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安说：“他会使斧子劈木头，当然是木匠了。”
书生赶紧回答：“是，是，我会劈木头。”
成吉思汗很是意外，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道：“好好，带他走吧。好一个木匠。”
兵士带走了书生，成吉思汗仍大笑不止。
成吉思汗问四个儿子和周围的将领：“你们都说说，人生最大的乐趣是什么？”
众人没有回答。成吉思汗问：“镇海，你以为呢？”
镇海答道：“我从前是个商人，信足遨游，饱览天下美景奇观，流连忘返，倒是人生一大乐事。”
成吉思汗问：“术赤，你说呢？”
“儿臣以为，在春草萌发和秋高气爽的日子里，架着鹰，驱着狗，放马飞奔，满载猎物而归的时候，是人生最大的乐趣。”
成吉思汗摆手摇头。
明安问：“大汗以为呢？”
成吉思汗站起，豪放地笑着说：“人生之乐，莫过于战胜曾经压迫过、欺凌过、蔑视过、羞辱过你却又比你强大得多的敌人，然后，抢过他的妻女，拥有他的财物，看着他们用泪水洗面，这才是一个草原英雄最大的快乐！”
术赤和察合台齐声道：“父汗高见！”
明安莞尔一笑。
帐外，俘虏们已经有一部分人与大队分开。纳牙阿又问：“还有没有会手艺的了？”
广场上死一般的沉寂下来。一队骑兵押着工匠欲走。纳牙阿一摆手，四列骑兵将工匠和百姓分开，面对百姓站好，摘下弓，取出箭。
明安大声喊道：“等一等！”
成吉思汗眉头一皱，问：“明安将军，你有话要说吗？”
明安说：“我想说说我对人生最大乐事的看法。”
成吉思汗感到奇怪：“哦，你说吧。”
明安说：“汉人有一句名言：‘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所以我以为，能够效命于一个用长生天给的气力打败敌人，却又能宽容放下武器者——这样的贤明国君，是人生一大乐事。”
成吉思汗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该杀这些敌人。”
明安答道：“他们是你敌人压迫下的百姓。”
成吉思汗说：“他们杀了我的人，很多人！”
明安说：“可是你杀了他们，就会有更多的金国百姓拿起勾杆铁尺，更多地杀你的人！”
“那我就再杀死他们，直到他们不敢再反抗为止。”
“金国有多少人你知道吗？他们二十个人换一个蒙古人的生命，你就得亡国灭种。”
成吉思汗愣住了，不相信地问：“那——你说怎么办？”
明安答道：“大汗，你知道这些百姓大多是汉人和契丹人，他们并不愿意帮助女真人，只是他们不了解蒙古人，不了解大汗的到来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才铤而走险。如果大汗宽恕了他们，这消息就会一传十，十传百，也许将来你会看到百姓自动起来响应大汗、反抗金军的局面。”
耶律阿海说：“大汗，明安的话是至理明言，请大汗三思。”
失吉忽秃忽说：“不是三思，而是要马上做出决断。”
成吉思汗说：“他们两个都是契丹人，我想听听你这个蒙古人的意见。”
失吉忽秃忽回答：“我想他们的意见是对的。”
木华黎也说：“大汗，我也以为放了这些该杀的百姓是上策。”
成吉思汗眼睛一瞪：“难道我的成命可以随便收回吗？窝阔台，你是怎么想的？”
窝阔台说：“父汗，塔塔统阿老师在给我们上课的时候说过，不因人而废言，能从谏如流也是帝王的英明之举。”
成吉思汗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大家莫名其妙。成吉思汗止住笑后叹息说：“我很高兴我的儿子和将领之中也有这样高明的见解。”而后他又对众将说：“你们之中难道真的没有人想过要纠正我的做法吗？我想一定会有，可是你们不敢说。不像我没有称为成吉思汗的时候大家那么随便了；不像我们一起喝班朱尼湖水的时候那样推心置腹了。我很生气！”
他对失吉忽秃忽说：“胡丞相，你去让纳牙阿放了那些百姓。”说罢挥手对众将毫不客气地说，“你们都给我出去，我不愿意看你们板着脸的样子。”
众人灰溜溜地走出大帐。
金朝献女求和，蒙军再攻中都
一
离开那座小城，成吉思汗率军继续向金国的首都中都进发。行军路上，成吉思汗问明安：“你认识他吗？”
明安不知成吉思汗所问何人何事：“谁呀？”
“那个会使斧子劈木头的？”
明安回答：“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要救他？”
“我看他是个读书人。以大汗之才，您不会止于报先祖之仇，把金国皇帝也钉在木驴上吧？你将来一定可以君临天下，那么治国之才要比能工巧匠重要得多。而治国之才一定在读书人之中。”
成吉思汗想了一会儿，问：“明安先生，你是治国之才吗？”
“我？不，我不算什么。中原人才济济。”
“可是他们肯辅佐我吗？”
“如果大汗真的求贤若渴，我倒可以向大汗推荐几个人。”
“先生请讲。”
“一个是契丹人耶律楚材，一个是汉人郭宝玉，还有一个是方外之人——一道教垒真派传人丘处机。”
成吉思汗对身后的耶律兄弟、镇海问：“你们知道这几个人吗？”
耶律阿海回答：“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镇海说：“的确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成吉思汗心向往之地说：“嗯，这几位高人，我一定要得到他们，全都得到他们！”
一天夜间，在中都丞相府内，完颜承晖与徒单镒在一起对弈。
徒单镒下一子，完颜承晖敲着棋盘说：“喂，丞相，叫吃呢。”
徒单镒一愣：“啊？啊，啊。”他取下一子。
完颜承晖抓住他的手：“你拿我的子干什么？是这一子，你怎么连黑白都不分了。”
徒单镒叹道：“黑白不分，是非不明，苍天也许是派他来毁灭大金国的吧！”
完颜承晖问：“你是说谁？”
“皇上。”
“唉，提起这个，我就什么心思都没有了。”他一把推乱了棋盘，“我走了，您自己发愁吧。”
完颜承晖往外走，家人进门来报道：“丞相，谏义大夫张行信求见。”
“请！”徒单镒吩咐一声，家人下去。他与完颜承晖交换了一下目光。
张行信进门，拱手：“丞相，完颜兄，怀来完啦！”
二人吃惊地问：“什么？！”
徒单镒颓然坐下。完颜承晖急问：“那居庸关呢？”
张行信说：“胡沙虎倒是很有固守居庸关的决心，命令士兵用铁水浇铸了城门，并在二百里之内遍地撒了铁蒺藜，阻挠蒙古马队的前进，号称什么‘铁门关’。皇上看了胡沙虎的塘报很满意。”
徒单镒一阵苦笑：“还很满意？”
张行信问：“怎么？”
徒单镒说：“他把自己装在铁桶里，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脑袋，根本无意打击敌人。”
完颜承晖大怒道：“这个胡沙虎，怕死鬼！”他抓起一件墨洗要摔，又想到这是别人的，只好又重重地放下了。
成吉思汗的军队沿山谷支起了大大小小的蒙古包。兵士们摔跤的摔跤，较力的较力，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黑胡子练习左臂用刀，脱虎同他对练。
纳牙阿领着朵歹走进成吉思汗的大帐。纳牙阿禀报说：“大汗，朵歹来了。”
朵歹叩头：“参见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招呼说：“过来，到我身边来喝奶茶。”
朵歹跪着爬到成吉思汗身边，双手接过从人递过的奶茶，扬手示谢。
成吉思汗问：“伤全好了吗？”
朵歹伸伸胳膊，说：“像公牛一样的健壮了！”
‘好！”成吉思汗问，“你知道不知道，从这里去中都，除了居庸关，还有没有别的路好走？”
“有的，我在这一带给主人放过羊，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以绕过居庸关。”
成吉思汗急问：“通往哪里？”
“南口。”
“马能过去吗？”
“窄的地方能通过一匹马。”
成吉思汗沉思半晌，突然问：“如果是夜间你还能认出路来吗？”
“我想能。”
成吉思汗说：“好！你留下，纳牙阿，去叫木华黎！”
纳牙阿走出大帐。成吉思汗兴奋地说：“朵歹，有了这样大的功劳，你的死罪免了，以后你就留在我的身边吧。”
朵歹叩头：“谢大汗两次活命之恩！”
木华黎进了大帐：“大汗！”
成吉思汗说：“木华黎，你等四杰留在这里，同敌人相持。”他笑笑又说：“胡沙虎既然用铁水浇铸了城门，想必是不打算向你进攻了。你营帐不要撤，锅灶不要减，让胡沙虎以为他的铁蒺藜和铁门关难住了我们，多得意几天。我带领者别绕道先取紫荆关和南口，然后两面围猎这只没长吃人牙、只长逃跑腿的胡沙虎！”
木华黎应道：“是！”
在夜色的掩护下，蒙古军队沿着山间小路拉马而行。
成吉思汗问身后的明安：“明安，你说的郭宝玉是什么人？”
明安答道：“汉人。”
“在什么地方？”
“汾阳。”
“干什么的？”
“汾阳郡公，兼猛安。”
成吉思汗着急地说：“你困了是怎么的？说详细点儿！”
明安拍拍脑门笑笑说：“您怎么这么性急？这个郭宝玉是唐朝名将郭子仪的后人，文韬武略无所不精，虽然在金国为官，却一直盼望有一天改朝换代。”
成吉思汗问：“那个耶律……”
“耶律楚材是不是？”
“嗯。”成吉思汗笑了。
明安像爆豆一样快速说道：“耶律楚材是契丹贵族的后裔，大辽国东丹王的八世玄孙。其父官至金章宗尚书左丞，花甲之年老来得子，就是这个耶律楚材。他父亲用了个汉学典故，楚虽有材，晋实用之，取名楚材，字晋卿，暗示日后必为他国所用。此人自幼博览群书，尤通经史，旁及天文、地理、历法、算学、佛学、老庄学、医学、占卜……”
忽然“咕咚”一声，成吉思汗回头，见没有了明安。坡下发出呻吟声，纳牙阿朝下喊道：“明安先生！”
下边应道：“我在这儿哪！”
成吉思汗问：“伤着没有？”
下边应道：“胳膊腿儿都能动，就是屁股躐得不轻！”
者勒蔑逗趣说：“屁股蹾坏了不要紧，只要脑袋完好就行。”
成吉思汗命令道：“你还开玩笑。快，快下去把他拉上来！”又对下边喊，“明安先生，你不要着急——”
二
在成吉思汗的正确指挥下，蒙古军队相继攻下了怀来和居庸关，包围了金朝的首都中都城。
败退回城的完颜纲、胡沙虎跪在丹墀之上，金帝永济满眼是泪地说：“鞑靼人已经兵临城下了，难道太祖创下的百年基业，就要断送在寡人手里了吗？！”
满朝文武一片沉默。
完颜纲抬起头，悲愤地说：“皇上，臣蒙皇上重托，是怀来一线的主帅。悔不听丞相之言，才损兵折将，弃城失地。微臣难辞其咎，请皇上从严惩处！”
张行信出班言道：“皇上，完颜纲对大金忠心耿耿，功勋卓著，不能以一战成败论英雄。”
金帝永济摆手说：“朕知道。完颜纲，你也不必过分自责了。”
徒单镒出班奏道：“皇上，越是多事之秋，赏罚越须严明。功是功，过是过，否则何以激励士气以退鞑靼？！臣以为完颜纲，尤其是胡沙虎都应惩处！”
完颜承晖及几个大臣纷纷言道：“丞相之言极是！”
完颜承晖接着说：“完颜纲可令其率二万武卫军出城退敌，胜则将功折罪，再败则二罪并罚。胡沙虎一败再败，其罪当斩！”
胡沙虎叩头大哭说：“皇上，臣为大金江山东挡西杀，已经两鬓染霜行将就木了，求皇上开一线天恩，容臣告老还乡以享天年吧！”
金帝永济也被胡沙虎哭得唏嘘不已，说：“众卿不必再争了，完颜纲就依完颜承晖所议，戴罪退敌。胡沙虎就准其所请——免职还乡。退朝！”
徒单镒急忙奏道：“皇上，辽东防务已迫在眉睫，应速派大臣设立行省……”
金帝永济生气地说：“不要说了！现在中都城里已经人心惶惶，如果再无端派员增设辽东行省，岂不更动摇军心民心？！”他顿了一顿又说：“有的人，其罪更甚于完颜纲和胡沙虎，朕一向以仁爱为怀，不追究也就是了，朕不想看他不知进退！”说罢怒气冲冲地走了。
胡沙虎站起来嘲讽道：“看样子，有的人也许捞不到我这样的下场呢！”说罂离去。
徒单镒一阵眩晕，完颜承晖扶住他，说：“丞相回府吧。”
徒单镒挣脱承晖的手说：“不，我要为完颜纲送行。”
完颜承晖说：“唉，您这是何苦呢？”
徒单镒说：“我虽无孔明之才，也该有孔明之德。身为当朝丞相，总该做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吧！”
完颜承晖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中都城里，“哐哐”一阵阵锣响，一队金兵在巡逻。队前一人高喊：“鞑靼兵临城下，晓喻百姓听真，无有皇帝金牌，禁止出入城门！”
街市路断人稀，家家关门闭户。
城门内，完颜纲手持金牌，立于军前。他袒露左臂举牌高喊：“城存我存，城破我亡，宁愿战死，有进无退！”
他用刀划破了额头。众将士下跪，也用刀划破了额头，山呼海啸般的吼道：“城存我存，城破我亡，宁愿战死，有进无退！”
围观百姓的哭声连成一片。
完颜纲喊道：“上马！”
武卫军上了马，城门大开，四人一队的武卫军出了城。
城上站着徒单镒、完颜承晖、张行信和跑上来的男女百姓，一个个泪水洗面。
武卫军人人无言，个个左袒，抱刀前进。
中都城外，蒙古军营里者别闻报跑来，但见箭雨下的金军仍旧不声不响地原速前进。弓箭手们惊呆了。
金军突然加速，个个额上流着血，样子十分可怖。蒙古军慌乱，者别大呼：“不要乱，上马迎战！”
在蒙古的中军大帐里，成吉思汗正在同郭宝玉交谈，木华黎、明安在坐。
者别盔歪甲破地闯了进来，说：“大汗，完颜纲像条蛮牛，死战不退，为什么不给我增援？”
成吉思汗若无其事地问：“你撒下来了吗？”
者别说：“撤了！完颜纲像疯了一样……”
成吉思汗说：“坐下坐下，听听郭先生的高论。”
者别问：“那中都……”
“你不要管了。郭先生，您继续说。”
郭宝玉说：“就说中都吧，常言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中都城高池深，本来难以攻破，且困兽犹斗，目前攻打中都还不是时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