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头是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老兵，从小店最里面的墙壁上挂着的朝鲜战场照片，贴着的光荣人家和慰问信就能看出来。
虽然瞎了一只眼睛，老王头还是很有气势的一个老人。
原因无他，他生来高大。
也许还存有战场上几分杀敌的气势，即使他占据着这么好的位置，开了一家小的不能再小的小店，也无人敢惹。
嵇鹏小时候经常在这里买糖吃，加上嵇鹏爷爷也是和他同一批次同一个地方赶赴向朝鲜战场的人，一大一小自然相知。
“老王头，你最近有进什么新玩意吗？”嵇鹏站在门口大声喊道，开口就是一副老大不小的口气，可记忆力这具身体的主人就是这么喊老王的。
心里带着些忐忑等待着，老王头从小店里面出来了。
“你个小滑头，一天到晚就没大没小。你爷爷在这里都不敢这么喊我。先和我说说，老嵇还好吗？”老王头瞎了的一只眼睛戴着白色的眼罩，脸庞上满是岁月的沟壑，腰板却还是挺得笔直的。
以前嵇鹏怕这个瞎眼的老人，所以很少交流，往往都是在小店外面喊两句就走了。今天嵇鹏却是一点也不怕，他打量着这个老人。这个老人应该是为祖国光荣负伤的吧，看这身高没准以前还是个帅哥。前世嵇鹏就是个愤青，满嘴机关枪，对这些老兵却是尊敬的要紧。
于是他悄悄地换了个称呼，“王爷爷，我爷爷又去西安大伯家了。他说他喜欢那里的气候，而且那里有人服侍着，他舒服着呢。”
王爷爷似乎有些高兴，他摸了摸嵇鹏的头，缅怀道：“当年我们这些回来的老兵里就属隔壁连的老嵇最幸福了，身体健康儿孙满堂。我们这几人就惨了，老九独身一人，孙锅头生了个女娃娃，白老大留下一个儿子老婆跟人跑了，可怜我们三守着当初的誓言……”
王爷爷这一开口好像就停不下来了，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心中肃然起敬，但嵇鹏今天可不是来听他感慨的，还是下次找个时间再陪这个老英雄好好唠嗑吧。
他的确很喜欢这些老兵，也很喜欢听他们抛头颅洒热血的故事。
“打住，打住啊，王爷爷。我这次来可不是要听您老缅怀过去的，我是有正事和你说的！我有一批生意要介绍给您！”嵇鹏急忙跳起来扯了扯王爷爷的胡子。
王爷爷捋了捋胡子，毫不在意，似乎今天兴致很高，“好你个人小鬼大，你说就是了。正经的故事不听，我倒要就听听看你个小滑头有什么生意介绍给我。”
“来，我贴着爷爷您的耳朵说，我怕给别人听了去就没这个发财的机会了。”嵇鹏又扯了扯王爷爷的肩膀，眼睛咕噜噜地转着，像是在防备四周的人。
附近还有几家小店，都是些长舌妇开的，嵇鹏怕她们给听了去当着真了。
“你个小滑头。”王爷爷作势欲敲嵇鹏的脑袋，嵇鹏双手挡在了脑壳上。
“好，那我们去屋里说吧。”王爷爷放下手，亲切的拉着嵇鹏走进了小店。也许是孙子孙女不在身旁的关系，王爷爷特别喜欢这些小孩。他的东西卖的都比别家便宜，而且从不卖过期的、劣质的三无食品。有些小孩在他的小店里偷偷摸摸，他也当没看见。
真是个老好人。
这也是嵇鹏选择王爷爷的原因。
相对于其他小店，两人相熟，而且王爷爷是个老人，应该要比其他人更好接触吧。
“王爷爷，你也知道我家是县城里的吧?”嵇鹏先是卖了个关子，翘起了小小的下巴。
“你？”王爷爷把嵇鹏抱了起来，放在了他旁边的椅子上，开口笑道:“有什么你就直说吧，小滑头，就你个土生土长的土老鳖，还县城里的。当年我可是侦察连出身的。”
“好，那我就直说了，”嵇鹏的小脸蛋涨的通红，本想把谱子摆高一点让人信服，但他那点小心思和二十五年的人生经历在摆这个上过战场扛过枪，历经磨难年过半百的老人面前，真的不够看。
“现在县城里的小学流行奥特曼的贴画和印有它们画像的方牌，你不知道可火了，人人胳膊上书上贴几张。还有方牌，下课的时候，学生们全在桌子上走廊里打。学校门口的摊子都快卖脱销了。我琢磨着这股风怎么也快刮到我们镇上来了，趁其他小店没进货，您不如提早把它们全买了，垄断小镇上的货。到时候您老一家独大，数钱数到手抽筋！”嵇鹏也不怕王爷爷不信他，因为这也不是什么商业机密人命关天的大事。他相信王爷爷如果想赚钱肯定会答应他的。
关键是如果王爷爷是真的不想赚钱呢？嵇鹏没有考虑过，他压根就没想到过还有开小店的不想赚钱的。
嵇鹏紧紧地盯着王爷爷的眼睛，生怕他撇开自己独自去进货赚钱。
事实证明他二十五年的人生经历还是阅人不够，王爷爷真的就不想赚钱。他摸了摸嵇鹏的头，笑呵呵地说道：“小滑头的提议还真的是不错。可是我啊，人老了，就不想动了。现在小店里赚得钱够了，我生活的挺好。收支结余之后，还能支持一下我儿子女儿的生活。行了，我满足了。而且你说的这些玩意，简直就是祸害。小娃娃到学校不上课，玩这些东西还不得荒废了学习！”
嵇鹏一听就急了，小小的一个镇上小店老头他都不能说服，以后的那些人不是更难？即使他是嵇鹏敬佩的退役老兵也不行！
嵇鹏激动的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指着不远处的跛脚大叔开的修鞋摊大声说道；“王爷爷，你看那个跛脚大叔。才人到中年就那副样子，整天风吹日晒的守着那个破摊子，就等着别人把脚架上来。擦鞋修鞋，忍受着各种臭脚，别人坐着他蹲着，没有尊严。没人来光顾他就得喝西北风，他就是不求上进的代表！是，他一个人在小镇上生活下来了，难道他就从来不生病不出意外吗？他就没有爹妈要养，媳妇儿子要养吗？好吧，那么我估计他就是个孤儿，就是想坐吃等死，还有……”
嵇鹏还没说完，王爷爷就和一头发怒的老狮子一样，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够了，别说了，你走吧。还有以后不要说那个跛脚大叔的事，他不叫跛脚大叔，他有名字，他是我战友白英熊的儿子，白人熊。”
嵇鹏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这个老人发红的独眼，他竟然有些害怕。
他退缩了。
再说外公外婆也快回来了，这次就先算了吧。
嵇鹏有礼貌和王爷爷说了声我错了，又跑到跛脚大叔，哦不对，白人熊的修鞋摊那里，弯腰郑重道了声歉，转身就在白人熊一片奇怪的目光里消失在了街角。
王爷爷倒是觉得这小滑头今天有点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改变了。凭他侦察连的出身，只能发觉这孩子多了点灵性，还有懂礼貌，用两字概括就是上道。还有今天，养了半辈子的性，竟然和小孩子发火，真是着相。
就是小滑头确实说的不错啊，可怜白小子了。王爷爷用力摩挲着口袋里的袁大头，看着白人熊不知道在想什么。
嵇鹏一边走着一边想着，从见到王爷爷的那刻起，到底遗忘了什么？
他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王爷爷的自述，老九，孙锅头，还有白英熊，战友，誓言……
他狠狠地拍了一下后脑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