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摄影美学及摄影理论的贫乏,我对近来摄影界有些“井底之蛙”的看法:那些摄影家过度依赖对象物,迷信昂贵摄影器材及摄影沙龙,还有婚纱摄影的泛滥等,使得大众对“摄影”的认知仍停留在工具层面以及满足“视网膜愉悦”的感官刺激上。另外,整体摄影环境的封闭,使得纯粹摄影艺术的研究与发表,较少受到一般大众的重视。随着生活水平的逐步提高,数码相机也走进了非摄影家的家中。除了摄影家以及媒体从事摄影创作之外,出现了很多业余摄影爱好者的原生态创作。他们与从事纯粹摄影的摄影家在观念上有很大的差别。他们不以摄影“决定性的瞬间”为最高指导原则,也不认为摄影必需忠实“再现”一个真实或叙说一个故事,更不在乎专业摄影的学术理论以及任何操作形式的限制。因此,这类的摄影作品虽然只具简陋的摄影的条件,却另外开辟出一个影像新天地来。
现在,我欣赏着这本装订豪华的摄影集,就是兴趣摄影的业余摄影爱好者在不经意行走中的摄影作品。阿钵也就是在“行走”的快乐中获得摄影灵感。他在《莆田海岸印象》这部摄影集的后记里说:“人不是做每件事都非得有周密的思虑不可,有时可能只是跟着某种感觉,顺着某种氛围,不经意间就去做了。我们一行人,徒步行走莆田就是这样。本来只不过是有差不多的兴趣,比较投缘。每逢节假日,一人说走吧,大家说好吧。于是就开始行走。一路上嘻嘻哈哈,无拘无束。走了这山走那水,坚持下来已有数年。不经意之间,走过了莆田的主要山脉,走过了莆田的主要水利工程,走过了莆田的主要景点,走过了莆田的母亲河--木兰溪,走过了莆田的海岸线……”
于是,我改变了我对“摄影艺术”观念。
其次是对我审美对象的冲击。
海岸沿线的景观我觉得屡见不鲜,摄影集却给了我新鲜感。奇怪的是所有的照片都没有文字说明,全让观赏者自己感悟想象。这种形式的用意,其实就是开放出摄影者与观赏者之间最宽阔的沟通空间。所以,我面对一幅幅冲击我视觉的海岸作品,也产生了艺术思维的冲击--驰骋着美感的翅膀,沿着海岸线飞翔。
在第一部分里,那无边无垠的大海、滩涂,给予人类永远的是无私无尽的奉献,人类在这里世世代代繁衍生息。黑色的耕海图,一道道或粗或细的白色海水沟,勾勒出渔民的劳作情景。有的海滩是全赤色的,有的是灰黄色的,有的是金黄色的,突出的是大海的给予和渔民的劳作形象,但都是用远景的滩涂大画面来衬托。渔网、渔船、滩涂木柱竹桩等等的整幅占满,那场面的壮观宏伟给人以视觉的冲击力。我想到的是:大海给人类提供了生存发展的舞台,看你是怎样表演?人类在大自然面前是渺小的,所以,画面里的人物都成为构图的点缀;却又是大海的主人,因为所有的滩涂养殖场面都是人的杰作。
第二部分是以海边的礁石为主题。被海浪雕刻塑造成奇形怪状的礁石巨岩,是那样的触目惊心,又是那样的粗犷、那样的美妙。是的,大海是亘古以来最杰出的艺术大师。沿海岸行走,随处可见大师的精湛艺术品。对随时随地想捕捉美感的摄影爱好者来说,美真的是无处不在,美也就在身边。翻看着那些非人工所能造出的石景作品,不仅是身心的享受,而且还能感悟许多深邃的哲理:不同质地的石头或处在不同位置的礁石,就会被塑造出不同个性的美感形象……
第三部分是水陆交界的各种景观。恬静温柔的沙滩,汹涌澎湃的浪潮,旭日夕阳的光影,海上岸边的飞鸟等等,或雄浑、或险奇、或凝重、或轻灵,画面的美感震撼如临其境。大海的安详、豁达、深邃和力量,让我们的身心在审美的刺激中升华……
再之是对我审美理念的冲击。
从虚幻到真实,从意识到无意识,我想人原本就受时间意识的影响而导致不安与焦虑,如何除却时间的樊篱而直入心灵的深处?因为现实空间的参与是强调当下的经验,所有的时空际合都在这剎那间化为永恒的现在。摄影艺术就是这般参与状态的真正进入一种精神状态,是自主的,也是自我圆满的状态。欣赏阿钵的作品,也可以看到他以摄影结合空间的努力,探讨实存空间与心灵追求的辩证关系;同时,在创作时是忘我的,又能寻找自己的视角以非平面的方式拍摄,甚至与环境空间相结合。
照片中的景物有的静默,有的背对观众面向遥远的它方,犹如时间只朝遥远的天边缓慢逝去,很有平实中的诗意,诉说着如诗般而无可名状的海文化乡恋。而且,这些照片中呈现的是一种情绪平稳的纯度假式的业余休闲爱好。但是,我们在观赏时,却产生一种超越单纯的肃静感和向往感,这种令人兴奋的氛围奠基于阿钵在创作时的沉默和凝视。
或许这些照片只是我们对自己海岸线重新认知的“召唤物”,就像构筑在现实与想象之间的一块领域,让我们通过这块领域来构筑原乡现实的种种记忆。对摄影来说,海岸地点本身所蕴涵的意义也加强了这些照片的深刻性。同时,照片与真实环境的搭配,不但改变空间原本的功能,同时也改变了照片本身的涵义,成为集体记忆与海岸历史神交的参照。照片不再只是照片本身,所有的照片最终都将成为“历史”的“提醒物”。作品不在于呈现海岸真实景象或自然的真实,而在呈现“信息里的真实”。
信息社会提供并制造了许多夸张而虚幻的理解世界的方式,特别当信息在商业体制的逻辑中运转时,夸张而庸俗化的倾向在所难免,而业余摄影的艺术性恰恰可以缓解在这个经济社会的中心灵骚动。正如阿钵在后记写道:“那种身心、景物、镜头融在一起的感觉,只有身历其境才能完全体会。那种心灵的震撼和美的享受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2005年11月16日
杨金远解剖男人的处女情结--评长篇小说《不是处女别嫁我》
阅读杨金远的小说会给我产生一种要跟他争论的念头,因为他在小说中总要设置许多可供争论的话题。就如新近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他的长篇小说《不是处女别嫁我》,就有一些被历史禁忌又是普遍的人性话题。单说这部小说的书名,你难道不认为它太不理性、又太偏见、还太霸道,甚或太固执己见了呢?“不是处女别嫁我”,说这种既有理由又无道理的话的人是谁呢?这种交织着合理与无理的话,是要倡导它还是要反对它?
小说本身也许不想回答这些问题,但小说却撩拨起你争辩的冲动。然而,你却无处争辩,这令你读过这部小说后有欲罢不能的感觉。因为这个问题显然是幼稚的,但同时又是争辩不清的,一种人类潜在的意识,有史以来存在着,选择逃避都很难。于是,《不是处女别嫁我》叙说着男性话语霸权中最脆弱的意识,强硬的性格给自己和相关女性都带来悲剧命运。小说主人公陈池龙公开着人们隐秘的观念,执拗地拒绝来自各方的批判和劝说,不可思议地坚持着他那“理所当然”的“处女情结”而走完他悲壮的一生。
小说中的陈池龙决不容忍新婚时妻子不是处女,他即使已经对剥夺初夜权的恶霸进行报复,也永远不会原谅和宽恕妻子。他的这种处女情结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人性中的潜意识。于是,跟他有关的三位女性--九红、任雯、张丽仙,都因他的处女意识作祟而牵连出命运的悲剧:妻子九红虽然被休弃,但在新婚之夜和两年后为照顾负重伤回家休养的丈夫而偶然的一次同床,仅与丈夫两次性事,留下了一男一女,让她含辛茹苦如活寡般拖儿带女过一生。陈池龙的“梦中情人”任雯,一位地主的女儿,在抗美援朝中被俘,为了陈池龙的处女承诺,她宁愿舍弃生命也要守住处女而洁身跳河。老姑娘张丽仙和当了县长仍在思念任雯的陈池龙结婚,由于不见处女红而最终分手离婚……
小说反映的不仅仅是个人的婚姻生活,更重要的要触及人类自身的灵魂。人类在自然科学领域里已进入太空了,但对人自身的研究尤其是对人类个体的心理或精神或思想意识等方面的探究,仍然处于初级阶段。文学作品特别是小说在探索人的精神生活领域应该要有所作为。从这一点上说,杨金远的小说已经自觉地关照人本身,小说的叙事正在抵达人性的隐秘部位。
杨金远塑造的人物形象总带有倔强固执的性格,诸如《官司》中的老各、《乡戏皇帝》中的葛怀义等等,而在这部长篇中,他更为成功地塑造出典型的执拗者形象。小说人物的固执性格成为杨金远笔下的系列形象,固执甚至带有偏见的固执性格是杨金远小说人物的群体特征。陈池龙似乎成为他以前小说中系列人物的集合体。由于他公开了自己的处女观,又离婚两次,还一直在思念那位皖南姑娘,熟悉他的人都批评他,都说他有处女病,但“他想这么一件人人都需要,人人却都不敢讲的事怎么最后可以把责任统统都往他一个人身上推”?他的顽固不化没有人改变得了他,好像也没有人去理解他。可见人们对自身的人性认知仍然还存在许多障碍。
小说处于多样化多元化的时代,但塑造好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是每位小说家创作构思的首选目标。波澜壮阔的场面、离奇曲折的情节或悬念迭出的故事等都代替不了人物性格的鲜明个性。杨金远的这部长篇,就在人物性格上下工夫。小说中的人物性格既单纯又复杂。陈池龙从木工匠到红军游击队副营长再到一个县的县长,经历了游击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部队军旅生涯,还经历了土改、大跃进、文革等的政治运动,在不同时期不同环境中总是被思想政治教育的对象,但不管什么人对他作如何严厉的批评教育,他就是不改变自己对处女的看法。甚至在文革中被批斗折磨得奄奄一息了,还用最后一口气做着与处女任雯做爱的梦。他在战争时期骁勇善战,建设时期工作吃苦耐劳不怕困难,有魄力能打开局面,但在自身的思想意识上,却潜在着人性本真的单纯。人的一生有各方面的身体磨难,而人的心灵磨难最值得叙说。《不是处女别嫁我》就是抵达人性隐秘的叙说。
这部小说以陈池龙一生为追求与处女结合的心理作为故事情节的叙事线索,串结许多真实的时代背景,虚化重大的历史事件,凸现人物的心灵隐秘,突出执拗的性格形象,留给人一种挥之不去的奇特而又大众化的话题。这话题又触及准文明时代人们难以启口而心中皆有的隐秘。也许这部小说的可贵之处就在于此。
2003年1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