员俯在桌上绘制着排涝渠道的图纸。
韩光烈边绘图边说:三连的官兵们对咱们一边挖渠,一边开荒,都有些想不通。
哎,你们说该怎么办?
耿喜旺手里拿着一卷图纸,边说边走进马架子:“不管想通想不通,排涝渠道一定要挖!现在大家想不通可以理解,等将来一旦发生洪涝灾害,咱们的排涝渠道发生作用,事实面前大家就会明白,今天的努力没有白费!”韩光烈语气有些急躁:
“副营长,咱们三连的开荒进度可是在全营排老末啊!上个星期的统计,咱们三连开的荒地,还不如一连三分之一呢。”
耿喜旺解释道:“所以得赶紧搞拖拉机。有了拖拉机,就好办了!我已经在几家老农场找了两台报废的拖拉机,如果修好了凑合着能用,但是还缺少一些零部件。”
边说边将手中的那卷图纸铺在桌子上,指点着图纸对韩光烈等人说,“你们几个从明天开始,到周围的各个老农场去,求人家帮帮忙,看能不能找到他们报废不用的零部件。如果这些零部件都能够配齐,咱尖刀营就算正式有了拖拉机。只要能让拖拉机动起来,咱们三连的开荒速度肯定能上去!这段时间,你们三个就全力以赴地忙这件事。”
韩光烈等三人点头答应着:“明白!”
韩光烈转而说道:“耿副营长,我听说一连二连根本没有挖排涝渠道。这样做,可是太危险了。一旦遇到洪涝灾害,他们开垦的荒地有可能颗粒无收。耿副营长,你负责全营的技术工作,不能不管啊!”
耿喜旺:“我和郝营长、赵副教导员,都说过几次了,他们不当回事。”
韩光烈:“不当回事也得说!”
耿喜旺:“他们一个营长,一个教导员。我找他们指手画脚提意见,他们还不一定怎么想呢。”
韩光烈:“那能怎么想,这是为了工作!”
耿喜旺苦苦一笑,说:“小韩,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你不明白。现在,咱们三连的开荒进度严重落后。在这种时候,我们去找他们提意见,让他们也挖排涝渠道,他们两个人不会听的。这事以后再说吧。哦,拖拉机的事情你们千万抓紧去办!”说完离去。
韩光烈望着耿喜旺的背影,一时间弄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郝豹屋里,他满屋子翻找着自己的脏衣服,可是衣服像长了腿似的,就是找不着了。正在此时,门外传来田二曼的声音:“郝营长在吗?”郝豹一愣,连忙说:
“进来!”
田二曼捧着几件洗干净后、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走进屋内,边走边说:“郝营长,我见你床头有几件脏衣服,就拿去洗了。破了的地方也都补了补,你看看行不行?”郝豹有些尴尬地说:“二曼同志,这些活儿我都能干。以后你就……”
田二曼打断郝豹的话大方而诚恳地说:“客气啥?这是俺该当做的。”说着话,把衣服放到炕上,转身向马架子外走去,郝豹看着田二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田二曼临近门口处,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对郝豹说:“郝营长,你来一下。”郝豹不解地走近田二曼,问:“二曼,啥事?”
田二曼瞟一眼赵天顺,悄声地说:“郝营长,我在衣服里放了两双鞋垫,你看看合脚不。”郝豹一愣,随后诚恳地说:“二曼,谢谢你!”田二曼惊喜地说:“你收下了?太好了!”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郝豹嫣然一笑,转身欢快地离去。
郝豹不解地看着离去的田二曼,随后走回到炕前,边走边对看了一眼门外,同时对赵天顺说:“天顺,二曼这是怎么了?”一直在旁边观察着的赵天顺说:“啥怎么了?是喜欢你呗!”郝豹连忙打断赵天顺的话,说:“这玩笑可不能乱开!”边说边拿出夹在衣服里的两双鸳鸯图样儿的新鞋垫,认真地端详着对赵天顺说,“田二曼这手艺还真不错!”
赵天顺有些羡慕地说:“哎呀,我那鞋垫都烂成那样了,也没有人给咱送双鞋垫啊!豹子,艳福不浅啊!”郝豹:“别说什么风凉话啊,给你一双!”说着递给赵天顺一双鞋垫。
赵天顺连忙接过鞋垫,随后把自己鞋里的烂鞋垫抽出来,又把新鞋垫塞进去,端详着说:“真合适,这鞋垫好像是给我做的,谢谢了!”
郝豹看着手中的另一双鞋垫,无奈地笑了笑。
2
劳动竞赛已经过半,营部宣传栏上贴着每周开荒的进度表。一连和二连远远超过了三连。此时,萧山岳正把一张新的进度表往宣传栏上张贴。郝豹从马架子里走出,看到萧山岳,边走边说:“萧山岳,这个星期开荒进度怎么样?”
萧山岳边贴着进度表,边看着说:“一连十五亩,二连十四亩八分。”
郝豹:“又提高不少。三连呢?”
萧山岳:“四亩半,还不到一连二连的零头。”
郝豹有些发愁地说:“哎呀,他们这是怎么搞的?”
萧山岳:“营长,耿副营长要求把开挖排涝渠道也计入竞赛内容。”
郝豹有些不屑一顾地说:“他是看进度落在后面,琢磨新鲜招术呢。不理他!”
萧山岳:“我把咱们营分连竞赛的情况,写了一篇通讯报道,在军垦报纸上发表了,邱师长还写了段批示。”说着拿出一张小报纸。
郝豹:“念给我听听!”萧山岳看着报纸,念道:“领导分工包连竞赛,开荒速度突飞猛进,尖刀营先进事迹纪实……”郝豹打断萧山岳的话,说:“念念师长的批示!”
萧山岳看着报纸说:“师长的批示:这个做法很好,值得在全师各营推广。”郝豹高兴地看着报纸说:“好,好,你这篇文章写得好,比你写的诗歌散文什么的,有用多了!以后多写点这样的文章!什么花啊草的……”萧山岳有些不服气,也不好争辩,突然想到什么,对郝豹说:“营长,我听说,耿副营长嫌三连开荒进度太慢,最近搞来两台拖拉机。”郝豹一愣,问:“拖拉机……”
萧山岳:“也就是火犁。听说他从周围好几家老农场找来了报废机器和零部件,什么牌子都有!有德国兰斯、法尔毛,美国的福特、卡特比勒,还有日本的小松、哈拉玛库、苦玛斯……”郝豹打断萧山岳:“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就直截了当说,耿副营长搞来的拖拉机能用吗?”
萧山岳:“这我说不清楚!但是耿副营长硬是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旧零件拼凑起来,搞成了两台拖拉机。他们还开玩笑说,这是‘万国牌’拖拉机。营长,既然耿副营长他们搞出来,我想,可能能用吧。”郝豹有些嘲讽地说:“哎呀,他倒是挺能整。开荒进度上不去,拖拉机倒是整出来了,走,看看去!”说着向三连的方向走去。
两辆旧式“万国牌”拖拉机赫然挺立在三连的荒地上,耿喜旺坐在驾驶座上摆弄着。韩光烈、沈秀、罗薇薇等使劲推着拖拉机,拖拉机缓缓地移动着。推拖拉机的沈秀有些恶心难受,罗薇薇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沈秀说:“我就是不能闻柴油味,一闻就恶心,想吐!”
罗薇薇:“那你就别推了!”沈秀暗示着旁边许多看热闹的官兵说:“不能让他们看咱们的笑话!”
土路两侧,一连和二连的官兵闻讯而来,随着拖拉机的速度缓缓而行,正神态不一地看着三连的战士们。萧山岳好奇而不解地问:“耿副营长,你们的拖拉机怎么不开着,要用人来推拉呀?”旁边的郝来嘲讽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拖拉机拖拉机,就得靠人拖人拉!”
扶着方向盘的耿喜旺不满地瞟了一眼郝来,没说什么。
萧山岳走近韩光烈关切地问:“小韩,这拖拉机到底怎么回事?”韩光烈边拉着拖拉机,边无奈地说:“昨天晚上修好了,都能开着走了。谁知道怎么回事,停了一晚,又趴窝了。”旁边的郝来坏笑着说:“不是昨天晚上睡着了,到现在还没有醒吧?”
郝豹和赵天顺关切地看着,郝豹的嘴角挂着淡淡的嘲笑。
耿喜旺注意到郝豹的神态,转对韩光烈等人说:“停下,大家都停下!”
拖拉机缓缓地停下,耿喜旺从拖拉机上下来,拿出工具,开始修理着发动机,突然高兴地说:“这一回,到底找到毛病了。你们都闪开,让我再试试!”说罢,坐到拖拉机的驾驶座上。韩光烈等人对大家说:“大家都往后退一退!”
耿喜旺发动拖拉机,拖拉机突突地冒出两股黑烟,开始向前慢速地挪动着,韩光烈兴奋地喊着:“好了,修好了!”大家高兴地欢呼起来。
可此时缓缓行驶的拖拉机突然熄火,停在原地。郝来高声地嘲讽道:“这什么拖拉机啊,好容易放了两个屁,往前挪了挪,又断气了!”韩光烈哭丧着脸说:“副排长,我们都快急死了,你就别再说风凉话了!”郝来和看热闹的官兵们,都忍不住哄笑起来。
耿喜旺从驾驶座上跳下,有些沮丧地拍着拖拉机的发动机。郝豹大声地对周围的人说:“一连二连的官兵,都赶紧干活去,不要在这里看笑话冒凉腔了!走开,走开,都走!”郝来嬉皮笑脸地说:“我们还没有看过瘾呢!”
郝豹一瞪眼说:“废什么话,赶紧走!”郝来阴阳怪气地说:“拖拉机不行了,同志们干活了……”一连二连的官兵哄笑议论着,陆续走开了。
郝豹走到耿喜旺身边,真挚地说:“耿副营长,这破玩意儿不行,别再出新鲜招儿了。现在回头,还不晚。我刚和天顺商议过了,三个连队,照样竞赛。咱们三个营领导,还是坐镇营部,统一指挥,不然到头来,三连落后其他两个连队一大截,谁的面子上也不好看。”耿喜旺淡淡一笑,说:“既然竞赛,咱们比到底,不能半途而废!”
郝豹先是意外,随后冷冷一笑,说:“那三连的开荒任务?”耿喜旺:“我包三连,三连的开荒任务完不成,我负完全责任!”
郝豹:“军中无戏言!”
耿喜旺:我跟营里立军令状!
郝豹:“好好好,老耿,你别嘴硬。到最后三连贻误战机,拖了全营的后腿,你可不要怪我没有劝过你!”说完后有些生气地离去。
等在土路边的赵天顺对走来的郝豹关切地问:“他说什么了?”郝豹边走边说:
“好心当成驴肝肺,什么人哪!”
赵天顺:“文化人,都是这样,能在公鸡下,不说草鸡话,要面子!”
郝豹放下狠话:“到时候,三连完不成开荒任务,我再和他算账!”
晚上,赵天顺从鞋里小心地拿出郝豹送给他的新鞋垫,晾在炕沿上,同时转身对趴在桌子上看进度表的郝豹说:“豹子,说实话,你到底喜不喜欢田二曼?”郝豹被赵天顺问愣了:“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
赵天顺:“你把她送给你的鞋垫送给了我,这就说明你对她没那方面的意思。”
郝豹:“你少得了便宜卖乖,我是看你那鞋垫烂得没法再用了,可怜你,救助你一双鞋垫,瞎想什么呢?”
赵天顺蹬上鞋,凑近郝豹,关切地说:“豹子,对田二曼没那意思,没关系,你对谁有意思,告诉我,我代表组织和她谈去。”
郝豹:“我对谁也没意思。”
赵天顺:“别不好意思说嘛。哎,罗薇薇怎么样?这可是个好姑娘,要文化有文化,要人才有人才。”
郝豹打断赵天顺的话,说:“你看罗薇薇好,就直接跟她说嘛,扯上我于什么?”
赵天顺:“豹子,我这是跟你说正经话,可不是给你开玩笑。师里要求咱们把解决大龄同志的婚姻问题,要当成一项政治任务来完成,我这个副教导员,压力很大啊。咱们师其他营里,差不多都有经组织介绍成亲的了,就咱们营,还一对儿也没成。你这当营长的,就不能带个头啊。”
郝豹一瞪眼:“这个头我带不了。”
赵天顺:“你到底看上谁了?你说嘛!”忽然想起来,“哦,是看上了沈秀,对不对?”郝豹故作不满,说:“你胡说什么呢?”
赵天顺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说着:“我记得在师部医院,你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眼睛瞪得跟铃铛一样。你还说,沈秀长得和兰珍一样。一看到她,就觉着好像兰珍又活了。你还找师长,点名要求把沈秀分到咱们尖刀营……”
赵天顺话还没说完,郝豹就跳起来了:“你嚷什么?让人听到多不好!”赵天顺有些懊恼地说:“你看我这脑子,简直是个猪脑子。自从沈秀分来以后,我就该想到这一层!是她,肯定是她!明天我就代表组织,去找她谈话。”
郝豹再次打断赵天顺的话,说:“你别这么莽撞,万一人家没有这个意思,咱这脸往哪儿搁呀?”赵天顺笑眯眯地指点着郝豹说:“承认了,到底还是喜欢沈秀啊,行!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郝豹问:“有把握吗?”
赵天顺自信而认真地分析着说:没问题,你想啊,沈秀放着师部医院的工作不干,非要到咱们尖刀营来,她为什么要来?她肯定是冲着某个人来的。这个人是谁?
肯定不是我,也绝不会是耿喜旺,更不是其他一般的官兵。为什么?因为咱们尖刀营的名声是你郝豹带着打出来的!所以,她主动要求来尖刀营,就是冲着你来的!
这没什么可怀疑的,我找她谈,肯定是一说就成!
郝豹琢磨着说:“你的分析……好像有一点道理……”赵天顺:“不是有一点道理,就是这么回事!豹子,你是尖刀营的营长,除了在生产上冲锋在前,在婚姻大事上,也要给咱们全营带个好头!这事别犹豫了,马上谈!”
郝豹犹豫着:“那……你可要注意保密。别闹得沸沸扬扬,到头来人家不愿意,搞得谁都不好下台。”赵天顺自信地说:哎呀,你啥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
放心吧,我肯定会严格保密,不到生米做成熟饭的时候,决不会揭锅!说完躺在被窝里盘算着怎么说服沈秀。
第二天收工后,赵天顺拦住沈秀,温和地说:“小沈同志,我找你说点事。”
“哎!”沈秀把自己手中的脸盆交给身边的罗薇薇。
赵天顺说:“跟我来。”说完率先走去,罗薇薇小声地说:“组织上要和你谈了。”
沈秀:“不可能!”说完跟赵天顺走去。
赵天顺和沈秀沿着河边慢慢地走着,赵天顺暗暗地观察着身后侧的沈秀。沈秀感觉到赵天顺的目光,想了想,然后平静地问:“赵副教导员,你找我有什么事?”
赵天顺沉吟着说:“小沈同志,到尖刀营这么长时间了,感觉怎么样啊?”
沈秀:“什么感觉?”
赵天顺:“啊……就是对军垦部队生活的感觉啊?”
沈秀:“没什么感觉。”
赵天顺微微一愣,停下脚步,问:“没什么感觉?”沈秀淡淡一笑,有些嘲讽地说:我只记得来这儿之前,有位领导给我们说,这里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农业生产全都是机械化’,可来到这儿之后,领导说的一切我们都没有见到,遗憾啊——除此之外真没有什么别的感觉。
赵天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小沈,你要相信,咱们的理想肯定能实现的。”
沈秀认真地说:“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否则,我也许早就离开这儿了!说实话,我在尖刀营官兵的身上看到一种非常宝贵的精神,我说不好具体是一种什么精神,但是我觉得这种精神既伟大又崇高,是我们这些人需要认真学习的。”
赵天顺:“说得好!不过,谈不上什么伟大呀,崇高啊,其实很简单,革命军人嘛,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党叫干啥就于啥!尖刀营的人都是从炮火中走过来的,多年来都已经习惯了!小沈,希望你们也能尽快地养成这样好习惯!”沈秀真挚地说:“我会的!”
赵天顺闻此微微一笑,说:“组织上相信你们!小沈啊,对个人生活问题,有什么想法?”沈秀微微一顿,明知故问地说:“什么个人生活问题?”
赵天顺:“就是婚姻大事嘛!”
沈秀:“我还年轻,现在不想这个事。”
赵天顺:“岁数不小了,应该认真地考虑个人的婚姻大事了。”
沈秀微笑着说:“那比你们这些三十来岁的老同志,总还年轻吧?我来到北大荒的时间不长,应该学习的东西还很多,现在根本不想考虑婚姻问题。赵副教导员,您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回去了。”转身就走,被赵天顺喝止住了。
赵天顺走近沈秀,温和地说:“我这是代表组织和你正式谈话。有一位老同志——不,一位年轻有为的部队领导,对你很有好感。我想代表组织,征求你的意见。”沈秀把头一甩:“我现在不想谈对象,不用征求意见!”
赵天顺:“小沈,你难道连这位同志是谁,也不想听听吗?”
沈秀:“谁?”
赵天顺:“就是咱们营长,郝豹同志!”沈秀意外地说:“他?”
赵天顺非常有信心地说:“怎么样,是年轻有为吧?”沈秀淡淡一笑,说:“不,不管是谁,我都不接受!”说完转身离去。
赵天顺:“小沈,小沈同志!”沈秀头也不回地说:“我现在不谈对象!”说完跑远了。
赵天顺没想到沈秀会拒绝,不知道和郝豹该如何交代。
晚上,赵天顺磨磨蹭蹭地走进营房,郝豹早已经在营房里等着他,满怀期待地问:“天顺,谈得怎么样?”赵天顺有些吞吞吐吐,说:“不……不怎么样……”
郝豹脸上掠过一丝失望,问:“她怎么说?”赵天顺:“她说,她现在还年轻,不想考虑婚姻问题。”
郝豹有些理解地点了点头,随后关心地问:“你没提我的名字吧?”赵天顺:“说了。”郝豹闻此,着急地说:“天顺,你咋这么没脑子呢?”
赵天顺不解地看着郝豹。郝豹接着说道:“你说了我的名字,被人家拒绝了,我这个营长,以后在全营还怎么抬头见人啊?”赵天顺这才明白郝豹的意思,随后反驳道:“你才没脑子呢,你也不想想,你给人家介绍对象,不说男方是谁,能行吗?”
郝豹闻此,觉得赵天顺说得也有道理,没有说话。
赵天顺见此,缓和着语气继续说:“豹子,沈秀并没有说对你不同意,只是说现在年轻,不谈对象。还说,不管是谁,她都不谈!”郝豹沉吟着说:“这是什么意思?”
赵天顺分析道:“年轻女孩子嘛,在婚姻大事上,总要含蓄一点、害羞一点、被动一点。就是心里愿意,也不能一说就成。你刚说了一句话,人家就赶紧说,‘我同意’,‘我愿意’,那不成二百五了?那样的姑娘,谁敢要啊?”郝豹嘿嘿一笑:“你说得有点道理。”
赵天顺继续说着:今天,我已经把话儿点到了,总要给人家一个考虑的时间。
思想工作嘛,哪有一回就成功的?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多找她谈几次,形势肯定会产生变化。
于是,赵天顺决定找机会再找沈秀谈一回。
3
这些日子,赵天顺总是故意找沈秀谈话,可是无论怎么做工作,沈秀就是不同意,这可急坏了赵天顺。一天,赵天顺准备和沈秀摊牌。赵天顺认真地说:“沈秀同志,这些日子,我代表组织和你谈了好几次话了。可是,你一直没有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你到底对郝豹同志有什么意见,有什么看法,都可以和组织上讲嘛。”
沈秀平和地说:“我对郝营长看法很好。他是战斗英雄,革命功臣。我非常敬重他,甚至可以说,我非常崇拜他。当初,我坚持要求到尖刀营来,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冲着尖刀营的名声,冲着郝营长的名声来的。”赵天顺不解地说:“那为什么你不愿意和郝营长谈对象?”
沈秀:“我说过多次了,我现在还年轻。”赵天顺打断沈秀的话,说:“组织_卜也没有逼着你现在就结婚成家。你可以先和郝营长建立一个恋爱关系嘛!先谈着,等条件成熟了,再结婚成家。”
沈秀:“不,谈恋爱也不行!”
赵天顺:“为什么啊?”
沈秀:“你非让我讲不可?”
赵天顺:“对,你应该和组织上讲真心话。”
沈秀:“我不爱郝营长,不喜欢郝营长这种类型的男人!”赵天顺意外地说:
“你……你不爱郝营长?”
沈秀:“是的!”
赵天顺:“这我就不明白了。你刚才还说,郝豹是战斗英雄,是革命功臣,你尊重他,甚至崇拜他。现在,你又说不爱他,这不是自相矛重吗?”
沈秀:“尊重、崇拜和爱情,根本不是一回事。”
赵天顺:“在我看来,就是一回事。小沈同志,你好好想想,我们新中国,是靠千千万万个郝豹这样的革命功臣、战斗英雄打下来的。是他们打下天下,老百姓才过上今天的好日子。我们应该尊重战斗英雄,热爱革命功臣。你如果拒绝郝营长的爱情,会给郝营长造成多大的精神影响啊!”
沈秀:“那我没有办法。哪条政策规定,尊重战斗英雄,就得嫁给他做老婆?”
赵天顺:“小沈同志,你是个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员,要服从组织命令,组织纪律。是组织上,让你考虑和郝豹同志的婚姻问题。”沈秀微笑着说:“来北大荒的时候,我妈妈说了,我现在岁数还小,要以学习进步为先,千万不要急着找对象。前几天还来信,叮嘱我不能谈恋爱,不能急着找对象。”
赵天顺:“你是听组织的,还是听你妈妈的?”
沈秀:“组织和我妈妈,谁说得对,我就听谁的。我觉得在婚姻问题上,可能我妈妈说得对!”
看着沈秀坚定的神情,赵天顺知道这回工作又白做了。
沈秀的工作没有做通,赵天顺很是恼火,一天,他坐在办公桌前想着心事,情不自禁地叹了口长气,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低着头看进度报表的郝豹闻声抬头看着赵天顺,戏谑道:“天顺,看来你这心事不轻啊!也难怪,吹了半天牛,到现在堡垒也没有攻下来,脸面上确实不太好看。不过,我还是能理解你的。”
赵天顺有些尴尬地说:“没想到,工作难度这么大。这丫头,软硬不吃。不管你怎么说,她都有自己的主意,真没办法……不过,你放心,我还得想办法和她谈。”
郝豹友好地嘲讽道:“算了吧,我看你这个教导员,思想工作上也就是这么多的能水了,这事不用你操心了。”
赵天顺不解地看着郝豹。郝豹微笑着,自信地说:“我亲自上!我就不信,这个堡垒攻不下来!到时候你就会明白,尖刀营的营长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赵天顺看着自信的郝豹,没有说话,那笑意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而在耿喜旺这边,他对赵天顺提亲的事情茫然不知,一门心思地修着拖拉机。
他使出浑身解数,拖拉机就是不听使唤,耿喜旺和沈秀等人很是着急。
一天,耿喜旺正在实验拖拉机,郝豹来到地边,拦住准备收工的沈秀,平静地说:“小沈,我和你说句话。”沈秀淡淡地说:“营长,你就在这儿说吧。”郝豹:
“不,咱们往前走走。”说完后率先走去,沈秀见此,只好无奈地跟着郝豹走去,始终在旁边注意着郝豹和沈秀的罗薇薇,若有所思地看着走去的沈秀和郝豹。
两人来到了白桦林,此时的白桦林美丽而宁静,但郝豹和沈秀似乎都没有心思欣赏景色。郝豹闷头走在前面,沈秀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突然,郝豹停下脚步,转身对沈秀说:“小沈同志,最近工作还不错吧?”依然在欣赏白桦林景色的沈秀,随口说道:“不错。”
郝豹突然又想出一句词,问:“有什么困难没有?”沈秀依然脱口而出:“没有。”
郝豹没话说了,闷着头继续往前走。沈秀看着郝豹暗暗一笑,也不吭声,依然跟在郝豹身后走着。
郝豹忽然又停住脚步,转身对沈秀说:“哎,我想起个事来,营里有个打算,准备让你们这些城市女兵,帮助大家学习文化。咱们这儿的孩子们,有的也快到上学年龄了,业余时间,也让这些孩子跟你们读点书、识些字。”
沈秀:“可以。”
郝豹:“有什么困难吗?”
沈秀:“没有。”
郝豹有些无奈地说:“小沈同志,你能不能多说几个字啊?”。
沈秀:“不能。”
郝豹:“为什么?是不是不愿意和我说话?”
沈秀:“不是。”
郝豹苦苦一笑,直视着沈秀。沈秀避开郝豹的目光,从地上捡起几片树叶,故作认真地看着。郝豹犹豫着说:“小沈,有……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赵副教导员找你谈过了吗?”沈秀故意不解地说:“赵教导员找我谈什么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郝豹一愣,问:“天顺没有和你谈过?”
沈秀:“最近,教导员是找过我好几次,谈过好多事情。我不知道营长问的是哪件事啊!”
郝豹:“就是咱们俩的事!”
沈秀:“咱们俩什么事?”
郝豹废力地说:“咱们俩……咱们俩的婚……婚事啊……”
沈秀:“婚事?”
郝豹:“对呀,你是什么意见?”
沈秀无声地笑了。郝豹看见,问:“你笑什么?”
沈秀:“这件事你问我,是问错人了吧?”郝豹不解地看着沈秀。沈秀接着说:
“我是什么意见,都和副教导员,也就是说和组织上讲得清清楚楚了。你问谈话结果,应该去问赵副教导员,你来问我,不是找错人了吗?营长,再见。”说罢,转身离去,郝豹看着沈秀的背影,哭笑不得。
4
晚上,和沈秀谈完话的郝豹十分郁闷,晚饭都没吃,躲在营房里想心事。赵天顺走进来,看见郝豹颓废的样子,猜测着说:“谈得不太好还是谈得挺好?看样子谈得不怎么样啊……”见郝豹依然板着脸,便有意逗着郝豹说,“尖刀营的营长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说完后见郝豹还是不答理自己,不禁有些着急,说,“豹子,我问你话呢!”
郝豹还是不动。
赵天顺不满地说:“不吭声拉倒!我这是关心你才问你!你以为我是想探听你的生活秘密啊?从今以后,我要是再打听一句你和沈秀的事,我就不姓赵!”说完,故作生气地将饭缸子重重地放在桌上,郝豹闻声,转头看着赵天顺。
赵天顺用火柴点着煤气灯,实在没事干,抓过桌上的生产进度表,故作严肃地看着,随手摘下自己的帽子重重地摔在桌上。始终看着赵天顺的郝豹见此,来到赵天顺身边,缓和着语气说:“天顺,我问你件事。”
赵天闻此,将身体转到一边。郝豹又转到赵天顺面前,加重语气说:“赵教导员,我问你件事。”赵天顺闻此,索性坐起身来。
郝豹见此,淡淡一笑,自语道:“哟,你还来劲了。”说完后,走到赵天顺身后,突然伸出双手,挠着赵天顺的胳肢窝。怕痒的赵天顺被挠得怪笑不止,边挣扎着边笑着说:“行了,行了,有什么事你说就是了!”
郝豹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地说:“天顺,我问你,你找沈秀谈话的时候,她是不是总懒得和你多说话,只是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进着地应付你?”赵天顺收敛住自己的痒笑,说:“没有啊。这丫头挺能说的,大道理一套一套的。”郝豹闻此,思考着说:“她不肯和我多说,肯定是故意逗我玩儿呢。不行,我还得抽时间找她谈!”
沈秀这边,罗薇薇看沈秀闷闷不乐,于是悄声地问:“秀秀,今天郝营长找你什么事?”沈秀对她撒了谎:“他让咱们这些城市来的姑娘们,利用业余时间帮助大家学文化。”
罗薇薇有些不相信地说:“就说了这些?”沈秀有些不耐烦地说:“还能说什么?”
罗薇薇连忙解释说:“你别不耐烦啊,咱们是老同学、好朋友,我是关心你呢。”
沈秀见此,缓和着语气说:“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我要真有什么秘密,肯定第一个告诉你。”
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沈秀闻此一愣,罗薇薇悄声地说:“不会又是郝营长找你吧?”沈秀闻此连忙示意罗薇薇向门外问话,罗薇薇会意地点点头,向门外脱口而出说:“沈秀不在!”
门外传来萧山岳的声音:“知道了。”沈秀和罗薇薇闻此均一愣,罗薇薇说:“是萧文书。”沈秀连忙对门外说:“萧文书!你等一下。”说罢匆忙向马架子外走去。
萧山岳正等在马架子外一侧,手里拿着几本书。沈秀从马架子里开门走出,见到萧山岳,开着玩笑说:“萧文书,你这么晚了来敲我们女同志的门,不怕人说你呀?”萧山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不方便啊?要不,我明天再来找你。”说罢欲走,沈秀连忙拦着萧山岳,说:“你这个人,怎么连句玩笑话也听不出来,什么事?”
萧山岳:“今天我到龙锦师部,给军垦报送了一篇稿子。”
沈秀忙问:“什么稿子,你怎么不给我看看?”
萧山岳:“是写生产进度的内容,你不感兴趣的。要是诗歌散文,我肯定会先让你提意见。”沈秀有些调皮地说:“提意见不敢当。这个第一读者的权利,我可是当仁不让!”萧山岳微笑地点点头,接着说:“营里不是让你们教大家学文化嘛,今天我在龙锦书店里,买了这些识字课本和业余教材。”边说边把几本小册子递给沈秀。
沈秀高兴地接过小册子,说:“不错不错,我们还正说得自己编写教材呢。”
萧山岳拿着手里的两部小说对沈秀说:“书店还新到了两部苏联小说,我都买来了。”
沈秀兴奋地拿过小说,说:“哎呀,真是太好了!快给我!”萧山岳微笑着说:
“你也不能全拿走啊,咱俩交换着看。”
沈秀:“行!”边说边将其中的一本小说递给萧山岳,说,“你看完了就给我,可不能让别人拿走!”萧山岳:“放心吧!你回屋休息吧,我走了!”沈秀连忙说:“你等等。”随后走到萧山岳面前,犹豫着说,“我有件事想和你说,一件烦心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萧山岳关切地问:“什么事儿,你说。”
沈秀犹豫着,说:“没,也没有什么事儿,我……我自己能处理好。你走吧,跑了一天路,赶紧回屋休息。”萧山岳:“真的没事儿?”沈秀诚恳地说:“真的没事儿,回去吧。”萧山岳:“那,那我走了。”沈秀微笑着点点头,萧山岳转身离去。
沈秀捧着手中的几本书,若有所思地看着萧山岳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