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暗自咬牙，低声道：“便是他？”卢宣点了点头，道：“他化成灰，我也能认得出！”沙舞风目视那大轿进入府内，眼见小江随其而入，心道：“天意，一切皆是天意！我已不欲追究他昔日对我所行的恶事，但老天却不愿我放过他！”
他对水月道：“你带卢宣回铁匠铺，我找合适的时机下手，得手后，自会回去寻你。”
未及水月答应，卢宣已摇头道：“不，我要亲眼看你杀他！”水月忙哄他道：“那人武功不弱，我们在旁边会碍你师父的事……”沙舞风却一挥手，道：“那么，你就跟着我们吧。”
又等了一会儿，只见小江和几名武师一起出得府来，一路说笑而去，沙舞风自巷中而出，远远地跟在后面，水月和卢宣跟在他身后，小心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小江一行人离开钱府，向闹市而去，沙舞风隐于人群之中，一路跟踪，不久便见他们进了一家酒楼之中。
沙舞风三人也跟进酒楼内，环视大厅，却不见小江等人。小二上前迎接，沙舞风笑道：“江永他们到哪里去了？”那小二问道：“三位是江爷的朋友？”沙舞风道：“可不是朋友嘛，不过有几个月不见他了。”那小二道：“如此三位请跟我来，江爷他们在楼上天香阁内。”沙舞风一摆手，道：“不用，我们自去便好，给他一个惊喜。”小二应声退下，三人举步上楼，来到楼上，又有一个小二过来，沙舞风将这番话又说了一遍，那小二立刻指明了天香阁的方向，道：“客爷自去最好，江爷他们刚点好了菜，我正要下去吩咐厨房备菜呢。”沙舞风一笑，示意小二自去便可，那小二便立刻跑下楼去。
此时已过了用饭之时，楼上大厅内空无一人，大厅内里几间雅阁内皆无声息，只有天香阁内隐隐传来人声，却正适合动手。沙舞风大步走了过去，来到门前，伸手将门一推，只见六人在屋内围桌而坐，小江正坐在首位，与众人谈笑，抬头与他目光一碰，立刻傻在那里。
一位武师不明所以，站起身来，打量沙舞风，问道：“你是何人？”沙舞风一指小江，道：“他的老朋友。”那武师立刻笑了起来，道：“既是江大哥的朋友，就快来坐吧。”
小江脸色煞时变得惨白无比，手慢慢地抬起，握住放在桌上的剑。沙舞风冷冷道：“没想到多日不见，小江你还是和从前一样风光，佩服。”
小江道：“你想怎样？”
此时，屋内几人皆看出二人并非朋友，实是对头，立时都站了起来，各自抓起身边兵器，对沙舞风虎视眈眈，只等小江一句话，便要出手。沙舞风扫视众人，道：“此事与你们无关，我对滥杀没有兴趣，坐下。”
高手自有高手的气势，他一番话出口，眼中精芒闪动，透露出无限杀机，有两位胆小的武师不由自主地坐了下去，随即脸上一红，又壮着胆子站了起来。
小江咬了咬牙，道：“我过去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你先前又曾打伤我的手臂，几次羞辱我，也算、也算……”
沙舞风轻轻摇了摇头，道：“小江，当年你与老秦夺我哥财物，又合谋害我，这些恩怨我本来已经放下，但你却不该到处行凶，恃强凌弱。卢家铁匠铺的卢师傅又没得罪你，你怎好下那么重手？如今卢师傅眼见是活不成了，你便为他赔命吧。”
小江一怔，死也想不到沙舞风竟是为此事而来，心中不由一阵后悔，但事以至此，悔之晚矣，当下脑筋一转，道：“此事可怪不得我，分明是卢铁匠见我带的钱多，起了贪财之心，我为自保，才不得已伤他。你若要与我了结之前的过节，直说便是，借此事来寻我的不是，也算是好汉吗？”说着，呛地一声拔出剑来，道：“你武功远在我之下，今日我又有这么多好朋友在此，你占不到便宜的！各位兄弟，帮我料理了他！”
那五人一听沙舞风武功远在小江之下，豪气顿生，又见小江拔出剑来喝令，当下亦纷纷拔出兵器，朝沙舞风冲了过来。而小江却趁众人直扑沙舞风的工夫，转身向南侧窗口跑去，显是打算跳窗逃走。
沙舞风冷笑一声，身子一动，已绕过那五名武师，直追到窗前，小江方要纵身而下，便见沙舞风已来到近前，大惊下却不敢跳窗，先一剑虚刺沙舞风。沙舞风见他目光闪烁，腕力并未使足，已知他是虚招，只向旁微微一闪，依旧向前而去，右手一挥，刀已在手，斩向小江右臂。
小江一招虚刺后，便撤剑打算跳窗，却不想沙舞风来招好快，手刚一收回，便撞到他的刀上，险些被钢刀将前臂斩下。
但这一刀也令他受伤极深，右手再无力气，长剑脱手掉在地上，那五名武师见小江只在一招间，便被沙舞风斩伤，都吓得目瞪口呆，谁也不敢再冲过来救他。
沙舞风将刀一横，贴在小江颈上，厉声道：“跪下！”小江一哆嗦，急忙跪倒在地。沙舞风冲门外道：“卢宣，进来！”
门帘打开，卢宣在水月陪同下，来到屋内，那五名武师急忙让开道路，靠墙站在一旁，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惹恼了沙舞风这位杀神。
卢宣来到近前，瞪着小江，将小拳头攥得咯咯直响，沙舞风看着小江，冷冷道：“江永，只为一把剑，你便将他的父亲打成重伤。如今，他父亲已不久于人世，他便要成一个流浪江湖的孤儿，你心中愧也不愧？”
小江看了卢宣一眼，便低下头去，不敢吭声，沙舞风将刀收回，冲卢宣道：“他的手已再不能拿剑。”
卢宣微微摇头，道：“这还不够！”说着，突然从身后抽出钢刀，尖叫一声，一刀刺入小江胸口。小江未料到这少年竟然敢动手杀自己，低头看看钢刀，又抬头看看卢宣，眼中满是惊骇。卢宣狠声道：“你杀了我爹，我自然要杀你报仇！”说着，用力将刀抽回，小江缓缓倒在地上，死后脸上仍满是惊骇。
沙舞风和水月也没想到这少年说出手便出手，竟如此果断干脆，均吃了一惊，那五名武师，更是吓得脸色发白，连手中的兵器也握不住了。其中一个胆大的将手中刀扔下，拱手颤声道：“几位……几位大侠，我们……我们其实和江永并没什么交情，只是因他是钱老爷眼前红人，所以……所以才着力巴结，他……他做的恶事，可与我们……我们……”
沙舞风不耐烦地一挥手，道：“与你们无关。”说完，拉起卢宣，大步向外而去，卢宣另一手拎着刀，手臂不住发抖，走路也是一跌一撞，全靠沙舞风拖着。
三人来到楼下，店内伙计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到卢宣胸前衣服上的血迹和手中的刀，才隐隐觉得不妙，犹豫着上楼查看。
三人也不理这些伙计，径直向城外而去，顺原路回到卢家铁匠铺中。
来到里间，卢宣还未清醒过来，沙舞风将手轻轻贴在他颈上，忽使出寒沙剑气劲，卢宣一个机灵，这才恢复神智，怔怔道：“我……我杀了他了……”
沙舞风拍了拍他的头，道：“没事。我第一次杀人时，也是如此。”
卢宣默然半晌，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热泪滚滚而下，突然跪倒在地，冲父亲重重磕了一个头，道：“爹，我已将仇人亲手杀了！”
或许是巧合，又或许是卢师傅听到了儿子的话，憋在心里的气终于平了、散了，便在此时，卢师傅的身子突然剧烈地一抖，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呼喊，然后，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水月捂住嘴，眼泪在眼中直转，堪堪就要流出来。沙舞风走上前，伸手在卢师傅颈侧摸了摸，道：“他去了。”
卢宣热泪盈眶，却没有哭出一声，冲着爹用力地磕了几个头，却将额头也磕破了。他站起身来，道：“儿子将来，一定要混出个人样，令爹爹在九泉下也可安心！”
沙舞风心中一震，沙行威的音容笑貌突然浮现在眼前，一瞬间里，他有些分不清眼前的少年是卢宣，还是沙行威，仿佛哥哥的灵魂，已在此刻附在了自己弟子的身上。
他忍不住道：“选处地方，将你父亲的遗体掩埋了吧。”
没想到，卢宣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站起身，道：“爹一生最爱，就是铸造之术，实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墓了。师父，水帮主，请你们先出去，我来安排一切。”
沙舞风隐隐猜到了些什么，拉着水月，来到铺外。半晌后，卢宣从铺中走出，背上背着个极大的包袱，手里拎着一个大油桶，将桶里剩下的油全浇在门前的柴草垛上，然后退出几步，打开一个火折子，扔到草垛之上。霎时间，火焰随风而起，在被油泼过的地方急窜，转眼间便将卢家铁匠铺变成了一片火海。
卢宣跪下来，冲着烈火中的家磕了几个头后，站起身来，将背后那沉甸甸的大包袱解下递给沙舞风，道：“师父，这是我爹毕生积蓄，我留之无用，算是束修吧。”
沙舞风看了不看，便一把推开，冷冷道：“把这些东西收好，再如此，我便不认你这弟子。”
卢宣道：“这并非铜钱，而是已经换好的银子。”
水月闻言不由惊呼一声，要知一两银是一千文，这么一大包银子，已算不清是多少钱，实是一笔巨款。
沙舞风面色一寒，道：“你将我当成什么人了？”
卢宣愣了片刻，忽然点了点头，道：“我果然投入了一位英雄门下。”说着，后退几步，将那包袱扔入火中，大声道：“我爹的积蓄，就让我爹带走好了！我将来，必能像我爹一样，靠自己的双手，得到一切！”
沙舞风与水月对视一眼，眼中均充满惊诧之色，只觉这少年大不同于常人，实是天生的豪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