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苏成德一字一板地说,“有个名叫刘继业,年纪四十二岁,中等身材,说一口湖北宜昌话,左眉毛上有颗黄豆大黑痣的人,是在押的共党南京地下区委书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四寸半身照片递给张家骏,“张老板你看,就是这个人。”
“我不认识这个人,的确不认识这个人!”张家骏把照片还给苏成德。“张老板别装糊涂!”苏成德说,“刘继业于三天前越狱逃跑,经我们多方调查,他越狱后一直躲藏在张老板家里。”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有这种事!”张家骏说,“我张家骏敌视共党,我的亲戚朋友中也没有谁是共党分子。这个名叫刘继业的人,与我无亲无故,素不相识,他怎么会逃跑到我家里来呢?退一万步说,即使他逃跑来了,我也绝对不会允许他躲藏在我家里!”
“请张老板说话不要转弯抹角,应该老老实实地把刘继业交出来!”苏成德冷冷地说,“否则,政府将以窝藏共党首要分子论罪!”“不是我说话转弯抹角,实在是没有人逃跑到我家里来!”张家骏语气很硬,“若上官团长不相信,请带领弟兄们搜查!”“如果把人搜查出来了怎么办?”苏成德厉声说。“我认罪!”张家骏仍然很坦然,“如果你们没有搜查出什么人来呢?”“我们鸣鞭炮向你道歉,也为你道喜。”苏成德把脸转向坐在身旁的一个警备师士兵,“把鞭炮拿出来给张老板看看。”“行!”张家骏望着士兵手中的那挂长长的鞭炮一笑。“那就请张老板与我们一道参加搜查。”苏成德起身。
这时,刘月华领着徐咏梅和张家成来到客厅,她说:“我们三人也要求参加搜查。”
苏成德愣了片刻,手向刘月华一伸:“这位是张老板的大太太?”他见张家骏点头称是,手又向徐咏梅一伸,“那么,这位一定是新娘子了。”他说,“好,欢迎你们全家参加搜查。”
搜查开始,每搜查到一处地方,张家骏主动打开电灯。他们先搜查张家的几间卧室,再搜查十二个作坊和仓库,当然是一无所获。“看来,我们非鸣鞭炮向张老板道歉和道喜不可了!”苏成德装出一副很泄气的样子。
“上官团长鸣放了鞭炮,我设便宴款待你们。”张家骏很自得。最后,他们来到堆放杂物的那间房子门口。张家骏对张家成说:“成哥!把锁打开,让弟兄们进去搜查。”
苏成德透过铁条窗棂往里面望了一眼,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笑着说:“里面乱七八糟,即使张老板窝藏逃犯,也不会把人藏在这里,我看就不必进去搜查了。”
“不!看看放心,请!”张家骏坚持说。两个警备师士兵进去了,在房间里东张西望了一会,一个士兵叫道:“噢!里面躲着一个人。”接着从里面拖出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人来。
苏成德拿出那张照片看了看,又十分认真地将中年人打量一番,伸手指着他的眉毛,说道:“张老板你看,这面相,这神态,这颗黄豆大的黑痣,与照片上的形象完全一样,这家伙就是逃犯刘继业!”他两眼向张家骏一瞪,“原来你把他锁在这里!”他嘴向一个警备师士兵一努,“给刘继业戴上脚镣手铐!”
张家骏和他的两个太太以及张家成都感到大惑不解。唉!这真是祸从天降。“你,你就是共党的地下区委书记?你怎么躲到我家里来了?”张家骏感到这一切是这样突然和意外。
中年人低头不语,浑身簌簌发抖。
“刘继业!你与张老板是什么关系?老实说!”苏成德喝道。
“张老板是我的舅舅。”中年人用浓重的湖北宜昌口音说道。他望了苏成德一眼,赶忙把视线避开,一切是显得那么真实。他接着说:“至于我是共产党的地下区委书记,舅舅你完全清楚。不过,你对我加入共产党一直持反对态度。但是,我毕竟是你的外甥,我越狱逃跑来这里之后,舅舅你还是想方设法保护我。”
“谁是你的舅舅?你信口开河,你胡说八道!”张家骏气得直喘粗气。
“谁想方设法保护你?你血口喷人!”刘月华气愤地挥着巴掌冲过去,却被一个警察拦住了。
中年人的真名叫佘智达,是特工总部南京特区的行动组长。三个小时前,他从苏成德手里得到四十块银元的报酬,接受扮装逃犯潜入华盛铁器铺的任务之后,携带苏成德提供的二十块银元的活动经费,找到在华盛铁器铺任发货员的表弟陈汉典。陈汉典见钱眼开,详细介绍了华盛铁器铺的情况,又将自己二十年前当小偷时使用的一片万能钥匙交给佘智达。“表哥你站在华盛铁器铺后墙边往里面一望,可以见到一棵长得最高的法国梧桐树,从这里翻过围墙进去最安全。”陈汉典说,“梧桐树旁边是一间堆放杂物的房子,门上锁着一把老式大铁锁,用这万能锁钥匙插进锁孔锁就开了,躲在里面不会引起张家巡夜工张家成的注意。对了,这张家成是张家骏的亲堂哥哥。”佘智达是晚上十一点二十分躲进这间房子的。张家成巡夜时把门锁上,使问题变得更加复杂了。
“我怎么是胡说八道?怎么是血口喷人?我说的全是实话,舅舅,舅妈!”佘智达说,“我逃跑到舅舅家的第二天,怕连累舅舅,要求舅舅给我八十块银元,化装成商人乘轮船转上海去香港。舅舅说可以,但要我在这里多躲避几天,看看外面的动静再定哪天动身。”
“哎呀!你完全是凭空捏造事实诬害我。”张家骏又急又气。
“我若诬害舅舅,论人情世故,怎么对得起我已故的母亲?”佘智达叹息一声,“唉!但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向政府如实交代清楚。我逃跑来这里的头两天,住在舅舅家的客房里,今天舅舅娶二舅妈,家里客人多怕暴露,昨晚半夜就要我转移到这间房子里来。”他望了张家成一眼,“是家成舅舅送我来的,这门也是他锁的。”
“是你把他藏到这里来的?成哥!”张家骏冲着张家成问,“你为什么把他锁在这里?”
“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我把他锁在这里的!”张家成越急越说不出话来。
“锁这门的钥匙掌握在你手里,你还狡辩!”苏成德脸一沉,“张老板,现在是你认罪的时候了!”分他示意随从给张家骏戴上脚镣手铐。
张家骏挣扎着说:“要治罪,你们就治张家成的罪!”他已经慌乱到了极点,也越发糊涂了。
“张家成是你的堂兄,是你家的巡夜工,没有你的吩咐,他敢把逃犯锁在这里!”苏成德一副凶神恶煞相。
“家成老兄,你把我害得好苦啊!”张家骏哭丧着脸。
“家骏老弟,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张家成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在张家骏两个太太的痛哭声中,苏成德他们夺走了华盛铁器铺的四百八十多吨铁锭、重达六百九十多吨的铁器和二百三十两黄金、一千八百块银元、二万八千多元中储券。
与此同时,由苏成德指挥的第一联合募集行动大队其他的人,在中山南路、中华路、水西门和武定门一带夺取铁器三百多吨、铜器五十多吨。
张家骏被押送到特工总部,关在一间潮湿的房间里。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操常州口音的特务喻立成,按照苏成德的意见,拿着一套崭新的灰色呢料西服来与张家骏见面。他悄声对张家骏说:“张老板!你窝藏共党的区委书记,问题非同小可,至少得判处你二十年徒刑哩!”他见张家骏一个劲地哭,又说:“我名叫李振汉,也是常州人,俗话说:‘亲不亲故乡人。’如果张老板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我一定帮忙。”
“我听天由命。”张家骏将信将疑,“我不连累你,李先生!”
“哎呀!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犹豫什么!我在特工总部有一定的地位,完全可以帮助你逃出虎口。”喻立成给张家骏解除脚镣手铐,又把那套西服递给他,“快换上这套新西服,大模大样地跟我去后院停车的地方,若遇上人,就说你是我的妻弟王枕流。记住,三横一直‘王’,枕头的‘枕’,流水的‘流’。”
“李先生开车送我出去?”张家骏惊疑地望着喻立成。
“是的,我亲自驾驶轿车送你去你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喻立成说,“你斟酌斟酌,去哪里好?”
“衷心感谢李先生的搭救之恩,我没齿不忘,”张家骏边换衣服边说,“那就请李先生开车送我去我大太太娘家,就是草场门一百九十八号兴隆皮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