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焦土作战
初秋时,天空中阴沉沉的,远处还时不时传来几声枪响,那分明是在打扫战场上的活人。
昨天我们接到上面的命令,实行“焦土作战”,所谓焦土作战,就是将一片即将被敌军攻占的城市,烧毁,或是彻底破坏掉,从根本粉碎敌人以战养战的梦想,比如花园口绝堤、湖南文夕大火都是以不计代价的方式作战。
我连队接到命令时,日军已经逼近至图安城一百里外,团部接到情报敌军将在今晚突袭图安城,我连队要将全城百姓撤离,然后在城中放火,给敌军留下一座空城,没想到的是,敌军提前发起总攻,为了掩护百姓撤离,我连队被困在城中,士兵伤亡过半。
天已经快要亮了,剩下的几十个战士已经筋疲力尽了,我们这几十个幸存者此时正窝在图安城里的一家酒馆里,外面,日军正在满城搜捕我们。
我看了一眼怀表,距离接到命令已经20多个小时了。我扔掉了手里的孕枪上了堂。
“最后一次突围,这里离西门最近,我们集中火力朝西打,只要冲出图安城,所有人立刻进山,绝不能恋战!明白吗!”
“明白!”几十个战士答应一声,都把手里的枪上了堂,声音清脆嘹亮。
“行动!”我大喊一声,接着站起身来,沿着街道向西城门前进。
谁都知道,只要枪声一响所有的敌人都会朝这边聚拢,到时候就肯定被人包了饺子,我们小心翼翼的前进,但凡能用刀解决的,绝不开枪。
距离西城门还有不到三里路,我们能感觉到敌军的杀气,敌军正在向我们这边赶来,我们全速前进,生怕出现一点差错。
很快,我们距离西城门还有不到三百米,黑暗中看出来就在城门附近的地方,有日军把守,看人数应该与我们相当,战士们都握紧了手中的枪。
“大家保持警惕!随时准备战斗!只要走近了,集中火力撕开一个口子,就能在其他地方的敌人反应过来之前,让大部分人冲出城门!”我朝身后的兄弟们小声喊到。
“你们是什么人!”对方发现了我们,突然喊到。
“他喊什么?”我问身旁的周连副。
“他们问我们是什么人。”连副吐了口口水说到。
周连副是北京人,当年在日本租界长大,懂得不少日语,还差点被鬼子抓去做翻译,那年周连副二十岁,一大票鬼子冲到他家,他情急之下喝了一口灯油,热灯油烫坏了嗓子,说不出话,鬼子们悻悻的离开,临走的时候,在他肚子上扎了一刀,差点丢了命。
“你告诉他们,我们是联队长派来增援西门的。”
“好。”周连副答应了一声,就挺着哑嗓子朝他们喊了一句日语,对方这才放下枪。
我们都紧张的前进着,马上到来的必定是场恶战。
越来越近了,这时发生了谁都不想看到的一幕,一个新兵却太过紧张,枪竟然走了火。
一声清脆的枪声回荡在城门之下,深远,悠长。
“快!就地隐蔽!”我大喝一声,话音未落,数十支步枪朝我们打了过来,听枪声还有两挺歪把子机关枪。
那个新兵已经吓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喂!快点隐蔽!”我冲那坏事的新兵喊。
他转过头看我,这时我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头被一颗子弹打爆,霎时间红白飞渐。
我狠狠地闭上了眼睛,此时对方的火力丝毫没有减弱。
我们没有感到惋惜,因为坏事的往往都是这些新兵,可又一想,谁都是从那时候过来的,便也没人埋怨。
“弟兄们!趁他们援军还没到,我们快冲出去!机枪手给我压制住他们的火力!”
我们几十人猛的站起身,朝还有一百多米的城门逼压,我们的机枪手只有一挺捷克式机关枪,虽然只有一挺,只要弹药充足,压制住对面的两挺歪把子绝不是问题,而且捷克式有个好处,就是可以随时更换枪管,但不幸的是,我们弹药所剩不多,备用枪管用完了,此时那机关枪毫不吝啬的把子弹从早已磨平堂线的枪口中喷射出来,试图压制住对方的火力,已经换下了好几个弹夹了,才压制住了一部分火力,没办法,几乎只有三五颗子弹朝敌人打去,其余的四处乱飞。
“这么打不行啊!他们援军马上到了!”连副冲我喊到。
“集束手榴弹!”我俯身在一块石头后面,子弹打的石头噼里啪啦的闪着火光。话音刚落,几个战士匍匐着向我这边过来,把腰间的手榴弹用绑腿通通缠在了一起。
“兄弟们!等着我把手榴弹扔到鬼子的掩体里,炸出一个口子,你们立马往出冲!”我把一捆手榴弹抱在怀里,狠狠地咬了咬牙。
“连长,我去吧,群龙不能无首。”周连副卧在我身边,表现出往日的平静。
谁都知道,出去定然是个死。
“不行!你不能去!”我下意识地拢了拢怀里的手榴弹。
“听我说!昨天我听说凤阳城沦陷了,我老婆孩子凶多吉少了,你不一样,你还有老婆在家等你,听我的!把兄弟们活着带出去!”
说罢,没待我迟疑,周连副抢过我怀里的手榴弹,冲了出去。
“机枪手!掩护!”我抹了一把眼里的泪水,喊到。
周连副抱着手榴弹,在一片开阔地上,画了几个半圆,却还没能躲过子弹,两颗步枪弹不偏不倚地打在了他的腿上,周连副倒在一道土棱后面,子弹打在土地上,土块上下翻飞。
“机枪手!快!继续掩护!”
“连长!机枪没子弹了!”机枪手喊到。
意料之中。
机枪手还没说完,只见周连副猛的站起身,朝敌军冲去。
“老周!”
我大喊一声,向掩体外一滚,拿着两把短枪冲了出去,子弹应声落在我得脚下,此时敌人的火力似乎都聚集在周连副身上,周连副已经身中数枪,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就在我们绝望之际,突然周连副从土棱后面站了起来!伤口血流如注,他咬着牙,朝敌人冲了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那捆手榴弹扔到了鬼子的掩体里。
“卧倒!”我大喝一声,几个已经冲到工事前的几个人应声卧倒在地。
轰的一声,炸弹在敌军的工事里开了花,炸出了好大一个豁口,一阵气浪将周连副掀得老高,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快冲!冲出城门立刻进山!”
我开枪打死了城门处的两个鬼子,还没等鬼子反应过来,我们全都向城门冲了过去,突然,身后枪声大作,火力变成刚才的数倍!我们知道,是他们的援军到了,我们一边跑,一边朝身后开枪,却不停的有人倒下。
图安城西面五里,就是天尨山,山上是遮天蔽日的森林,只要我们躲进去,敌人想找到我们,根本不可能,可这五里都是开阔地,跑出去就是活靶子,不出两里就得全体阵亡。
“以班为单位!分散开跑!八班跟我来!”我命令几个班自由分散开来,向树林撤退,为的是能给连里留个种,至于谁能活着脱身,那就得看造化了。
命令下达了,战士们迅速做出反应,各班迅速集结,有的五六个人,有的只剩下一两个人一组,剩下的全都阵亡了,我身后跟着我得警卫班也只剩下了四个人,只见周连副的警卫班剩下的几个人也加入了我得队伍里,几队人马扇面状分散向山脚跑去,我身边这股稍大的力量立即成了焦点,子弹像雨点一般朝我们打过来,又倒下好几个战士。
“给我全速撤退!不许恋战!”我朝身后几个开枪射击的战士喊到,话音未落,他们就倒下了。
“快撤!不许开枪!”
我们把枪背在身后,拼命地跑,没有任何阻击的鬼子正拼命地追向我们,这时,离图安城门已经有三里之外了,四周已经有茂密的野草,我们躲进草丛里,趁着还有几分昏黑的夜色,俯身在草丛里奔跑,身后鬼子摩托车上的机枪,把野草打的一片片拦腰折断,子弹从我们身边划过,心惊肉跳。
不远处,已经可以看见成片的树林,天尨山正在天空中泛起的鱼肚白所笼罩,鬼子追的更凶了,他们也知道只要我们能躲进山里,想再抓住我们就难了。
我已经顾不上看身边还剩下几个人,我们闪身都钻进了山脚下茂密的树林里,野草上挂满的露珠,早已打湿了我们的衣裤,粘糊糊地贴在身上,茂密的树冠挡住了光线,四周更黑了。
身后的枪声越来越稀少,我们加紧步伐朝树林深处走去。
“等等!都停下原地休息一下吧!要注意警戒!”身后已经没有了枪声,我才放心的让大家休息一下。
我们靠在一棵倒在地上的树干上,坐成一排。
“我们还有多少人?报个数!”
“一!”
“二!”
……
“八!”
“九!嗯,好算上我九个!我喘着粗气说到。
“连长,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一个战士问我。
我点了一支烟在嘴里。
“估计鬼子一时半会追不上来,我们……”
“砰!砰!……”
我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响起了枪声!子弹打的我们身后的树干上,一大块打的稀烂。
“快!上山!”我一声令下,九个人一起朝山上跑去。
天尨山呈三面环抱的形状包围着图安城,面临天尨江,形成了图安城易守难攻的优势,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如若不是这次敌我差距过于悬殊,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图安。
天尨山的西山是主峰,地势复杂险恶,溶洞交织错杂,每走一步都艰险重重,仿佛走在死神身边。
从山脚起,便都是小腿粗的树,和密密麻麻齐腰深的野草。
“连长!那边有个山洞!咱们躲进去吧!”
跑在我前面的一个战士指着不远处山腰的地方,果然有一个山洞,被一片杂草覆盖,如果不仔细看,根本辨别不出。
洞口周围的地方没有树,反而有一道小溪从洞里流出来,清澈的泉水向山下流去。
时间不容我们犹豫,所有人二话不说便都朝洞口跑去,我们用枪上的刺刀扫开了杂草,钻进了洞里,进了山洞身后的枪声弱了许多。
山洞洞口不大,最多只能一起通过两个人,但只要往里面走上四五步,空间就扩大了许多,溪水从洞里流出来,几乎占据了整条通往洞里的路。
我们分两伙分别把守在洞口的两侧,洞口两侧多出来的岩石刚好做我们的掩体,只要有人从洞口进来,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其放倒。
洞口聚集很多鬼子,我们可以清楚的听见他们交谈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都不见对方有什么动静,我身边的一个战士已经按捺不住了,抓着枪要冲出去,被我一把拉了回来。
“你疯了!出去就是送命你知道吗?”那个战士一脸不乐意的靠在石壁上。
“嘘……连长你听,什么声音?”我刚要说话,我得警卫班长突然制止了我,我们都不做声了,洞内陷入一片安静,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寻找那警卫班长的说声音。
果然,一丝细小若有若无的“咝咝”声在洞里飘荡,越来越大。
“快!卧倒!”我还没有喊完,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在我们耳边响起,一股气浪将我们几个人直接掀到了洞顶,我只觉得身体重重摔在了小溪里,胸口撞上了一块碎石,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