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间,一朵生的极美的杏花终于也从枝头跌落,跌向城楼下那一片嘈杂。灵月的眸子随着它飘落的痕迹流转,终于还是触及到那个翩逸的少年。她见过这个国度所有俊朗的少年,却从未见过他,也从未感受过这种超脱凡俗的气息。置身军阀却不胜盔甲,腰未佩剑却另携良箫,好像在桀骜的笑话这簇拥的军旅的世俗。倏忽间反手轻提玉箫,接住了那片凋落的杏花,收在袖中,嘴角分明漾起一抹笑意。灵月心头一震,眼神有几分颤抖,到如今,终见得凡世有如此少年,难得的是与她同样怜惜这零落的花。
“他是?”灵月微转双眸,稍稍侧过脸,眼睛复而看向那株杏树。
那陪侍的少女却很机警的上前几步往城楼下望去,不觉间也有些呆了,“回公主话,奴婢也未曾见过这位少年,只是听说今日铁将军将带他刚学艺归来的公子拜见陛下,想必是...只不过...”
婢女的话有些吞吐,似是在犹豫此番说辞是否妥当,灵月倒也不在意这些,也不再询问,她知道婢女在犹疑什么,只不过这将门公子为何一袭白衫,一副书生模样。她走下城楼,路过父皇朝议的殿堂,隐约闻得几许叱骂,她斜眼望去,却是刚才那个少年决绝的模样,虽恪守孝礼却不见丝毫退让的反驳着什么,而此刻的父皇脸色也阴沉起来。她心中一惊,便欲跻身入内,婢女掖了掖她的衣角,轻叫了声公主,她一怔随即停了下来,惊异于自己反常的举动,反身离开,听到殿中茶盅摔裂的声音,心中一震,却也头都不回的走了。
随手翻阅半卷子集,心思却始终难以静下来,如花美眷眉头半蹙。脑海中回荡着那个反手提箫的画面,又夹杂着那声玉盏着地的脆响,聪慧如她,纵使不知这其中前因后果,心中也早已明白了七分。
午间的光渐渐暖了起来,在微冷的风中多了一丝温度。她看向地上斑驳的光,和影影绰绰的窗格,不禁呆了。她知道他是不屑位列武将,却不知自己为何对他半分记恨也无。她心中的总是这整个江山,因而每每鄙夷那些胸无天下的士人,而此刻她明知如此,内心却无丝毫责备,她自己不知道,她心里已经被那朵杏花填满了,她看不见她那张家国面具,只看得见自己的内心,渐渐的回忆起喜悦与恨有别。
她听见屋外有些急切的脚步声,她知道是来给她讲述殿内情景的雅儿,十载光阴,她虽只是侍女,却也是最懂她心作何思的人,只不过她们的交集只限于目之所及的表象,从未有过深入灵魂的交流,在雅儿心里她只是一个公主,一个愿意此生忠于的主上,从来不会是一个灵魂的同侪。
灵月的脸上逐渐平静下来,静静的听她说来。
“公主,那位少年确是铁将军独子,十二年前入御阑山学艺,昨日学成下山,本应今日授予军衔,却未曾想他拒不入朝,陛下因此震怒,听说...听说老将军已将他带回府中,不知...不知能否逃此一劫。”
灵月心头一沈,铁将军的性格她是知道的,久经沙场杀伐之人,纵是亲生骨肉也难免一怒之下生命与夺,何况那白衣少年一副书生意气,怎经得起这些责罚。
灵月猛然起身便欲说与父皇,可是她知道父皇怎会怜惜一个与之无关之人的生死,怕是连她自己的性命也抵不过这江山吧。她顿了顿,冥思片刻,报与父王。
她知道父王此刻定当愁闷于领将一职,她只需说服父王令她前去即可。
“儿臣给父皇请安。”龙榻上的人欠身起来,一脸的苍白。
“你来了,想必是已经知道了今日殿中之事吧,可有破解之法?”他依旧是那副文弱模样,仗着公主的智谋规划自己的天下。
“父皇,儿臣正为此事而来,儿臣以为此时正当各方征伐之秋,切不可军中无主,当立择将才。”
“那你可有何举荐?”他眉间挑了挑,似乎在驾前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而是一个位居己下谋士,灵月却对此毫不在意,她太了解自己的父皇,了解到克尽君臣之礼。
“儿臣以为铁将军之子可当此重任。”
“哼!”他重拍案几,在偌大的殿中发出闷响,不是亲眼所见,怕是不敢相信如此病弱之躯可以发出如此声响,“你又不是不知道今日在殿前,他是如何不知抬举。”
“儿臣愿为父皇前往相劝。”他忽然抬起眼正眼看向这个女儿,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眼眸中分明掠过一抹亮色,她知道他怕是为自己谋下了一盘极好的棋局。
“好,你去吧。”灵月眼中神色始终如一,竟没有丝毫变化。她知道自己是无法说服自己去说服那样一个纯粹的灵魂的,但是她必须去,为了那个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在这个世界多逗留些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