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泛起白光。
长安很静，最早摆摊的摊贩子最迟也要在太阳跃出地平线之后才出来摆摊。
没有任何声音，更没有马蹄声。
没有马蹄声岂非都属于美好的？
寒暄现在正在床上安静地睡着。
没有鼾声，呼吸很平静很温和，甚至连身体动也没有动一下。
床非常舒适，软绵绵的就像是女人的身体，让人怎么也不想离开。
人也非常安宁，就像是已抛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是是非非。
床下边有一盆水，一盆洗脚水。
洗脚水很脏很脏，显然这盆洗脚水是寒暄的洗脚水。
寒暄的旁边睡着一个女人，感谢金爷那个如花似玉的女人。
我们常常用来形容一个女人的美的词，不仅仅是看她的容貌，还有她身上所散发的清晰脱俗的气质，沉静、优雅、朴素。
而这个女人无疑就是这种女人。
问世间有多少女人能有这样的性质？
她们绝大多数无疑是被胭脂水粉所浸染，所包裹。
又有谁能脱下凤冠霞衣、抹去胭脂水粉，好好地做一回真正地自己？
但是这个女人绝对例外。
她从来都很平淡，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所以她如花如雪一样美丽清纯而动人。
她的名字叫花如雪。
花如雪是寒暄的女人，是比寒暄的生命都还重要的女人。
在寒暄的一生当中，花如雪就是他的全部。
他可以舍去自己的生命，但绝对不能够让花如雪受一丁点儿伤。
花如雪在看着寒暄平静而平淡正熟睡的脸。
就像是看着婴儿一样，又是幸福又是牵挂。
花如雪已经这样看着寒暄足足看了一个时辰。
从寒暄没有睡着看到寒暄熟睡。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样看眼前这个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人了，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了！
就像是千年万年！
其实他们离别才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可是对于情人来说，一个月的时间实在是太长太长，三天都非常长。
不然怎么会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说呢！
花如雪已经如痴如醉，完全沉浸在这张脸上，这张承受不知道多少痛苦与悲伤的脸，她真的很想帮他承受这一切的一切，可是人的痛苦与悲伤又怎么能够转移呢？！
花如雪流下了眼泪，一滴滴掉落在枕头上。
房间里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两只碗，一只碗装着金爷的汤。
但是已经被花如雪喝完了。
另一只碗装着那两斤牛肉，但是也已经被花如雪吃完了。
寒暄把汤端到花如雪面前的时候汤已经冷却了，但是花如雪还是一如既往的将冷却的汤喝下肚去，非常幸福。将牛肉夹在嘴中，慢慢地咀嚼，这个世间上似乎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比得上这牛肉了，这么香，这么细嫩而鲜美。
这一次已经是她第十一次吃到和喝到如此美味的食物，她记得清清楚楚。
而这一次她抛弃了往常的惶恐和焦虑，微笑着慢慢地品尝这美味的食物。
你肯定会奇怪，为什么惶恐而焦虑。前十次寒暄都带着重伤，寒暄受伤对于她来说简直是要自己的命，可是这次不同，这次他是安然无恙地回到自己的身边。
只要他能够安然无恙地回到自己身边，比什么都好，就算是给她最高的权利和最富有的身份也没有他的平安重要。
当然她根本就不需要这些，她需要的和他需要的一样，仅仅只是对方，只要是对方平安无事，就算是拿自己的生命去换也值得。
寒暄睡得非常熟，连翻身都没有翻一下。
他实在是太累了！
花如雪轻轻地下床，安安静静地坐在桌旁，擦干泪水幸福地微笑着看着装汤和装那两斤牛肉的碗，就像看着他们这一路的经历和记忆。
酒是愈陈愈香，记忆也是愈陈愈愈美丽，愈值得珍惜。
花如雪的手很美，世间上再也找不到这样美丽的纤纤细手。她再抚摸着两只碗的边缘，就像是抚摸着情人的身体，那样舒适而美好，温柔而温暖。
这是一种享受，一种灭世般的享受，谁也无法体验这种享受带来的美好，除了她自己。
寒暄也在享受，他很久没有这么好好地享受过了，似乎再不好好享受下一秒就再也没有机会享受了。
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而且他也永远想不到。然而不管下一秒如何，他都会回来，回到这里来，还有翡翠湖，那个人们不知道的地方。
他不想让花如雪伤心难过，更不想让花如雪守候自己一辈子，所以这么久以来他每一次在危急关头都会死里逃生，即使是自己即将死去也要争扎着回来。他不想让花如雪等自己，可是自己四年了却没有兑现这个存在在自己心里的隐痛！
四年来花如雪一直在等自己，这个等待就如坐针毡一样，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仅让她流了多少泪，更让她流了多少血！
他对不起她，不仅仅是今生对不起，如果世界上真的有轮回，他愿意用每一个轮回守护她，让她开心快乐幸福，让她永远躺漾在美丽与清纯当中！
这一辈子，自己是完全做不到了！
不，还有六个人，只有六个人了，和这六个人把恩怨解决掉便可以弥补这一切的过失，就在翡翠湖，那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那个他们生活了十个年头的地方。
这一切是多么的美好，她也在等待着，四年来一直等待着。
这个过程实在是太漫长太漫长，可是她却等了下来！
她等待的过程绝对比寒暄的惊心打斗还可怕。
要知道，一个人宁愿去经历，宁愿去受伤流血，也不愿在一个安静的地方等待，尤其是等待自己深爱的人在外面受伤流血甚至丢掉生命！
寒暄明白，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他若不明白，他就简直不是人。
花如雪理解，她不仅美丽，而且善解人意，做人做事倘若天下间她称之为第二，那没有人敢称第一。
寒暄是一个可怜的浪子，但是上天还算公平，给了他这么一个爱人！
寒暄已苏醒，他通常睡觉不会超过七个小时，在外边睡觉不会超过五个小时。现在他已经睡了六个小时，所以现在正在出神地凝视她那美丽而雪白如婴儿般的手，在享受，这只手就像是摸在自己身上一样。
寒暄淡淡地道：“你的手还是那样美。”
花如雪知道他已经醒过来了，但是她并没有回头，而是微笑道：“这只手是为你而留的，不管做什么事，我都不会让它受到伤害，就像是你一样！”
她此刻却叹了口气，又道：“可是，我又怎么能够不让它受到伤害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它抚平伤口，用我的生命！”
她的确很无奈，也很痛苦，这种心情永远没有人可以去领悟，就连寒暄也不能。
这是最大的遗憾和无奈，不仅仅是花如雪的，还是寒暄的！
寒暄没有说话，他说不出话来。
因为花如雪不是在说那双手，这是每一个人都知道的事情。
此刻倘若是你，流泪是最好的表达方式。
可是寒暄不会流泪，他的眼睛就像他的表情一样，永远都是那么淡淡的，似乎世间上的事情和他都没有关系。除了眼前这个女人以外，就算是他的生命受到威胁，也同样和他没有关系！
花如雪摇摇头，看着自己的手，苦笑着说：“有时候我觉得我自己真的好没用，除了给它治伤以外什么都帮不了它。这么多年来，看着它一次次受伤，唯一能做的只有为它包扎，为它抚平。有时候我真痛恨我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
寒暄还是没有说话，他已经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花如雪背后，紧紧地抱住她，此刻他已经保住了整个世界！
寒暄将下颚顶住她的头顶，淡淡地说：“让我为你梳头好吗？”
花如雪点点头，没有说任何话，浓浓的幸福瞬间流遍她全身，脸上也泛起了幸福的光芒。
这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比生命还重要。
多少年来，他从来没有对她说一句对不起，也没有对他说一句谢谢，更没有对她说一句我爱你，因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为她梳头，重要的是为她画眉。
这个世间上不管多少温馨的话语都是空谈，一转眼便已抛到九霄云外，只有行动，只有记忆才是最有价值，最值得珍藏的。
没有镜子，也没有梳妆台，花如雪就静静地坐在那张她经常梳头的桌子前。
慢慢地，寒暄慢慢地抚摸她的头发，也慢慢地将木梳从她的头顶刮下来。
他们都在享受，享受对方为自己带来的幸福。
寒暄为她整整梳了十五年，花如雪也整整享受了十五年！
花如雪突然问道：“这次你要离开多久？”
寒暄还是淡淡地回答：“不知道。”
花如雪问道：“为什么？”
寒暄并没有停下，因为这四年来每一次为她梳头，不管是什么事，在还没有梳好之前他都不会停下，就算是你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他也不会停下。
寒暄回答：“有一个人在盯着我。”
花如雪心头一阵，担心和焦虑同时涌上心头，但是她还是静静地坐着，在还没有梳好之前她也不会动的。
她知道能够盯住他的人绝对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可是江湖上到底还有谁这么可怕呢？
花如雪不知道，她听寒暄说过，能力和武功都非常强的人不外乎五个，嵩山少林智慧方丈、蓝藤山庄庄主蓝藤京、江湖人称“赛孔明”的从来不出朱雀门半步的司徒南和行踪飘忽的“千面郎君”段枫以及“圣口天绝”令狐文华。
然而这五个人都不可能会令寒暄害怕。
花如雪明白，所以她的心比以外更加难受，更加害怕和焦急，她甚至想向寒暄提出与他一起并肩作战，不管那个人是什么人。
可是她没有说，即使说出来寒暄也不会答应，多少次了，她曾经哭了一天一夜，曾经追上去，可是寒暄还是一如既往地独自离开。
她渐渐明白，寒暄宁愿自己体无完肤也不让自己流那么一丁点儿血。
所以她会好好地保护好自己，决不让自己受一丝伤害，她绝不会让寒暄为自己担心，绝不会让寒暄在心里为自己流泪。
她要将一个完美的自己呈现在寒暄面前，让他安心地去做事，也让他在生死之余想起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
她了解寒暄就像了解她自己一样。
花如雪装着很平淡地说：“这个人很可怕？”
寒暄点点头，说：“非常可怕。”
他还在梳头，快要梳好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她也没有再问下去。
花如雪转过身，将一直画眉笔交给他，因为头发已经梳好了。
只要画眉，就是寒暄在的时候，寒暄不在他永远都不会画眉，因为她的眉毛就像她的手一样，永远都只为他而留。
花如雪问道：“他为什么要盯着你？”
寒暄回答说：“不知道。”
花如雪又问道：“你见着他了？”
寒暄没有停下给她画眉，淡淡地说：“没有。当我追出去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我寻着我的感觉一直追，可是这双眼睛离我却愈来愈远，以至于最后完全感觉不到。”
花如雪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等待他画好，生怕再也享受不到了！
这个过程有多少人想得到但是又有多少人得不到！
寒暄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画着，生怕再也没有机会为她画眉了！
他们都很清楚这次的情况有多么严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