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若绫交给她母亲的时候，她哭了，我知道是我伤害了她，如此血腥的场景，一定会在孩子脑海里留下噩梦般的记忆，我只能感叹自己的无知伤了她。看我这个样子，妇人也吓坏了，只是不敢多问。亲自将他们母女另送回家之后，我满身血污的走在大街上。一阵寒风吹过，天下起了细雨。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伤心，总会在街上乱跑，而且还会下雨，难道老天爷是在为我的悲哀哭泣吗？
不远处火光耀眼，烧红了半片天，正如当年风云庄一样，青云山庄已不复存在。我一纵身上了屋顶，看着烧得正旺的熊熊大火。不知不觉，泪眼迷离。我看看自己沾满了血腥的双手，心中无限感慨。为什么我要杀人，他们都是无辜的。我亲手杀了我爹，杀了昔日姐妹莞菱，这双手到底还要杀多少人？一入江湖，身不由己。也许从我涉足江湖的那一天开始，我的命就已经不是自己吧。
雪，飘落。不知什么时候，突然飘起了小雪，这六月飞雪，我可是头回遇见。我伸出手去摊开掌心，有凉丝丝的东西落在上面。雪，如我心一样凉，我心却不如雪纯洁。
我用手轻轻抚摩着飘絮，上面的血迹未干，再看看自己满身血腥。不知何时，我已不是那个纯洁的女子。我回到房间换了身衣服，我庆幸自己多买了几件衣服，如今也不至于半夜三更又去偷。我脱下衣服时，看见胸口两个触目惊心的伤口，一新一旧。新伤还在往外渗血，为何我不会感到疼痛呢？心死了，我只是一个行尸走肉，行尸走肉不会太明显的感觉。我用清水洗洗伤口，用条绫子紧紧裹住。我没有药，也不想上药。我双手拿着白绫两端，重重一勒的时候，我牙齿咬得紧紧的，有汗珠滴下来，我才知道自己还有死。我懒得洗无身子上的血腥味，呆呆站在窗前看着雪花飘落。
远处有清幽的箫声传来，是《长相思》，箫声悠远清朗，其中夹杂着无限的情谊与哀愁。我微微一楞，坐下拨弄琴弦。（我住的是一家高级客栈的高级房间，房中备有古筝。）我的琴声中，有三分凄凉，三分悲哀，三分真情，剩下一分，那便是无奈。如此不协调的音色，却融合得天衣无缝，两缕清音遥遥应和。我扪心自问，我们的心还在一起吗？
箫声骤然而止，我的琴弦亦断。我心头一惊，续上弦继续弹下去，远处亦有箫声再次传来。一曲已毕，我的手却久久放在筝上没有拿来。风吹进屋内，有些凉了。我仍然站到窗前，望着雪花飘落。
第二天一早，到处一片白茫茫。真是奇事，六月竟下如此大的雪。我整整站了一夜，全身冰凉，手脚麻木，隐约可见我呼出的白气。
“姑娘，有两位道姑求见。”道姑？我并不认识什么道姑，倒也没有推辞，淡淡道：“进来吧。”我不习惯关古代的门，现在武功高强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越发懒了。
我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但是我并未转过头去，仍独自看着雪景……
“妹妹……”我听到一个近乎颤抖的声音，慕容素素。我刷一转身，见素素一身道姑打扮，含笑看着我。她身边还有一人，不是玉儿是谁？
我冰冷的脸上总算浮起一丝笑意，“两位姐姐最好？”我跟玉儿的仇恨，那是“五年”前的事了，“五年”后的今天，我们都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了。玉儿和素素一样，憔悴了许多，脸上带着慵懒的笑容。我知道她们厌倦了人生，只有厌倦了人生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笑容。
我走到素素跟前，笑道：“姐姐怎么会……”
素素再次慵懒的笑：“你是想问我们怎么会做了道姑是吗？”
“因为我们厌倦了纷争，厌倦了杀戮，跟厌倦了人世间的情爱。”玉儿说的时候，面色如常，波澜不惊。
我露出了跟她们同样的笑容，“是啊，我也厌倦了，若两位姐姐他日修得正果，别忘了去看望瑶池仙子。”如今我杀了这么多人，罪孽深重，王母还容得我吗？
素素有些惊讶：“妹妹不问我们为何会在一起，为何会找到你吗？”
“两位姐姐这么早过来，想必还没吃早饭吧，我准备一些素菜，一起吃饭吧，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个机会。”我说完立刻吩咐伙计准备饭食。
上官玉儿道：“楚楚，你变了很多。”
“是吗？经历的多自己就会变的，人世间的苦难我都已经尝试过，能不变吗？”爱恨情仇，恩怨是非，我一一尝过，我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
素素道：“楚楚，跟我们走吧，我们姐妹三人一起盾入空门，不问时世不是很好吗？”
我幽幽道：“姐姐，你并没有盾入空门，你虽然穿了道袍，但你的心还有红尘羁绊。我应该是施主，不是妹妹，”
玉儿凄凉的笑道：“若是放得开，也不会如此。”
素素淡淡道：“昨天晚上有位施主匆忙到甘露观中避难，说是妹妹你一个时辰杀光青云山庄，连宾客都不放过。”
我笑：“是的，全被我杀光了，姐姐很意外吧？”
她笑着摇摇头：“你敢爱敢恨，没什么不敢做的。”
玉儿叹息。“我们三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终究逃不开一个情字。”
这时，伙计送来了吃食，“两位姐姐请用。”
我们三人一起用早饭，两人都向我讲述了这五年的经历。当年他们抓住了上官玉儿，扬成知凌风对她有情便放了她。其实玉儿又何尝不喜欢凌风？听说凌风娶妻，一时糊涂，便大闹婚礼，杀了新娘。即使如此，凌风终究下不了手杀她。玉儿知道和他永远不可能的，心灰意冷，四处漂泊。
素素因为当楼月卿害死了那个孩子的事情耿耿于于怀，她觉得就因为楼月卿的过错，害了玉儿，害了她，也害了我，更害了很多有情人。加之有一天两人吵嘴，楼月卿大骂素素，素素气不过，杀死了楼月卿。扬成是不可能娶一个杀自己母亲的人做老婆的，于是两人的感情彻底破裂。扬成为替母亲报仇，要杀了素素，但是始终下不了手。素素了无生趣，只是一心挂念着我到处寻找。巧遇玉儿，两个悲惨的女子互诉心声，相依为伴。最终选择了放弃尘世，盾入空门。
问世间情为何物？情字，毁了我，毁了慕容素素，毁了玉儿。即使是可恶的楼月卿，也只不过败给了一个情字。慕容惜滟，红姑，又有谁不是毁在情字上呢？我们个个才华出众，美貌惊人，武功高强。可以说都是世间奇女子，是绝代的红颜，终究还是输得一败涂地，输于一字——情。
玉儿叹息道：“我们都是败给了情字，楚楚以后何去何从，你杀了那么多人，仇家一定不少。”
我淡淡笑道：“昨晚下雪了，六月飞雪实在罕见，我相信老天会帮我做出决断的，也许……我应该离开这个世界了。”
“妹妹，生与死只是一线之阁，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素素真是看开了，终于看开了。
“是，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这五年来，小雅还好吗？黑白两位兄弟还好吗？”
“他们都好，只是扬伯父已经死了。他临死前告诉楼月卿，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爱着慕容惜滟。”有的感情会慢慢淡去，有的感情越来越浓烈，譬如说他们两个。我只能企求上天，保佑他们了两个来生再见。
我看着含笑的玉儿，越看越觉得她像我。我倒两杯清水，划破自己的手指滴入水中，亦划破她的手指。她们疑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血……竟慢慢融合了，我猜的果然没错，她才是红姑生的。
我又划破素素的手，我们的血竟然也会融合，我目瞪口呆。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这个方法根本不灵吗？我又把她们两的血混一起，血还是融合。我们三人的血混一起，同样融合。我心一惊，叫来伙计，划破他的手指，但是他的血跟我们的血不会融合。我哑然失笑，原来，我们三个根本就是亲生姐妹。若非我今天心血来潮，这个秘密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知晓。
我倒抽一口凉气，道：“我们两人是亲生姐妹。”
“你说什么？”双重声，她们两人均面露惊讶。
我对素素道：“姐姐，我当时发现玉儿和我长的很像，一直怀疑我娘是为了保护你而骗爹。我今天实验了一番，使我更迷惑，现在根本不知道你们两个人谁才是红姑的女儿，但可以肯定，我们都是上官家的人。”
“清心曾经跟我提过慕容惜滟换孩子的事情，为何我有会是上官家的人？”玉儿面露疑惑。清心？应该素素的道号，如今看来，她真能清心了。
我叹了一口气，“两位姐姐，其实我们姐妹的生命本来就笑话，是别人用来复仇的工具。我们知道我们不是孤单的，这个世上还有亲人，就已经足够了。我们的娘到底是谁，已经不重要。也许……我根本就不是慕容惜滟生的。”
素素伸出手来，笑道：“两位妹妹，我现在不是清心，再做一次素素吧。既然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年纪，我就尊大了。无论是姓慕容还是姓上官，我们都是姐妹。”
玉儿把手压在她的手上，展眉道：“我现在也不是忘尘，我是上官玉儿。”
我同样把手按在她们之上，“我不是水玲珑，我是上官楚楚，是上官家最小的女儿。”
我们三人对视了一眼，笑了。
闲聊了一些之后，我送她们离开，她们知道我很沈云涛的决斗，她们只是要我珍重。我知道这声珍重的意思，在她们眼中我生死于否都不太重要了。并非是她们无情，而是我们三人都已经看破红尘，世间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若非如此，我怎么可能和跟我有10几年冤仇的玉儿言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