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12点,满眼血丝的赵顺紧盯着摆放在床头柜上的闹钟,双手合十不停地求爷爷告奶奶:小祖宗,求求你,你就饶了你苦命的爹妈吧。下辈子,我给你当儿子,成吗?四,三,二,一……
倒数完毕,没动静。赵顺顿时兴奋不已,忙去推老婆孙艳玲。孙艳玲醒了,迷迷糊糊中看到赵顺比比划划,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慌忙掏出塞住耳朵的棉球问:“赵顺,怎么了?”
“嘘,小点声。”赵顺指指床边的摇篮,低声说:“告诉你个好事。我留意过了,零点一到,咱儿子准时开哭,前后差不上半分钟。你看,现在都零点10分了还没哭。今晚,你就安安稳稳地睡吧。”
孙艳玲一听,差点气晕过去。最近几天,15个月大的儿子别扭每到半夜便哭闹不停,任凭你怎么哄,不闹到天亮绝不罢休。白天要上班,晚上又睡不好,艳玲都快被折腾疯了。实在没辙,艳玲只好塞紧耳朵早睡。谁知刚刚睡着,却被老公给弄醒了!
赵顺啊赵顺,你小时候没被驴踢过,也肯定掉过菜窖摔坏了脑子!孙艳玲恨得牙痒,没好气地数落一通侧身要睡,却听摇篮“吱呀”响动,儿子别扭蹬蹬小腿,哇哇大哭。赵顺苦笑不迭,赶忙抱起儿子开哄:“小祖宗,不哭不哭,老爸给你学灰太狼——”
“完了,这一宿又完了!赵顺,你听着,明晚就算睡大街我也不回来了!”孙艳玲也跟着嚷。一时间,孩子哭,老婆闹,赵顺愁得脑袋比水瓢还大:“你就别凑热闹了!要怪也只能怪你,偏偏给儿子起名叫别扭。别扭,赵别扭,他要不找别扭都对不起这名!”
孙艳玲反唇相讥:“还不是因为你妈?天天找我别扭!别扭是她孙子,她怎么不来照顾?”
喊声未落,“咚咚咚”,敲门声响了。赵顺和孙艳玲一下子噤了声。眼下正好零点半,这个光景谁能来?怕不是扰民,邻居兴师问罪吧?满心疑惑地打开门一瞧,两人不禁大怔,惊讶得叫出了声:“妈,你怎么来了?”
来的不是别人,而是赵顺的老妈,孙艳玲的婆婆。昨天临近中午,赵顺给住在乡下的父母打了个电话,说起了别扭闹夜的事。没想到,婆婆撂下电话便匆匆赶往车站,买了无座票。这一路,站了足足有10多个小时。进了门,顾不上歇口气,婆婆便接过别扭,说:“你们睡吧,顺心……哦,别扭我来哄。”
老话说,猫是耗子的天敌,黄鼠狼是鸡的天敌,这婆婆便是儿媳的天敌。自打赵顺和孙艳玲结婚那天起,婆婆就成了太平洋警察,啥事都管:没事别总下馆子,要节省;被罩床单一周一洗,要勤快;瞧瞧,门口的垃圾都馊了……还有更可气的呢,小两口是在乡下进的洞房。花烛之夜,赶上天降大雨,这当婆婆的居然在门口守到天亮。小两口一按捺不住闹出点动静,门板准响。次日吃完早饭,孙艳玲捡了桌子一走进厨房,婆婆便跟进来,敲着饭碗旁敲侧击:打雷下雨,贪吃伤身。
听听,有这么跟儿媳说话的吗?孙艳玲暗自嘟囔:老封建,老顽固!后来,小两口回了城,婆婆隔三差五就给赵顺打电话侦查“敌情”,照旧指手画脚。生下儿子那天,婆婆乐得眉开眼笑,说:艳玲,给孩子起名没?叫顺心咋样?顺心,顺顺心心。问话的当儿,孙艳玲正瞅着满肚皮的妊娠纹闹心呢,于是随口回道:顺啥心?就叫别扭!气话出口,婆婆只是一愣怔,接着一个劲地点头:行,行,贱名好养活,就叫别扭。
没想到,这个小别扭真够别扭的,事事拧着来。这几天,又活脱脱地成了“夜哭郎”。好在婆婆进门,一连两个晚上,孙艳玲都没听到儿子的哭喊声。这天半夜,孙艳玲揉着睡眼去卫生间。经过婆婆房门时无意中瞅了一眼,睡意登时全无——
婆婆不见了,儿子也不见了!
“赵顺,快起来,儿子没了!”孙艳玲赶忙叫醒赵顺。赵顺也慌了神,趿拉上鞋子奔出了门。可找遍整个小区,也没瞄到人影。抬腕看看表,刚凌晨3点,婆婆抱着孙子能去哪儿?城市这么大,会不会走丢?孙艳玲愈发心急,惶惶地说:“要不,咱报警吧?”
不等赵顺拿定主意,一阵哼唱声从远处隐约传来:“小别扭,奶奶疼,正月十五咱看花灯;小别扭,奶奶爱,五月初五咱插香艾;小别扭,奶奶想,八月十五咱摘月亮……”
是婆婆。不用说,婆婆是怕影响他们睡觉,才抱着别扭在街上晃的。愣愣地站在街口,听着婆婆自编的童谣,艳玲忽觉心头一酸。但第二天一早,麻烦来了:居委会主任带着几个小脚老太太找上门,喋喋不休地给她上起了思想政治课:国有国法,区有区规,小区环境,人人有责。对待那些破坏分子,理应重拳出击,严惩不贷!
等等,谁是破坏分子?孙艳玲听得头大,忙拦住话茬。居委会主任将一摞小广告往桌上一拍,说:“你自己看,这就是证据!”
不是广告,是手写的传单:“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孙艳玲明白了:这都是婆婆写的,贴的。居委会主任说,有几张竟贴到了街道派出所和居委会的门口!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赔着笑脸送走居委会主任,艳玲将赵顺拽进卧室,“砰”地摔上门,羞红着脸喊:“赵顺,告诉你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咱们结婚那晚,她就神神叨叨的,害得我下不来台。这是迷信,老封建!”
喊完,孙艳玲冲出门去上班。出门的那一刻,婆婆正抱着别扭皱眉出神,自言自语:“咋会是迷信?他刘奶奶说很灵的。顺子小时候也是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没多些日子就好了。不行,我得打个电话,问问他刘奶奶。”
刘奶奶是村里的街坊,谁家的孩子丢了魂,着了魇,大多请她帮忙。当天半夜,已经几晚没听到哭闹的孙艳玲突然被别扭的哇哇大哭声惊醒。推开婆婆的房门看去,只见小别扭趴在床上,手脚乱舞,而婆婆正戴着老花镜,捏着根棉签给他擦小屁股。每擦一下,小别扭都哭得人心尖直颤。
“妈,你在干吗?”孙艳玲再也听不得别扭哭,快步奔上前推开了婆婆。婆婆举着棉签,一脸的难为情:“他刘奶奶说,‘天惶惶,地惶惶’对城里的娃不好使,可能是屁股虫。我在给小别扭抓虫子——”
“左一个刘奶奶,右一个刘奶奶,难不成他刘奶奶是活神仙,啥都懂?”孙艳玲抱起别扭扭头就走,赌气说:“你别把农村的那些歪门邪道用在别扭身上,有病咱去医院看!”
“我,我——”
从镶在门板上的镜子里,艳玲看到婆婆扎撒着手,局促地嘎巴嘎巴嘴,却没说出话。出人意料的是,天色刚蒙蒙亮,婆婆走了。赵顺动了气,大声质问孙艳玲都对老妈说了些什么。孙艳玲也意识到情况不妙,忙去车站找,找到下午又给家里挂电话,依旧没看到人。好在第二天早晨,赵顺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说街坊瞅到个人影,像你老妈。她没回家,一个人钻进了大山沟。你俩放心,在城里能丢,大山沟里丢不了。话虽这么说,可赵顺和孙艳玲哪能放得下心?山乡路滑,丛林茂密,万一有个好歹,这辈子过得都别扭!
转眼又过了一天。这天后半夜,好不容易哄睡别扭,孙艳玲冷不丁地听到了开锁的“咔吧”声。
“老公,有人。会不会是妈回来了?”孙艳玲推推赵顺,颤声说。
赵顺急忙跳起,开门一看,果真是老妈!老妈的衣裳刮破了,正一瘸一拐地往卧室走。
“妈,你去哪儿了?我爸说在山上看到一个人,像你,你怎么不回家?”赵顺急急地问。老妈探头瞅瞅别扭,又看看艳玲,举起手中的塑料袋呵呵地笑:“我采它去了,你刘奶奶说,管用着呢。”
袋中装的,是治疗蛲虫病效果不错的使君子。去外皮,炒熟研碎,一日服用三次,三日保好。想到婆婆为了采使君子,竟连夜走连夜回,连家门都没进,还摔破了膝盖,孙艳玲止不住眼窝一热,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婆婆……
三日后,夜哭郎再也不哭不闹了,乖得叫人舍不得撒手。婆婆走进孙艳玲的卧室,乐滋滋地说:“咋样?还是农村的老偏方好使吧?”
孙艳玲连连点头,回道:“是好使,谢谢妈。妈,我想给别扭改个名,叫顺心。”
顺心,顺顺心心。说这话时,孙艳玲悄悄将床头柜的一只小药瓶塞到了枕头下。药瓶的标签上,分明写着“肠虫清”几个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