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又回到了这条街。
站在街口,我既觉得亲切,又抑止不住心里滋长的忧伤。
只有方向还是原来的方向,其余的一切都不再是以前的样子了。
树木变得粗壮,昔日光滑的树皮也满眼粗糙,枝叶满是灰尘:它们已经成熟,再不是清新可爱的树苗了。
熟悉的店铺找不到了,红砖铺地的胡同也消失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里也像千百条同样的街道那样走向了新生,这样的街道在中国不知道有多少,而它们的独特之处,比如一张木刻的招牌,一缕泥土的暗香,统统成了牺牲品,它们丧失了各自的生命力而走向了所谓的时尚和流行。
那家馄饨店在哪儿?毗邻的水饺店又在哪儿?它们曾经像是一对兄弟,在我的记忆里紧紧相连。
可是在现实中我却找不到它们,原来的位置上只有一家“飘香酒楼”。我茫然了,都搬走了吗?可是至少应该还有一家呀,怎么都不见了?
以前它们确实在这儿,各自的墙上,用毛笔写着“馄饨”或者“水饺”。两家的生意都很好,以至于店里常常坐满,连门前也摆上了长长的桌椅。那时我还是个少年,每天下午下课后都要来这里吃馄饨。可是玮琳却只爱吃水饺,小雪也就不好选择。我们三个总是一起来吃饭,总不成就这样分开吧?于是我们就一天馄饨,一天水饺,两家都去。
馄饨店是一家三口开的,水饺店则是兄弟两人经营。六年前我还来过,现在不知道都去哪儿了?
酒楼的门开了,一个男子走出来,他看看我,“你是这学校的吧?”,我依稀看出他是水饺店的弟弟,很惊讶他的记忆力。
“呵呵,去年我和小莲结婚了,两家店也合成了一家。我还有事,先走了。有空你来坐,店里刚请了大师傅,手艺还不错。说实在的,还真想和你聊聊呢。”是啊,早该想到了。
看着他急匆匆的登上出租车绝尘而去,我不禁微笑着摇了摇头,能遇到一个也许可以称做老朋友的人,我的心情多少好了一些。
就在前面,大约一百米的地方,有一所学校,这个带给了我无数希望和失望,快乐和痛苦的学校啊!我站在门前,让我奇怪的是,学校还是老样子,并没有像其他的建筑那样变化。因为是放假,大门关闭着,一个保安坐在传达室前打着瞌睡。
透过铁栅栏,我看到了高大的法国梧桐,看到了暗淡憔悴的月季,看到了红砖红墙的教室,也看到了干渴坚硬的土地,可是,没有看到一个同学或者教师。
是的,没有一个人,自从我们毕业后学校就一直空着,就这样空着,一直到我再次来到这里。可是来了又能如何?我还能回到从前吗?还能拥有大把的青春吗?从校门到第三排高一四班的教室,不过短短的五十米,可是这中间不只隔着上了锁的铁门,还隔着十四年的时间和难以逾越的心灵的距离。我悲哀的发现,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十六岁的少年了,而是经历了种种磨难,身心饱受风霜的三十岁的男人了!时间像一个黑洞,它不仅吞噬了我的青春,吞噬了我的纯真,还吞噬了我心里的梦,和梦里永远的小雪。
啊!小雪!我的心缩成了一团,只能紧紧闭上双眼,默默忍受这不时出现的打击。
十四年前,我和小雪就在这所学校相识。虽然我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旧地重游,但突然间大量的记忆还是让我难以承受,各个影像不断闪过,互相重叠,它们带着当日种种的感应和日后才有的悔恨之情强烈冲击着我的大脑,汹涌而又猛烈。
我站了片刻,等晕眩消失了才能理出头绪。
我清晰的看见了那片雪地,看见了雪地上空的月亮,还有月光下的小雪。她穿着白色羊毛衫,蓝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含笑看着我。她是那么矜持,就像一棵小树不容侵犯,她又是那么亲切,向我走来就象我向她走去……
十四年前,我作为一名高一的学生第一次来到这所学校,我当时并不知道,我是为了离开它才走进它的,也不知道我将遇上什么样的老师,遇上什么样的同学,更加想不到我的人生会因为他们其中的一些人而改变。尽管同时我也影响了他们的人生。
那是在1990年8月31日下午,我报名的时候。
学校共有三排教室,每排都被直通校门的过道分成两边,一边四间教室,一四班就在中间那排靠近过道的一侧。教室后面是三层的实验楼,穿过短短的过道就是操场了,夏天的时候,你会看到大片的草地和茁壮的法国梧桐。
那天很热,没有风,我满头大汗的站在教室门前,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
“报告”,我低着头喊了一声,
“是高一四班的吧?先在后面找个座位坐下吧。”
我抬起头,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老师。
走到后面,只有一个空位了,我坐下来,擦去额上的汗水。老师记下我的姓名,开始讲解高中和初中的区别,总之,进了高一级的学校,就要拿出更多的精力来学习,当然还要更加遵守纪律。
现实是,教室里乱哄哄的,女老师不停的维持着纪律。
我并没有听进去多少,我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左边,因为那里是个女生,一个长头发,穿着粉红色连衣裙的女生。
好象在哪里见过的?我又偷偷看了她几眼,她看了看我,又和同桌小声说起话来。确实是个温柔的女孩啊!我心里升起一种舒适、亲切的意味,越发认定以前曾经见过她。
突然,她的同桌在她背后对我笑了笑,我出于礼貌点了点头,却不明所以。
最后迟到的几名同学都来了,老师开始给我们排座位。
男生女生各按两人一组站成纵队,标准是身高。一阵忙乱后,站成了四队,一三队是男生,二四队是女生,我在第三队,而我的旁边,还是那位女生。
我并不知道坐在她旁边意味着什么,但我很高兴,觉得和她很有缘份。后来我才看清只所以这样的原因,是我一直都在注意着她。值得庆幸的是她的身高和我很般配,这样也许满足了我一个最初的愿望,这个愿望产生于我年轻的心中,没有一丝杂念和世俗的想法,也许只是心底最早的觉醒吧。
开学了,那位女老师就是我们班主任,教语文。她叫陈梅,听说很严厉。陈老师让我当了班长,因为我的入学成绩全班最高。
很快我就知道了那女生叫小雪,她的同桌叫玮琳,她们是很好的朋友。
第二天晚自习,陈老师布置完作业就走了,同学们安安静静的,我松了一口气,刚扭头看了小雪一眼,却见玮琳站了起来:“同学们,让班长介绍一下自己好不好?”,大部分的同学只是抬了一下头,继续忙自己的事情,有几个却大声叫起好来,其中有个皮肤黑黑的高个,声音最响:“是啊,介绍一下,还不知道有什么本事,凭什么当班长?”
小雪也在看着我。
我站了起来,“我叫成翔,成功的成,飞翔的翔,大家以后可以叫我翔子,在下才疏学浅,可是爱好广泛,文学、体育都可以交流。至于班长嘛,那是班主任任命的。”说到这里,我想坐下,忽然想到小雪就在我身边,又大声说道,我属虎,处女座的。话音刚落,班里就响起一阵哄笑,“但我是一个男士,大家都看得见”。说完我也笑了起来,这时小雪已羞红了脸,玮琳却鼓起掌来。唉,有谁知道我这番话是只对她一个人说的?我想要多了解她,不这样她怎么会说?
“我介绍完了,请同学们也都介绍介绍自己吧。”
同学们依次站了起来,有稳重的,有活泼的,有的扭扭捏捏,有的结结巴巴,我都没放在心上,只等着听小雪的声音。
她的同桌站了起来,“我叫李玮琳,也是属虎,天蝎座,比翔子小一点。”
“比他小啊?那叫哥哥吧!”黑大个又叫了起来,看来捣乱的人哪里都会有。
“叫不叫管你什么事?别插嘴!”
“你要是敢叫,我就叫你姐!”
“好,翔子哥,小妹有礼了,”有人叫起好来,我有些意外,只得拱了拱手。
玮琳斜着眼看着黑大个,“到你了!”
他脸红了半天,猛然间一咬牙,“玮琳姐,”
“这样才对嘛,乖弟弟!”,大家都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小雪终于站了起来,轻轻地说:“我叫小雪,林小雪,我属兔,水瓶座,没什么特长。”说完红着脸坐下了,她的声音真像远处飘来的音乐声。
我用心记下了所获得的信息。
那黑大个叫张志强,也是属兔的,短跑运动员。
日子在慢慢的划过,夏天走了,秋天也像飘落的黄叶般悄悄地远去了。而我越来越多的偷偷注视着小雪,她柔顺的长发如同黑色的绸缎,让我忍不住想去触动,她淡淡的笑和她默默的发呆,仿佛有了韵律,也让我的心跟着跳动,可是我又不能有所表示,因为玮琳就在她旁边,她可是个聪明的女孩。
我能感觉,小雪已经以为玮琳和我成为好朋友了。这点尤其让我难受,因为我接触玮琳更大程度上是为了小雪。
每天下午下课后,我们三个总是一起去吃饭,如果没有玮琳,我怎么能和小雪坐在一起呢?但事实上,我和玮琳的接触确实比小雪多,作为班长,所有的文化活动我都要参加,而玮琳爱好广泛,什么事都少不了她:班里的黑板报她是主角,她不但字写得漂亮,版面设计也充满新意,让人叫绝;作为女孩子,她的篮球水平很好,三步上篮不在话下,传球、占位也恰到好处。总之她好象生来就有运动天赋,羽毛球和乒乓球打得也不错,我和她的羽毛球混双还在学校的比赛中取得过名次呢。每逢这些时候,我总忘不了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我很想让小雪也参加进来,可她总不是太热心,玮琳在场的时候绝少参予。慢慢的,我也减少了这些活动,我在分心太多之际学习已大不如前了,最主要的是在教室里才能更多的看到小雪的身影。
每天都在重复中过去,我既盼望能够和小雪在一起,又怕被别人看见,班长是绝对不允许早恋的,**日挣扎着掩饰着心里激烈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