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盛夏光年的影子在一点点缩小,好像在冬天里让被褥裹得紧紧的苍穹大地。我看见它遗留下的斑驳,如水银泻地般零散地铺了满满一地。有时走在晨曦与夕阳的宁静清风中,我在自然呈现出同样的红晕里,脑子会出现突然的空白,像一件悬挂在白衣飘飘年代的衬衣,更像被久远时空抽走了魂魄似的,如一个神经麻木,目光呆滞的傻子,不知自己于何年何月,仿佛游弋在穿越的虚幻时空中无法驻足。
在我所生活的世界中,这是一个繁华喧嚣之世,而我所处的城市则是一座现代化的南国大都市,虽然此处距离繁华的市中心还有近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有种说法便是由于近几年人口大规模的迁移,于是繁华也随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繁华的方式也悄悄在相对偏僻的城郊里变得多姿多彩,甚至有泛滥趋势。小时候在乡村城镇,听那些上了年纪,在整个家族中具有一定语话权地位的叔叔大伯活灵活现地讲述着有关大城市的故事,那是一座如天堂阿房宫,人间圆明园的城市,拥有着怎样的繁华美好:如错综复杂经脉般发达的交通,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还有具有高素质文化的都市人。光是这些已让我这个晚辈羡慕不已。想起在那个怀旧年代中电影《黄飞鸿》里,金发老外在描述美国旧金山时那夸夸其谈的场景,那是对繁华无比向往的我还未有分辨能力,听长辈们如此一说,再加上所谓的影视印象,我死死地盯住他那双满是沧桑却闪现着荣光的眼睛,生怕错过最精彩的有关大都市的故事的情节。
那时的我还未懂得在都市华丽盛景的后面还有错综复杂的,让我始终无法理解的关系。那年高三,我二十岁,坐在教室的复习间余,在早以被各种系统理论知识灌得沉甸甸的大脑中却还在尽情想象着有关繁华的美好,繁华原来如此吸引人,它如以让我在一次次疲惫不堪时忆起,在瞬间便豁然开朗,似乎来到了世外桃源,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便是繁华的向往,却在当时只能如镜中影,水中月。其实,在我向往繁华的那段时期,真正的落难还并不算是学业上的压力,气候的炎热,而是仿佛身处未知的茫茫大海,连眼前的对手都不清楚,如蒙着眼在热带雨林中穿行探险者,心中不免慌乱,愁苦,亦望不到未来究竟如何,更看不到繁华身处何处。
当我从一个被周围的人们提得滚瓜烂熟的时期翻过身时,偶然间发现周身的天突然变得明亮起来,隐约记得当初高考在选报志愿时,我的心里只有繁华,所报的学校也不应失去它。终于,我如愿以偿来到了繁华都市,在那些充满着非家乡语言的大街小巷中漫无目地穿行。
好奇地望着从高架天桥上呼啸而过的车,桥下是大片繁华的都市盛景,于晨曦与霓虹中的精灵,每一处都有故事,有着等待我去探究的惊喜。地铁站里的光怪陆离,站在等车门口处,隔着贴满各种广告的玻璃,看空旷的黑乎乎的隧道忽地被一辆带着惯性机械声响,呼啸疾驰而过的列车即刻填满,这是地底的庞大精灵,它奔走在没有白天黑夜之分的隧道中,完成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的穿行,悄然无息,地底下的穿行原来是一件多么畅快之事。看那高耸入云的大厦,我总是羡慕般仰头望着他,什么时候能站到最高层一览城市的全貌就好了。
喧闹,奔波,游弋,与白天中的亢奋形成鲜明比照,每个夜晚,我都形同孤鸿般游离在城市的边缘,看着繁华的街市并以参与者的身份融入其中。那一年,我大一。我总是想,自己所欣赏的繁华绝不是张爱玲笔下那袭爬满虱子的袍,而是满心欢喜的盛景,在盛夏光年中争先怒放,只是这样的繁华没有人与我共同分享。
那时,身边的同学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劝我找个红颜知己便什么孤寂都解决了,内向的我却不知怎么去和女生说话,要知道当我一人享受着繁华时是不需要沟通的,独自与繁华为伍的日子里,我过得轻松自在,只是终究还是孤身一人,那年我大二。渐渐地我却发现城市里的繁华并不属于车辆呼啸而过的天桥,而是属于沙尘飞扬的工地里的那些人,任凭这世界如何的繁华喧嚣,他们只是埋头苦干,用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来形容再也合适不过了。很多时候,中午烈日当头,当我拖着有些倦意与饥饿的身子走进处于郊外高速路边的饭店时,店门外不知何时早已停泊了很多新旧不一的摩托,里面满是肤色黝黑,面红耳赤,大汗淋漓的客人,坐满饭店的各个角落,手臂上清晰可见的汗毛,裤脚长短不一地搭在鞋面上边,裤子上还沾着斑斑点点的泥泞,却也全然不顾,只顾伏在饭桌边,握着碗筷,狼吞虎咽地扒着碗里白皙的米饭,似乎刚被从荒漠或极地中救出的受难者,看吃饭的模样,他们似乎已经饿了三天三夜。还有的在不停地来回走动,催促着正在昏暗狭小厨房中忙得乐此不疲的老板,老板随声附和着,我想她的心里一定美滋滋的。每天中午时分,饭店如此繁华,生意兴隆也许才是他所追求的。
外面世界的精彩纷呈和她的小饭店没有直接关系。那是我总是想自己的繁华会不会比这些在店中吃饭的民工廉价,他们的日子虽然过得贫苦,别说享受,就连繁华是什么也许都未曾知道。这也许是一座国际化大都市的后遗症,拥有了繁华盛景的美好,却留下一群永远不属于繁华的人,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繁华的边缘人,在这座城市中我的确处于边缘地带,并始终以一种无比向往的姿态在追求着繁华。
有时总想,假如有一天我也成为饭店其中的一位民工,是不是意味着与繁华无关的日子所来临,以及未来的萧条。到底什么是繁华,什么又是寂寥,繁华属于旧上海那灯红酒绿,欲望涨满的夜,躁动的人心,那样的年代也许早已成为历史的墓志铭。繁华不过是在自己的自由支配时间里做着与自我情绪相关的事情,一切随心。
当度过了某个时期,我突然发现面对繁华,已没有了勇气去面对,越在后面越显得胆怯,那些为了更好地为繁华保温,我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和一个同年级的老乡同住,当我在无意间提及有关繁华时,他说所有的繁华不过是装饰的表象,属于罂粟,让人容易上瘾,就像被煮熟剥去蛋壳的鸡蛋,被吃掉或风化成空,追求繁华始终是个高风险的梦,我总是想,这是一个奇怪的年代很多人更愿意做一个落伍的,固执的,甚至守旧的人,墨守成规,并在对别人追求不切实际的繁华采取嘲弄态度。我想繁华也许有它的不对,但追求与否还是取决于人的意志。
在后来放弃了追求繁华的日子里,我并不是因为曾经的那些话,只是往后的繁华已让我捉摸不透,就像我未曾懂得那些在饭店中的民工在繁华都市里的心。于是只能在独自营造的繁华中低吟或呐喊。
我属于繁华,繁华不属于我,它仅仅是我在盛夏光年的记忆中的一处遗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