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出什么事了?”长着灰胡须的男人鱼问道。
“是鲨化鱼人。”纳卡诺回答说。
在博得河入口星光城的排水管道入海口的位置,昨天还有二十二座岗哨。但今天只剩下了二十一座。
男人鱼皱了皱眉,他和他同伴的海马坐骑缰绳处射出柔和的绿色生物光,影子在光线中变化莫测。向上两百多英尺,穿过一群群的浮游生物,可以看到月光在宁静的海面上舞动着。到黎明的时候则会是另一番景象。
“他们是趁着暴雨打过来的,”纳卡诺解释道。他是个来自温暖水域的海精灵难民,已经在星光城附近混了十年,连本地水下居民的方言都掌握了。“我们一抬头,就看到他们了。”
鲨化鱼人并不是唯一会藏匿在大雨中的海洋住民。任何有智慧的猎手都借雨水之利:人鱼、海精灵、海豹人,甚至海豚,但鲨化鱼人可能是其中最擅长在淡水急流中隐藏行踪的。
“我们从一开始就以少打多。”
男人鱼的脸因为皱眉而扭曲,“你活下来了。”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实际在一对一的时候,无论人鱼还是海精灵都要比鲨化鱼人略逊一筹。要是纳卡诺的巡逻队遭到了伏击,而且人数处于劣势,那应该没有幸存者。
纳卡诺耸了耸肩,他银绿色肌肉上深深的伤口泛出显眼的血色。“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已经发生了。”宿命论在充满盐份的海水中酝酿。“他们急着要干掉灯塔,而不是留在那吃饭。”
灰胡子的副官用三叉矛托起一具伤痕累累的海精灵尸体。纳卡诺闭上了眼睛,他又回想起了派什海特拖着一条由鲜血绘制的轨迹,挡在了自己和死神之间。他扭过头以后才再次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正面对着岗哨灯塔苍凉的废墟。
“我们听到了它粉碎的声音,”人鱼猜测着纳卡诺的想法,说道,“等星光城的法师公会重建一座至少要十天—离舰队尾波节只有十多天了。在它恢复之前,这里将会出现一个盲点。虽然不算大,但毕竟是星光城防御的一个漏洞。还有那些鲨化鱼人!他们到底在北边搞什么?”。舰队尾波节是星光城的节日,时间跨越立冬日之后的十天,这是一个水手的节日,它赞美海洋、海上贸易以及海洋诸神。节庆活动主要在码头区进行,有些也分布至滨海区。举行的活动有赛舟、年度造船工匠舞会等。在舰队尾波节期间进港的船只无需交纳通常的费用,但为狂暴的海洋女神安玻丽的密室捐献至少一个金币的行为则会受到鼓励。
纳卡诺转过身与他面对面。一股水流穿过他们中间,那是富含浮游生物的水中微风。磷虾游弋其中,后面跟着一大群鲱鱼。对话暂时停了下来,纳卡诺和人鱼都抓了条鲱鱼做餐点。
按照安玻丽的意旨:只有傻瓜才会忽视她的恩赐。
然后纳卡诺问:“我们这有人能说自己了解鲨化鱼人的想法吗?”
“说得好,海精灵,”人鱼副官说道,“依艾卓在上!”他触碰了一下象征自己信仰的血珊瑚项坠,“我们原以为星光城不在他们的活动范围里。”
纳卡诺并不认识这四个人鱼。如果还在他们的原生水域—他们温和清澈的南方海洋—的话,他们应该会在追逐着彼此的轨迹游玩。然而海精灵和人鱼都被隐藏的敌人驱赶到了北方,那敌人并不是鲨化鱼人,至少不只是。
“谁也没说他们不是因为更大更可怕的敌人才逃到这来的。”
副官把他的珊瑚项坠攥在拳头里,而灰胡子却在钻研更实在的事情。“那就让他们去试试星光港。我们就睁一眼闭一眼,他们早晚也会遭到报应。你说‘以少打多’,但他们也有损失,而你活下来了。让他们去跟鲨鱼说同样的话吧,如果他们敢。”
灰胡子腾出一只手,拍了拍纳卡诺的肩。考虑到自己的伤口,纳卡诺已经准备好要挨一下。他的心率快了一倍,肌肉也放松下来,但在手掌落下的时候,他还是有些畏缩。
“我这有药膏。”灰胡子说着,两个下级人鱼之一就带着一个蜡封的盒子游了过来。
纳卡诺耸耸肩,离开了人鱼的手,也拒绝了他的帮助。“到港口之前我会照顾自己的。”
“你还能游,而且能跟上?”
“我会跟上,也可能被你们落下。但我以前曾经一个人行动过。我在这里等你们或者别的什么人来调查或者帮助我。因为这是我为星光城站的岗。我不想别人说我不尽职。”
灰胡子摇了摇头。人鱼有他们自己的风俗。在愤怒的时候,他们会很勇敢而且忠于职守,但他们看待荣誉的方式并不同于地上水下的其他生物。
“如果你需要,找人要只坐骑,”灰胡子坐在他的海马上说,“或者抓住它们的背。”
四个人鱼从废墟离开。
“你不留个人?”
“灯塔已经没了,海精灵。是个盲点,没错,但很小。如果下次入侵的时候,鲨化鱼人能聪明到不被其他灯塔发现,那就让他们尝尝内层防御的厉害。在舰队尾波节结束之前,在这里放哨的人都会像在安玻丽的密室里一样孤单的。我不会把人留在他们起不了作用的地方。”
纳卡诺叹气的时候,冰冷的海水涌进了他的鳃里。只有傻瓜才拒绝安玻丽的恩赐。
星光港周围没有暗礁,也没有杂生或养殖的海藻,尽管水面上下的居民们能互相协调,但令人不快的味道和地形却仍不鲜见。纳卡诺从没忘记他是个难民。就连他的岗位也在提醒着他。当海精灵第一次来此寻求避难时,法师公会在星光崖上直直地刻画出了他的活动界线。一面机织的网固定在线上方,以防止海浪的冲刷夺走他十年流亡赢得的唯一立锥之地。
纳卡诺和另一名海精灵分享了他的生活区。祖达克在逃向星光城的长途行程中被鲨鱼咬伤。他们之中幸存的医师已经尽了她的全力,但祖达克最需要的一个月的修养和正常的饮食,却是他们负担不起的。祖达克的腿萎缩了。他在港口里慢慢恢复得差不多,但却无法承担对难民来说既是权利又是义务的长距离巡逻。取而代之地,他把自己训练成为一名辩士,劳作于陆地人干燥的土地上,冥思苦想着那些争论和混乱,它们困绕着在这个安全却完全陌生的避难地生活的海精灵难民们。
这是一对奇特的组合,纳卡诺和祖达克,他们很少有共同点,除了被摧毁的家乡和来到寒冷水域的惨痛历程。但在这样的日子里,这已经足够了。
“对派什海特来说,”祖达克说道,他用一只装满鱼酱的贝壳来表达对死去的海精灵的崇敬,“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会记得他。”
他把鱼酱咽了下去。纳卡诺也照搬了他的动作。
“我跟你说,我的朋友,你得去找个老婆,不然以后都没有人会记得咱们了。”纳卡诺凄惨地开玩笑道。
他,漂流者纳卡诺,居然讲了笑话!他的鳃打开来,不相信似的扇动着。不管怎么样,他已经把身有残疾的祖达克当做朋友了。
“等你先找,”祖达克答道,从漂浮在两个人中间的浅碗里又捞了一块酱,“我随后就去。”
“我太老了。”
“有多老?四百岁?还是五百?”
“我觉得不止。”纳卡诺诚实地回答。
“这都是借口。娶个老婆吧。趁来得及赶紧成个家。”
纳卡诺低下了头,这个姿势绝大多数难民都明白。为了能比其他人更顽强地存活下来,他们都背负着无数的伤痕、秘密还有罪孽。纳卡诺的痛苦更是难以估量。他们的友谊能维持下来是因为双方都能敏锐地察知哪里是不该跨越的界限。
“我这有药膏,”祖达克改换了话题。他从吊床下面取出一个罐子,“是从陆地人的神殿里得到的。虽然不像奥尔德*代西亚做的那么好,不过足够帮你合上伤口了。这罐快用光了。如果你愿意,就把剩下的都拿走。”奥尔德是太阳神培罗的牧师,对培罗的多年虔诚侍奉使他获得了神赐的力量,是星光城最为着名的强力医疗者。
鲨鱼从祖达克身上夺走了太多的血肉,这使得他已经无法恢复如初。每当他用劲的时候,紧绷的皮肤就会开始渗血然后开裂。他长期泡在药罐子里,于是也成为了祭祀、医疗和药剂方面的内行。
纳卡诺的身上曾经有多处受过深可见骨的砍伤。他接下了那个拳头大的罐子。“我要走了。”
“这么快?你的身体还需要休息—”
“我的头脑更需要休息。等我恢复了就回来。”纳卡诺抄起了他的三叉矛,抬腿游向网子开口的一角。游出去半路,他才回过身来说,“谢谢你的药膏。你真是个好人,祖达克。别跟着我出来。”
“我从来没想过,”祖达克向他保证,一丝孩子气的焦虑划过他的脸,“小心点,纳卡诺。现在就剩我们几个了。每个人的生命都很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