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然睡去的时候，似乎听得窗外好像下起了雨，这是春天里的最后一场雨还是夏天里的第一场雨？
沈承泽在她唇上又亲了一下，这才退开身子，随意披件睡袍，走到露台上，燃支烟吸上。
这一个月来，他一直在忙着帮陆鸣的父亲陆非凡找房子以及装修房子。
陆非凡终于在今天凌晨抵达N城，第一件事，自然是在他的陪同下，去墓地看望母亲。
沈承泽知道陆非凡与母亲曾经是高中同学，似乎陆非凡当年还追求过母亲。当然，他对母亲的喜欢是显而易见，正因为如此，当年他才将濒临崩溃边缘的沈承泽带到了香港。
陆非凡已然五十有余，身材却保持得相当好，气质斐然。
他给郑雪带去一束姜花。据说是郑雪从前最喜欢的花。
沈承泽有些惊异，在他的印象里，母亲似乎只喜欢百合。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陆非凡十分感慨。
在墓地并没有呆太久，就回到了沈承泽为他准备的房子里。小区是个老小区，闹市里难得的一片静土，当然，里头居住的大半是退休的高干，沈承泽为弄到这房子，还颇费了些周折。
陆非凡十分满意。
沈承泽一并帮他请了一个钟点工，最擅长的便是四川菜。陆非凡祖籍四川，自己虽然并非出生自四川，但对四川菜却是情有独钟。
因此这抵达N城的第一顿午餐让陆非凡吃得十二分的心满意足。
吃饱喝足之后，极自然地将儿子陆鸣撸了一顿，勒令他今年内必需找到女朋友。
一提这话题，陆鸣就打哈哈，然后藉着电话响，一蹦三尺高，说是医院有急事，得马上赶回去，迅速开溜。
临走还抛给沈承泽一个同情的眼神。
陆鸣拿儿子没辙，只得任他走了，但对于沈承泽，显然就没有叫他离开的意思。
沈承泽取出茶叶，极耐心地摆开茶具。
陆非凡将一本杂志，甩到了他面前。
正是那一本被他想方设法要销毁于世的《八卦周刊。》
沈承泽十分镇静，并不作声。
倒是陆非凡忍不住了，恼怒地道，“你给我解释看看。”
沈承泽这才抬起头，唇角带丝微笑，徐徐道，“您老人家还是这么神通广大，这杂志也能弄得到。知道的知道你是个私立医院老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干的黑道买卖……哎，不管是哪一种，总之手眼通天就是。”
陆非凡绷着脸，气哼哼地道，“你小子少拍我马屁。”
沈承泽眼神极其无辜，“绝对没有。我说的是实话。”
陆非凡不耐地挥挥手，“你怎么一直没告诉我，当年你带回家的那小孩，竟然是李映秋的女儿？”
茶具的水汩汩滚开，沈承泽垂下眼帘，动作娴熟地泡起茶来，“您日理万机，这么一点小事，我想就不用向您老人通报了。”
陆非凡重重地哼了一声，“是吗？”
沈承泽将茶斟好，递给陆非凡，“是的。”
陆非凡啜口茶，良久才道，“小泽，我不管你的初衷是什么，又或者现在打算怎么样，我要告诉你的是，你要娶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冯念琦！”
沈承泽淡淡一笑，说道，“凡叔叔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婚姻大事来了？”
陆非凡道，“当年你曾经答应过我，我帮助过你的，你铭记在心，有朝一日，一定会答应我一个要求。我现在就明确地告诉你，我的要求就是，和冯念琦结婚。”
沈承泽给自己也倒上一杯茶，缓缓喝一口，良久才道，“凡叔叔，我说的话一定算数。如果没有你，就没有沈承泽的今天。你如果需要我把命给你，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但唯有一个，这里头不包括我的感情与婚姻。我这一生，要爱谁，要和谁在一起，娶谁做老婆，只能我自己说了算。”
陆非凡怔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沈承泽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突然间，他有一丝年华真正老去的慨叹，他对沈承泽的记忆，还停留在当年，沈承泽执拗却脆弱，没有他的扶持，转瞬就会彻底地倒下去。
但今时今日，他从容淡定，似乎天下万般艰辛苦难皆不在话下。
“凡叔叔，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对冯念琦另眼相待？”沈承泽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陆非凡。
陆非凡有些不自在，干咳一声，“她最适合你。”
沈承泽笑了笑，“凡叔叔，我妈妈曾经说过，您最不会撒谎。一撒谎不是咳嗽就是眼睛不敢看人。”
陆非凡心头一阵酸涨，微微苦笑一下，“是吗？她有这么说过吗？”
沈承泽道，“她还说过，这世上，别的人都有可能会害我，但你绝对不会。”
陆非凡胸口一阵钝痛，这下连笑容也挤不出来。
她若是……这样看他……为何最后没有选择他？
如果……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一切可以重来，他必定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就紧紧握住她的手，绝不会让沈德元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毁了她一生！
“我表妹就这么一个女儿，她想给她找一个靠谱的男人。”陆非凡索性坦白道。
沈承泽动了动嘴角，“是吗？念琦有这么一个表舅舅还真是好。”
陆非凡摸了摸鼻子，“那是。”
沈承泽道，“正因为她有你这么个表舅舅，所以自认识以来，我对她一直不错。”
陆非凡不以为然，“干嘛？难道要我对你说谢谢？念琦是个好女孩，值得你对她好。要不然我也不会想撮合你们。”
沈承泽突地一笑，“但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事情似乎并不仅仅这么简单。”
陆非凡显然不爱听这话，搁了茶杯，开始撵人，“好了好了，我也困了，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沈承泽顺势站起来，“那么晚上……”
陆非凡道，“你不用理我。我在N城大把朋友和去处。”
沈承泽一笑，“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只要他放弃让他与冯念琦结婚的想法，他就没什么好忧心的了。
雨渐渐地大了起来，指尖的烟燃至尽头，灼痛了手指。
沈承泽一个激棱，回过神来。
房里的许凝似乎醒了，大约是看不到人，似嗔似娇地叫了声，“哥哥！”
沈承泽急忙返身回房，坐到许凝身边，握住她的手，“我在这里。”他俯下头在她额上轻轻亲了一下。
许凝犹自半梦半醒，听到了沈承泽的声音，放下心来，轻轻动下身子，继续陷入沉睡。
沈承泽一手握着她的，一手将她额上散发细细捋到耳后，静静地看着她良久，将她的手拿至唇边，反复地亲了亲。
许凝一觉醒来，沈承泽已经去了公司。桌上搁了一个保温杯，应该是沈承泽给她预备了温开水。杯子下压着张纸条：给你请了一上午的假。
许凝脸一红。
他倒是拿准了她早上起不来。
她懒懒地翻个身，发现自己身上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大约是怕她睡得不老实，踢开被子着凉，还细心地给她穿上了睡衣。
许凝在床上赖了一会，这才爬起身来。
出得门来，发现有人往书房里搬家具，她有些好奇，看到周妈好，顺口便问道，“好端端地，干嘛换家具。”
周妈妈答道，“嗯，夫人房里的家具都换了，正好少爷一直嫌书房里的那张桌子不够大，所以顺便一块换了。”
许凝心一动，说道，“周妈，有没有发现我的录音笔？”
周妈妈摇摇头，“没见过。什么样的？”
许凝有些泄气，“没看到就算了，也不知道我给弄丢在哪儿了。”
那支录音笔是在香港的时候，被孤单与想念逼得几乎要疯掉，逛商店的时候，不过是心念稍动，便将笔买下。
后来竟渐渐养成习惯，三天两头的，对着录音笔说上几句，才觉得安心。
可是回来后，却突然找不着笔了，自己好生回想了多次，始终想不起来到底掉在哪儿。
她换了衣服给周小荮打电话，周小荮的早孕反应有点激烈，随着春天的消失，她的肚子也悄悄凸显出来。
许凝为此颇有些担心，但周小荮总是嫌她太啰嗦。
周小荮没接电话，但很快发来短信，“星巴克咖啡，和我亲娘。”
许凝立刻道，“你现在是孕妇，要保持好心情。”
周小荮没再回复，许凝放心不下，索性叫辆出租车，赶去星巴克。
天气不太好，有点想要下雨，天空因此阴沉沉的，让人的心情也跟着压抑起来。
星巴克里只有两个客人。
周小荮与罗琪琦。
周小荮坐的位置正好对着入口，一抬眼就看到了她，冲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许凝松了口气，回以一笑，在她俩旁边的桌子旁坐了下来，叫一杯拿铁。
星巴克里太静，以至于许凝十分清晰地听到了身旁一对母女的谈话。
“小荮，听妈的话……这孩子不能留下来。你还年轻，不必要这样。”罗琪琦显得很是着急。
周小荮却淡定得很，“当初你也留下我了。似乎我现在的情况比你当时还好一点儿，至少我的男人不是有妇之夫。”
罗琪琦愣了良久，颤抖着的手，半晌也抓不住杯子把手。
“那么……我去找章总……”罗琪琦的语气变得无比虚弱。
周小荮道，“不。不用。”
因为怀孕，她喝的是牛奶。
“这是我的事，再说了，要操心的我的父母，好好地在家里呆着呢，正在做包子吧应该。”周小荮淡淡地道。
“我知道你怪我，小荮……对不起……”罗琪琦的声音哽咽了。
周小荮笑了笑，“你已经说了很多次了。”
罗琪琦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周小荮的，恳求道，“小荮，你听妈妈的……你还年轻，你还会遇上别的……更好的，更值得你爱的人……妈妈当年，当年就不该……”
周小荮轻声道，“如果当年你放弃了，如今也就没有我了呀。”
罗琪琦泪如雨下。
周小荮道，“您也不用担心，我爸爸妈妈会照顾我，我也不会钻牛角尖，以为这世上的男人全是混蛋。我知道学东他一定有他自己不得已的理由，就像当初你愿意相信冯楠生一样，就算信错了人，我也不会后悔现在自己的选择。”她静静地看着罗琪琦，“您后悔了吗？”
罗琪琦抽噎着，混乱地摇着头。
“不，小荮……我也许后悔过认识你爸爸，后悔过一时之气把你丢下，但没有后悔过生下你……”罗琪琦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