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燕慈也不再管他答不答应，直接就冲上前去，仔细察看起梅馨的情况来。
很奇怪，梅馨突然就停止了挣扎，也不再呻吟，就那么静静地躺着。
以前，她的皮肤是很好的，就像冬日的梅，有一种莹白润泽的感觉，还淡淡地泛起浅浅的红晕，那种白里透粉的感觉不是化妆品可以比拟的。
现在的她，也是极白极白，可是，却白得吓人，仿佛已经趋向于隐隐地透明，在明亮的烛光下，几乎可以看到那皮肤下面的脉络和骨骼，它们没有颜色，一律地苍白、沉默着，那如云的乌发上，曾经的汗渍好像也顷刻间蒸发了，黑得好像有人是浓浓的墨汁涂染过一般，没有一点活气。
现在，在梅馨的身上，只剩下了两种颜色——黑色与白色。
她没有一丝尘气，但也没有一丝生气，她就那样极安静极安静地呼吸着，让整个房子都显得静谥无比。
秦燕慈是外科医生，却不是妇产科医生，所以即便从前在手术台上见多了血淋淋的场面，看到现在的梅馨，她还是吓了一跳，生儿育女是女人难闯的一道鬼门头，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虽然她不知道梅馨的具体情况，但却隐隐觉得，若再不想办法，只怕大人与孩子都难保住。
她不由得脸色微变，但立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很快安静下来，她一把把住梅馨的脉搏，只觉得气若游丝，奄奄一息，表面上看像是平静下来睡了过去，实则是已因失血过多而陷入了深度昏迷。
很多人，就是这样，在昏睡之中也就那么永远的睡过去了！不行！一定要唤醒她，若是任由她就这么睡过去，只怕就会一睡不醒了，秦燕慈忙低声唤道，“馨儿，馨儿！是我，我是琳姐姐！你千万不要睡过去！快！快回答我！”
见她还是毫无知觉，又自头上取下的金钗，用从前学过的中医针灸之法，找准她的几个重要穴位，轻轻地刺了下去。
一连扎了好几下，梅馨才略略有了些反应，人也似乎逐渐地清醒了些。
梅馨悠悠地睁开眼，人也仿佛一下子清醒了许多，自己原来还是在生产的过程中，那缓解的阵痛又开始如潮水般慢慢地袭来。
透过眼中濛濛清泪，依稀见到眼前的人竟是秦燕慈，没来由地心中就多了些温暖与希望。
她用尽力气，挣扎着道，“琳妃姐姐——快——快救救我的孩子——”
哀求恳切，声声泣血，令人痛彻心腑。她此时已经是命悬一线，岌岌可危了，却好像丝毫都不曾在意过自己的生死，一开口便是要“救孩子”！
或许，这普天下的母亲都是如此，把儿女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一百倍，一千倍，或许，这也就是母亲的伟大之处所在吧！
她的乞求听在耳中，仿佛一把利刃要将人撕裂，破碎，让人不禁落泪。
秦燕慈听着也只觉得心头一酸，她强忍住泪水，柔声安慰道，“放心吧，你只要别睡过去，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和孩子的！”
说这话时，秦燕慈的心中其实是一点儿把握也没有，生儿育女本意味着新生命的延续，可是同时也伴随着无法想像的痛苦与血腥。但是，此时此刻，善意的谎言或许好过冷酷的真相，因为真相有时候实在是太过于残忍。她想不敢想像，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血泪纷飞中，梅馨仿佛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人好像一下就精神了许多，她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握住了秦燕慈的手，“姐姐——谢谢你——一定要救我的孩子——啊——”
阵痛再一次袭来，断断续续的语音立刻被痛苦淹没，梅馨又陷入了无法抑制的痛苦之中。
秦燕慈用回握住她，柔声安慰道，“这是你和他的孩子，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我知道，你是爱他的，所以，你一定要坚持！放心，很快就会好的！”
边说着，边用金针刺入她的穴道，随着金针的**，效力也逐渐发挥，稍稍缓解了梅馨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而秦燕慈低沉温柔的声音，更仿佛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人变得安静，也变得安定。
甚至连一旁有些失态的凤逸轩也静了下来，默默地退到一边，虽然眼中仍是焦虑与痛苦，但总算是平静了许多。
“叫接生婆婆进来，其余人都出去吧！”秦燕慈直视着凤逸轩，沉声道，“我要切开她的腹部，把孩子取出来，所以，我还需要几个胆子大的侍女。”
“什么，你？”凤逸轩显然惊异到了极点，那妖惑的眸子阴睛变幻，叠影重重，他惊叫道，“你是不是疯了！”
“孩子现在很危险，如果在子宫里呆得太久，会窒息的，我只能切开她的腹部，把孩子取出来！请你相信我，这是唯一的办法！”秦燕慈只得沉下心来解释，甚至不管他能否听懂，连一些专业术语也脱口而出。
作为医者，她始终坚守着职业的操守，手术过程中会遇到许多无法预料的问题，她必须得向病人的“家属”说明一切。
凤逸轩没有回答，但是那眸子却是愈来愈阴沉，仿佛已经在竭力抑制内心深处的愤怒。
“实话告诉你，我并不孔雀王朝的人，我来自遥远的未来，虽然我不知道这里是哪朝哪代，但是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我所有的那个时代，比这里要先进几千倍，几万倍，而剖腹产是一种很平常的手术，而我正好是个外科手术医生！”秦燕慈已经顾不得许多了，一股脑地又解释了一通，她几乎是恳求着道，“你相信我，好不好？！求求你了！我就算与你有天大的仇恨，我与梅馨总算也是姐妹一场，况且，孩子是无辜的！”
凤逸轩似乎在听着，又似乎依旧充满了敌意，秦燕慈仍在继续说着，“她的情况很危险，我不一定有信心两个都能救，是保大人，还是保小孩？”
凤逸轩一怔，眸中光彩顿失，他黯然与她对视稍许，在他眼中没有捕捉到任何情绪的波动，只不过是片刻，就听到他虚弱而坚定地道，“保大人！”
然后，他很顺从地走了出去，他深深地望了床上的梅馨一眼，那里有一个丈夫对妻子最真切的爱，最深切的情。
临了，他也望了秦燕慈一眼，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瞥，却无比地复杂，有着一个男人发自内心的感激，当然，还有很凝重的警告。
接生婆赶了进来，还有几个略微年长的侍女们也跟着进来了，其中居然有红玉。
秦燕慈沉稳地吩咐着一切，接生婆与侍女们一边听着，一边惊得直咂舌。
“好了，现在我们开始了！打热水，取酒、止血药、针、线，还有最快的刀！”秦燕慈冷静地吩咐着。
话音刚落，秦燕慈只觉得眼前一晃，那是一把长约三寸的小刀，刀鞘简约却精致，一看便非凡品。
红玉如玉般秀丽的面容此刻是那样地冷静与钦佩，她把它托在掌中，沉声道，“这是世间最快最薄的刀！”
秦燕慈自鞘中取出小刀，只觉得入手甚是轻巧，刃窄且薄，寒光冷冽，应该是相当的锋利，虽然不能和外科手术刀比，但也应该是世间少有的利刃，也算得上是勉强可用了！
其余的侍女们穿梭不断，进进出出，早已把她吩咐的物件准备齐全。
一切准备就绪，秦燕慈就着一旁的清水仔细地洗净了手，又接过红玉递来的烈酒，蘸了酒把手、刀子都仔仔细细地擦拭了几遍。然后，吩咐侍女揭起被子。
梅馨的整个腹部就都裸露了出来，她依然是安静地躺着，眼帘微垂，也不知她是昏睡着，还是醒着。
也不管她是否听见，秦燕慈沉声道，“没有麻醉，可能会很疼，要忍一忍。”
却听得梅馨嘴唇微微动了动，仔细一听，却是，“姐姐，保孩子——”
过程无需多讲，在无痛分娩、水中分娩盛行的现代，尚有人无法承受生产的痛苦，那么，在没有任何麻醉的情况下，梅馨所经历的痛苦自然是无法想像的。若非情到深处，若非感天大爱，谁愿忍受这样的痛苦？
一切完成得很顺利，轻柔的棉布裹着粉嫩的娃娃，大哭之后，酣睡正香，虽然略略小了些，但却是眉目清秀，完完全全集中了凤逸轩与梅馨的优点——居然还是两个！一男一女！梅馨居然生了一对龙凤胎！
早有侍女出去禀告凤逸轩，门外“贺喜万岁——”的恭贺声此起彼伏，为这冷峭的夜晚增添了几分喜气。
凤逸轩在门外闻得婴儿的啼哭，早已按捺不住了，门一开，就一个健步冲了进去。
“馨儿，馨儿——”他甚至没来得及去看孩子，唤着梅馨的名字就往床着奔去。
此刻的梅馨突然间变得无比地清醒，或许因为激动，苍白的脸上还微微泛起了些淡淡地粉色，她的声音轻得就像天际飘过最轻柔的羽毛，但是却充满了喜悦与满足，“轩哥，我们的孩子呢？快——”
红玉忙将两个孩子抱到凤逸轩面前，凤逸轩呆了一下，然后脸上浮上的是不敢置信的惊异，他颤抖着道，“这——这是我的孩子！”
他询问的目光直直地凝视着秦燕慈，目光中包含着极复杂的情愫，眸中的寒冰仿佛遇到了春天的暖风，就那样一点点地融化，变得温暖如春。
新的生命似乎具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让他与她之间的种种灰涩的过往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欢乐与欣喜。
秦燕慈用力地点点头，第一次——在他面前绽放出一个微笑。
梅馨的泪就那样流下来了，是喜悦的泪，也是满足的泪。
“馨儿，谢谢你——”凤逸轩将孩子抱到梅馨面前，柔声道。
“馨儿，恭喜你——”秦燕慈温言道。
梅馨用力地点点头，苍白的脸上浮上一朵小小的笑容，就如那冬日凋零的梅树上绽开了一朵小小的动人的花，又仿佛那被寒风吹过的蜡烛以风中无力地晃动，就好随时都在湮灭。
“姐姐，我——我好高兴，还能够再看到你——”她的声音无比地清晰却又无比地微弱，然后，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无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馨儿，你别说话，你——”秦燕慈的泪止不住就那么流了下来。
“馨儿，馨儿——你——你怎么了！”突然，凤逸轩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就紧紧地缩在了一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求求你，救救馨儿，求求你——”凤逸轩一把拽住秦燕慈的心，他的手与她的手触碰在一起，就像两块千古不化的寒冰。
秦燕慈有些费力地抽出手，艰难地道，“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双胞胎，而孩子太大——”
“馨儿——”凤逸轩仰天长啸，似在祈求着，“上天，我凤逸轩从未求过你什么，今天我求求你！求你让馨儿好起来，我愿意放弃所有的一切！只要你让馨儿好起来——”
然后，他开始作一件非常出人意料的事，他走到了院子里，直直地跪下，开始磕头，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吓坏了，可是，谁也不敢劝，只是木然地跟着跪下，也开始磕头。
凤逸轩的额头鲜血涌出，想必甚是疼痛。他却始终一声不响，冷峻的唇角紧抿，眸子中一片暗沉，遮挡了所有感情包括——痛楚。
泪无声的流下，秦燕慈只能任它流，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是如此地无用——
不知道是不是凤逸轩的祈祷真的起了作用，梅馨终于没有死，可是，她却似乎永远地沉睡了下去，用现在的语言是植物人，用古代的话是活死人。
可是，这样的结局或许已经能够算得上是最好的结局了。
而凤逸轩的一头墨发顷刻间变成了白色，白得就被一披绝美的缎，一朵淡漠的云。
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突然熄灭，尔虞我诈、血腥阴谋骤然死寂，弹指挥袖之间，发已白透，凝眸处沧海桑田，王朝更改，江湖兴衰，为谁嬉笑，为谁痛苦，尽归虚空。
原来，到了最后，幸福，是因为有红颜相伴。
红颜即逝，白发顿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