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起,街上流行了喇叭裤。开始是小青年,后来连中年人也都喇叭了。八十年代,中年人思想上还没完全放开,只是喇叭一点,青年人肆无忌惮,一个比一个加大,有的裤角围长竟然达到一尺半,近五十厘米啊,如同一个人的裤腰,就像小腿穿上了裙子,走路扫扫拉拉的,就这样大家看着就美。
我们目测了一下,班主任马老师的喇叭裤角至少也有九寸半。马上就要毕业了,我们几个男党女朋决定去三十里以外的峄山游玩一下,目的就是想留下美好的一瞬——依山傍水照张相。借来了照相机,班长提议男生都穿喇叭裤,大家一致赞成,有几个女生还欢呼雀跃,好像男生只有穿喇叭裤才上她们眼似的。
星期天,我们都穿上家长给我们新做的喇叭裤,骑上自行车,男欢女唱地向峄山进发了。走到半路,在过一条小河的时候,我们遇到了同班同学丁晓亮。他当时正撅着屁股在漫水桥边割草,听到我们的歌声他惊讶地抬起头,我们想躲也来不及了,都不自在地和他打招呼。他看看班长胸前的照相机,目光飞快地扫过我们的喇叭裤,想说什么却低下了头。我们和他告别,走没几步,他大声喊了一句,我能与你们一块去吗?我们都停止了脚步,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快言快语的王丽说,你家不就在这个地方,那山你还不天天爬吗?丁晓亮搓搓手中的泥巴,把头埋得更低了,小声说,我也想和你们一块照张相。
话说到这份上,我们谁也不好意思拒绝了。一路上我们虽然还是有说有笑,却没了先前的自然欢快气氛。丁晓亮却是很兴奋很高兴的样子,给我们讲了许多关于峄山的传说。在孔子“登峄山而小鲁”的地方照相的时候,班长有意叫丁晓亮离开我们,教他给我们照相。丁晓亮好像也看出了我们与他的不融洽,干脆抱着照相机不放,高兴而又主动担当起我们的摄影师。这样我们的合影每一处就有了两张,一张有丁晓亮,一张没有。其实想不这样找个游人帮照也行的,班长的这种做法似乎正合我们的心理,这个心理是什么,我们也说不清。
回来路上突然下起瓢泼大雨,雨稍微一停我们立马向丁晓亮割草的那个漫水桥奔去。看着没人膝的河水我们都不敢下,丁晓亮自告奋勇地来回走了一趟说,现在还行,如果再下或者上游雨没停,再过一会我们想过也不能过了。班长和大家商量了一会,决定男生和女生插开手拉手过河。
丁晓亮向大家介绍了过漫水桥的经验:移小步,脚踩实,不离地,千万不能抬高脚,一心用力在腿脚,做到目中无水,千万不能往上游看,否则会被汹涌而来的河水吓怕,心里一慌脚底就没劲了。
丁晓亮主动在前领路,我们一开始走得很好,走着走着大家都感到先前卷起的喇叭裤腿被流水冲开了,顿时一股力量裹着小腿往下拽,肯定是这喇叭形的裤角在作怪。大家心里明白,不敢出声儿,我们的快嘴同学王丽颤抖着声音说,我们今天不该穿这喇叭裤。丁晓亮大吼一声,谁也不准说话,谁再说话过了河我就把谁揍趴下!
眼看着就要到岸,这时上游突然漂来一棵不知从哪里冲下来的手把粗的树。丁晓亮大叫一声快走,一纵身向那棵树扑去,树与我们擦身而过,一瞬间漂得很远很远……奔跑,哭喊,眼泪,仰天大叫,我们不该穿喇叭裤,走快一点儿就没事了……一切的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我们一直没有找到丁晓亮的尸体,他就这样与我们永别了。
当我们去他家看望他惟一的亲人奶奶,我们才知道他的父母在他十一岁的时候因无钱治病相继去世,全靠他奶奶一手把他抚养。村里人都说他是村里最聪明的孩子,不出事肯定能考上大学的。
村里人不知,他奶奶也不知,就在几天前,丁晓亮因为偷学校食堂的饭票被学校开除了。
我们一直对他的奶奶和村里人保守这个秘密。
虽然,后来我们几个向学校倾诉了他的家庭情况,为他奶奶养老送终,了了他在天之灵的一个心愿,但我们心里总是还觉得缺少什么。
每到清明节扫墓的时候,我们心里都有一个不无遗憾的心愿——找到丁晓亮的尸体就好了,我们就可以把我们的喇叭裤给他穿上了。
虽然丁晓亮的坟墓里有我们穿着喇叭裤与他的合影,可他没穿啊!
每到清明节扫墓的时候,我们心里都有一个不无遗憾的心愿——找到丁晓亮的尸体就好了,我们就可以把我们的喇叭裤给他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