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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白日见鬼的天才

【沁园春】刘过

斗酒彘肩,风雨渡江,岂不快哉!被香山居士,约林和靖,与坡仙老,驾勒吾回。坡谓西湖,正如西子,浓抹淡妆临镜台。二公者,皆掉头不顾,只管衔杯。

白云天竺飞来,图画里、峥嵘楼观开。爱东西双涧,纵横水绕;两峰南北,高下云堆。逋曰不然,暗香浮动,争似孤山先探梅。

须晴去,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

项羽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气,李白有“手持绿玉杖”的仙气,而刘过有“白日见鬼”的鬼气。

这首词的背景,据《桯史》载,绍兴知府兼浙东安抚使辛弃疾很欣赏刘过,派使者相招,刘过拒绝前往,并填了这一首《沁园春》

词转交给辛弃疾。

刘过很会说话,一开始就抬出樊哙。

“斗酒彘肩”讲的是樊哙。公元前206年,项羽在戏水西侧的鸿门驻军,意欲攻打阻挡他入关的刘邦。经项伯的疏通,刘邦带着一百多个骑士去向项羽解释。项羽耳根子软,经不起刘邦那张甜蜜的嘴,有点昏昏然,于是设宴招待刘邦。项羽的谋士范增一看不对劲,就让项庄在宴席上舞剑,好趁机干掉刘邦。幸有项伯出来与项庄对舞,刘邦就将项伯当作他的人肉盾牌。当时宴会只批准刘邦与张良进去,樊哙在外面等候,听说事态紧急,就手持铁盾大踏步闯进营帐。项羽看见他后说了两个字:壮士。并赐给了他一斗酒和一只猪腿。樊哙边喝酒,边用剑割猪腿吃,一瞬间风卷残云。

刘过估计辛弃疾招待自己,恐怕也和项羽招待樊哙一样,豪气干云,惺惺相惜。他们都是抗金志士,他们都有英雄之气。

“斗酒彘肩,风雨渡江,岂不快哉!”刘过一副要赴会的样子。

然而突然冒出了三个鬼勒回了刘过的车驾,他们分别是:“香山居士”白居易、“坡仙”苏东坡、“林和靖”林逋。

这三位对刘过来说,都是“古圣先贤”,而刘过却让不同时代的他们穿越时空,与自己同在南宋的杭州,同饮醇酒,同游湖山。对于辛弃疾的邀请,那就只好缓一缓了。

这是天才的想象。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看林语堂《苏东坡》描写当时杭州的景象便知一二:城内的街道明亮,夜晚弦歌不绝,有夜市多所,一直开到凌晨两三点才收市,每逢节日,人们就逛街购物,美食、绸缎、刺绣、扇子,各类货物应有尽有。西湖上的游艇,早晨就随处可见。没有工业化污染的山水,如一幅水墨丹青,别说如仁者智者好之,相信小偷呼吸一下这里的空气,心里的杂念都会被洗涤得干干净净。

白居易和苏东坡都在杭州做过官,而且都是外放出任杭州长官。

白居易是唐代真正的诗仙,唐宣宗称他:“缀玉联珠六十年,谁教冥路作诗仙?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字乐天。”(李白的诗仙称号则是清代人给的)他的诗甚至影响至日本、朝鲜。《平家物语》里的天皇就吟过他“林间暖酒烧红叶”的诗句。他风流,也爱民,他在杭州期间,颇得民心,以至于杭州人把靠西湖的一面命名为“白堤”。

白堤前的西湖,被苏东坡贴上了一个完美的标签:“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林逋则长年隐居在杭州的孤山,种梅养鹤,终身不娶,人称梅妻鹤子。算是孤独的人选了一座孤独的山。

几个大文豪,几壶好酒,几句诗,就是天堂的绝妙点缀。他们似乎在讨论先游览哪里,苏东坡说先去西子湖,白居易说上灵隐寺,林逋说,“不然,暗香浮动,争似孤山先探梅”,不如去我住的孤山看梅。

我想,林逋一定会嘲笑白居易和苏东坡。白居易妻妾成群,身边歌伎无数,最有名的要数樊素和小蛮,可当白居易老了的时候,她们都离开了他,所以白居易才会感慨:“莫养小马驹,莫教小妓女。”

这些东西终究不属于你。

苏东坡独住黄州定惠院时,则希望家属来得尽量晚一些。生活的担子总会让人感到吃力。东坡亦不免。

他二人,都不如林逋隐居孤山,一辈子单身来得洒脱。

但不管去哪里,刘过作为小辈,理所当然地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我太爱这首词,将不同时代的文人放到一起,只有刘过才有如此天马行空的想象。难怪岳珂说他“白日见鬼”。

这首词是他跟辛弃疾开的一个玩笑。“须晴去,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不急,我先和穿越而来的几个大文豪在杭州玩一玩,再去寻你也不迟。

妙才如刘过,潇洒如刘过,诙谐如刘过。

辛弃疾没有看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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