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芳是走了,但顾云两家的婚事却正要开始操办。
因着王桂芳来闹事,所以云瑞这个婚求的有些仓促,既没有请媒人相约,也无告父母,虽说是给顾家解了围,狠狠帮顾家出了一口气,却到底有些不太正式。
因此在王桂芳走后,云瑞就跟着顾长生去了堂屋,同两位长辈慢慢参详起这个事来。
章安晴虽然被自己弟妹气到,却也因云瑞一番作为而高兴,所以这会儿她也跟着坐在堂屋里,笑着听云瑞讲自家打算。
云瑞看了一眼笑得和善的章安晴,有些局促地对顾长生道:“顾叔,此前我一番话虽说是为了给昕娘长脸,但也句句都是出自真心,早先我便有意上门提亲,无奈家里实在是贫寒,连正正经经的家具都没有,我也没有脸面来求昕娘跟我回家去过苦日子,为了这个,我着实苦恼许多时日。”
听了这话,顾长生却摇了摇头,叹道:“瑞哥,你想得倒是很多,我们作为昕娘的父母,总归是向着自家姑娘的,你只想着未来要好好对昕娘,可也没想过这样不上不下的处着,昕娘心里如何想?”
顾长生是过来人,当年他家里突生变故,除了窑坊一无所有,却还是硬着头皮跟章安晴讲了清楚,姑娘家嫁了人就是一辈子的事,他家当时那个情况,也不应该瞒着人家。即使他十分清楚章安晴的为人,还是害怕自己拖累她。
说起来,男人也大多都是这样,有时候想要做到最好,却也会瞻前顾后,顾此失彼,反而得不偿失。
这话也确实在理,云瑞想起那日顾昕慈在河边哭诉,他自己竟然什么表示都没有,想在想来,真不是好男人所为。
思及此,云瑞不由白了脸,沉默片刻,却还是道:“其实我自己是想不到入赘这一条路的,还是家母主动提了这事。她说昕娘孝顺,断然不会离开家自嫁出去,如果我求娶昕娘,她是肯定不会嫁给我的,不若我入赘进门,跟她一同照顾二老才是正经。顾叔,你说我没志气也好,不像个男人也罢,可我是真喜欢昕娘,我自幼离家照顾母亲,她这些年来做得如何,我最是清楚,如果不能娶她为妻,将是我此生之憾。家母也早就同意,我也不觉得入赘丢人,只要你们首肯,我明日就去找媒人,过来说亲。”
刚才云瑞一番作为,完全是气王桂芳看不起顾昕慈。但是等人走了,他又有些忐忑,害怕顾家不愿意跟他结亲,毕竟他条件摆在这里,顾昕慈嫁给他,也算是嫁低了。
顾昕慈苦了这么多年,被村里没眼色的碎嘴子念了这么多年,如若真的愿意嫁给他,他也不能一时半刻马上让家中富裕起来,那些人,想必还会说更不好听的。
每次云瑞一想起这个,就越发闷头努力干活挣钱,只要自己有了底气,旁人就再没别的话好讲。
顾长生和章安晴显然是没想到云瑞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云瑞的为人品性他们本就喜欢,只不过他身世复杂,到底让老两口有些忐忑。如果云瑞能入赘,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老两口相互对看一眼,斟酌片刻后顾长生开口道:“瑞哥,说实话叔一直很欣赏你,你年幼时就能挑起家里重担,还把母亲照顾得那样好,叔十分佩服你。我跟你婶子刚才听了你说的话,也着实有些感动,我们心里是同意这桩婚事的。”
云瑞听了这话,眼睛不由亮了起来,可顾长生下一句却又压下了他心里的雀跃:“你也知道,昕娘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她的婚事,我跟你婶子想让她自己做主,她答不答应,才是关键。不若晚上让你婶子问问昕娘,她要是同意了,明日告诉你,后日便来提亲如何?”
顾长生都这样通融了,云瑞哪里还有不点头的道理,他使劲答应两声,片刻后又有些忐忑:“那,要是昕娘不答应呢?”
听他这么问,顾长生沉默下来,倒是章安晴在这时候出声道:“瑞哥,要是昕娘不答应,也肯定是为了我们,如果事情真的这样,那婶子也只能给你道声歉,你真的是个好孩子,婶子一惯很喜欢你。”
正在云瑞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把清亮的女音从门外响起:“谁说我不答应了?”
云瑞一惊,忙站起身来,有些忐忑地看着堂屋的大门。
因着要说正事,所以他们三个进了屋就严严实实关上了门,没成想门外还是有三个小的在偷听,最不该偷听那个还一把推门走了进来。
顾长生轻咳两声,瞪了顾昕慈以及她身后两个小的一人一眼:“囡囡,这哪有你自己出来答应的规矩。”
他一面说着女儿,一面看云瑞的脸色,见他全然只剩下喜悦,半分不觉得自己女儿这个做派有什么不对,他叹了口气,这一刻却也相信云瑞是真心喜欢自家闺女的。
儿女自有个人造化,大女儿一向非常有注意,到了这个时候,他即使想要在说些什么,也是没有用的了。顾长生想到自己养了这么些年的女儿就要嫁人,一颗心顿时空落落的,老大不自在了。
顾昕慈笑着看了自己父亲一眼,然后又扭头直直看向云瑞,见他一个高大的男人紧张的满脸通红,登时笑得更欢:“云瑞,我问你几个问你,你都答上了,明日就可以请媒婆来。”
云瑞忙道:“好好,你问。”
顾昕慈走到母亲身边,搬了把凳子坐下,慢慢收敛起笑容来:“我且问你,你家里的事情,都是真的吗?你还打算回去否?”
这事其实顾长生没跟顾昕慈明着讲过,只不过他晚上同妻子念叨这个事,被顾弘毅一字不漏听了清清楚楚,回头就跑来统统说给了姐姐听。顾昕慈虽说知道了这个,却也没什么表示,这才没人知道她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会这么问,云瑞却是愣住,半响片刻才笑说:“昕娘,家母当时也是问了我这个问题。我当时给母亲怎么回答,如今给你怎么回答。我家的事情都是真的,在刚刚萌生想要娶你的念头时,我是想过要回去的,如果你跟我嫁到那里,那便有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我后来也想过,那也不一定是你真正想要的。说实话,那个家,有许多人我并不想再见,母亲告诉我可以入赘时,我就已经断了回去的心。你若愿意让我入赘,那我此生都只会跟你两个人好好过日子,上孝敬父母,下抚养弟妹,白头偕老,至死不离。”
最后那八个字,云瑞今日说过两次,却都是对一个人说的。
顾昕慈虽说有些怨怼他前阵子摇摆不定的态度,却也被他眼下坚定实在的话所感染,不由有些红了脸。
“好,那我问你,将来我们二人的孩子要跟我姓,你可愿意?”
云瑞还没等回答,顾长生却皱眉低喝一句:“昕娘!”
顾昕慈却并无所觉,她认真看着云瑞,等待他的回答。
她问这个,不是为了刁难云瑞,只是看他是否真的不想回去。她自知只是农家女儿,就算如今跟云瑞三书六聘,也抵不过他过往家世,如果他以后真的回去,那剩下她可要如何是好?
如果有未来那样一天,那还不如断的干干净净,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得好。
云瑞却不觉顾昕慈这话有什么不妥,这一刻他看着顾昕慈的表情,突然有些明白她心里最深的想法,其实嫁给他,她才是最不安的那一个,她不怕他家穷,却怕他将来富贵,甩手而去再也不见。
想到这里,云瑞不由心里一软,那些止不住的柔情喷薄而出,包裹住他整个心房,他软了声音回答:“昕娘,只要你愿意嫁给我,将来家里的事情都由你做主,孩子无论跟谁的姓,都你来定。实话同你讲,云这个姓,这不缺我一个,如果你答应我入赘,那将来我改姓顾也是可以的。”
坊间确实有许多富人家女儿招赘,入赘进来的男子要跟妻家姓。但他们两家却全不是这个情况,云瑞能有这个心,也很难得了。
果然,这话说得顾昕慈十分高兴,她又绽开笑颜,道:“以前怎么不知你这么会讲话,好了,你且回去跟婶娘好好商量,要是婶娘也愿意过来我家,那便请了媒人来吧。”
他刚才的话说进了顾昕慈心里,而顾昕慈这句何尝不是说进他心里。顾昕慈这句虽然简短,意思却已经很明白。如果蒋彤不跟着一块来顾家,那顾昕慈是不同意这桩婚事的。毕竟云瑞如果为了自己,留母亲一个人重病在家,这样的丈夫不要也罢。
云瑞这会儿心里一片敞亮,他也回给顾昕慈一个笑,道:“家母早就说要过来陪伴婶娘,如今可算是有机会了。”
事情到这一步,也算是都说了清楚,云瑞早起只是过来帮忙,但话既然都说开,他就得回家给母亲回报情况了。章安晴和顾长生自是十分高兴,就连刚才被王桂芳闹出的憋屈与不愉快都烟消云散,满心剩下的只有即将到来的喜事。
顾弘毅和阮惠柔早就在门外偷听许久,此时见云瑞出来,两个小孩脸上都是打趣的表情,把云瑞看的不好意思,左躲右闪跑了出去。
顾昕慈跟在后面出来,强撑着严肃的表情训道:“你们两个,还不快去帮忙做饭,在这磨蹭什么。”
顾弘毅跟在姐姐身后,嘻嘻笑道:“姐姐,姐夫是不是很让你满意啊?”
“嘴碎什么!小孩子家家,这话是你说的?看我不揍你一顿!”顾昕慈回身轻轻拍了一下顾弘毅的脸蛋,拉起阮惠柔的手进了厨房,脸上是再也绷不住了,终于又喜笑颜开。
阮惠柔拉着她的手,仰着笑脸轻声说:“姐,真好。”
顾昕慈把她搂进怀里,低声道:“是啊,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