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暖阳节回来后,金鱼就对看到的燕子歌舞团的舞蹈念念不忘。但她更关注的是,陶陶夫人曾经跳过这舞,她想知道的是,陶陶夫人为什么会跳。
陶陶夫人不知道,金鱼曾将看见过她跳舞。也许知道了,也当做不知道。那样的舞蹈,不是遵守妇道的人该跳的。
知道她会跳舞的事,是爹去世的第一年,金鱼七岁,也就是三年前。
七岁的孩子记得很清楚,那一年爹爹去世,没有恶亲戚来刁难,也没有吃不上饭。虽然吃的不好,穿的也是旧衣,但弟弟依旧在上学,他们也偶尔能吃上顿肉。
是陶陶夫人为他们撑起了一片天。
早上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是有稀粥在锅里。
不知道从哪里收来了那么多衣裳,洗完后挂满了一个院子。不知道每天,她是什么时候睡的,只是金鱼每天拿出去卖的绣活都不会少。
明明是娘,陶陶夫人却喜欢称呼为,夫人。
她相信,丈夫没有给她被叫做夫人的机会,但是儿女一定会让她成为夫人的。
金鱼觉得,这也许就是娘,向后土娘娘许下的愿望。
让我的儿,前程似锦。让我的女,美满姻缘。
总是忙忙碌碌的娘亲,金鱼没见过她流泪。只是休息时眉头紧皱,从来没放下。
即使金鱼自告奋勇出去抛头露面卖绣活,她也只是沉默了许久,把绣活交给她的时候,也给了她一身男装。
那时候本来就不爱说话的陶陶夫人,就更沉默了。
就是那一年的爹爹忌辰,姐弟俩早就睡了。陶陶夫人依旧在做绣活。半夜金鱼睡醒了,却不见娘,迷糊着出门寻找,就在院子里,她惊醒了,也惊了她一生。
陶陶夫人在跳舞,金鱼不知道是什么舞,只是看着看着,就想起了爹。这一举手,想起了父亲温柔的摸他的头,这一抬脚,想起了身后父亲的脚步追赶,这一回身,想起了父亲回眸憨厚的一笑。
她越看越迷茫,怎么会有这样的感受。没有音乐,没有观众,陶陶夫人就穿着粗布短裳,在夜色里翩翩起舞。
一个颔首,在一个扭头,金鱼看见了她的表情。
陶陶夫人紧闭双眼,却是泪流满面。
金鱼头一次发现,娘,也会哭。
这无言的泪烫在了金鱼的心上。
她悄悄的回去躺在了炕上。娘一宿没回来。她一宿没睡。娘跳的真好看,她不懂,但是她不想问,因为娘看起来好伤心。
自那以后,她就很开朗,因为她笑,娘也会看起来开心一点。
想到这里,金鱼就把想让陶陶夫人教她跳舞的心思给熄灭了。
陶陶夫人正在院子里聚精会神的洗衣服,一下又一下,棒槌敲得震天响。
金鱼站在院子里观察了半天,觉得应该不会发现她的小动作。
经过观察,选定了位置,在靠墙的那一排深色长袍后面。深色的,不会透出去光。男款的,够长够大足够遮挡。
隐秘安全,不错。
她就这样走到了那排衣服后面,陶陶夫人才不管她在家什么样。就像农夫的羊,放心得很。
抬腿,靠墙,吸气,闭嘴,预备,压,使劲。
金鱼憋得面红耳赤却不敢吱声。渐渐开始嘴歪眼斜,浑身颤抖。终于她觉得疼的不行了,才缓缓的把腿放下了,松了口气。
看人家跳舞,腾的一抬腿,就到脑袋了,看人家一弯腰,就到脚腕了。
她想跳舞,是不是也得这种程度。
可是没想到这么疼。金鱼面对着墙壁狠狠瞪眼。
调整好心态,觉得腿也没那么疼了,就开始折腾腰了。她扶着墙壁慢慢的把腰向后奋力弯去。
这种姿势,十分不好掌握平衡,她几次都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摔了。害怕的紧紧把眼闭上。咬咬牙使劲向后仰。
仰了好一会,她觉得自己头昏眼花,马上就要吐了。赶紧把身体恢复正常,却又没站稳,摔在地上。
正当她头昏脑花,身心俱痛之时,她看见了陶陶夫人的脚。
一双灰色的小巧的粗布鞋。
陶陶夫人在收衣服,将晒好的衣服仔细折叠。一件件按顺序收好。
她赶紧站起来,却又晕了一下。
“我帮你折。”她伸手就要去抢衣服“我来折”
陶陶夫人一个转身,摆脱了金鱼的脏手。“免了吧。”
将衣服好好的收起后,看都不看金鱼一眼,“把手洗了,给你弟弟送饭去。”
金鱼赶紧应了。苍白着一张脸,带着眩晕去洗手了。
找到了陶陶夫人早就准备好的饭菜,放在食盒里,就出门去学堂了。
陶陶夫人看着金鱼匆匆出门的背影,不禁微笑了下,走到那件深色衣服后面,看着上面被金鱼踢起的灰尘染上的污渍,不禁皱了下眉,将衣服收起,放在盆里,重新洗过。
虽然有点累,但是很充实,觉得自己是个人不是件任人买卖的物品。有自己的价值,有活着的理由。有人需要她,有人记着她。
这样的日子,她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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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鱼把食盒放在学堂门口,好一阵疯跑,本来就有些头晕的她更难受了。在门口瞪伫立在门前的石狮子好一会,把无辜的石狮子仔细的从头到尾瞪了一遍,才觉得好一些。
在难受的时候,静静的呆着,就会好很多。所谓,以静制动嘛,翻滚的心啊胃啊头脑啊,统统安抚下来。
理了理身上的衣襟,保证整齐礼貌,她才屈起手指,有节奏的开始敲门。
咚咚咚,三下,咚咚咚,再三下。
有脚步声传来,有人来开门了,金鱼又再次飞速审视了遍衣衫,确认没有不整,才扬起微笑,对着门口看去。
刚好,来人开了门,迎接他的,是一个脆生生的小姑娘脆生生的微笑。
“金鱼,又来给满堂送饭啊。”开门的是个长相机灵的少年,一双大眼睛灵活的四处转。
把金鱼放进门后,又盯着金鱼不停地看。
金鱼道了谢,便在前面径直向读书社走去。
书院来了很多次,路她很熟,不用别人带路也不会迷路。但是有主人家领着而不一个人乱走,终究是一种礼貌。
读书社在书院的最里面。虽叫书社。却是学子们休息的地方。名字是为了惊醒学子,不要因贪图享受而耽误学习。
书院分了四部分,一环围一环,供人休息的读书社前,是装满典籍的书阁,装满了各式各样的书。学子从书堂回来读书社休息,可以顺路拿上一本书回去阅读。
只是一次只能拿一本,为了防止损坏,要登记姓名,可以带走回家,但一定还回来才能再取下一本。
书阁借书不收钱,只是学院院长的私藏,无私的拿出来共学子阅览,这也是室火书院有名的原因。
书阁再向外,是上课的书堂,分了四个等级,只要你觉得水平够了,可以参加下一等级的学习,便可申请考试,通过便可,若是通不过,便一直学习吧。若是觉得水平不够,只要交齐学费,喜欢念多久就念多久。学习下一阶段的唯一要求,就是学子自主提出考试。
因此,少年与大汉同一室学习的情况很常见。
最外层,是学子出题,对题,辩题的三面墙,所思墙,学子所出问题,砖石墙,学子所答答案,珠玉墙,经过论辩,得到正确答案的问题。
三面墙一月一整理,皆收在书阁,若有人推翻了以往得到的答案,则重新登载珠玉墙。
金鱼和弟弟的识字程度相同,皆是弟弟回去后教她的。大概字明白,放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意思。
金鱼经过三面墙时只是扫了一眼,感叹字迹一如既往的漂亮,感叹内容一如既往的看不懂,感叹弟弟什么时候能在珠玉墙上留个名。便继续向读书社走去。
所以也就忽略了,还带着墨水香气的,新留在珠玉墙上,文雅精致的字体,程美。
但大概看见了也就是嘲笑这名字女里女气。
金鱼还没走进学堂,便有金满堂的小伙伴,眼尖的已经看见了她,开始起哄“满堂,你漂亮的姐姐来送饭啦。”
“满堂,你姐姐说给我当新娘子啊”
满堂一脸鄙夷的看着同学们,快手快脚的收拾好书本,向小读书社走去,十二岁以下的学子有一个单独的休息室,因为时常有来送饭的姐姐妹妹,被陌生男人看见了总是不好的,所以单独隔出来,小孩子倒是不碍事。
金鱼已经听见了哄笑,走到休息室时,也不生气,只是帮满堂把饭菜摆好,喊了一声“哪个小子想娶我啊,有没有足够的聘礼啊”
金鱼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在经常送饭的姐姐妹妹中,是最受欢迎的。经常有人扬言要娶了金鱼回家。
金鱼这话一出,刚才还吵吵嚷嚷的休息室一下子安静了,小学子们,你捅我一下,我看你一眼。
互相指正着,却又谁都不站出来。
金鱼撇了嘴“一群胆小鬼”
其他来送饭的姐妹中有人捂了嘴笑
“金鱼这是恨嫁了啊”
“就是,咱这弟弟年岁小,你不妨去大休息室啊”
“才子也多,英俊的,有钱的,就金鱼这相貌,那不是可着你挑啊”
“边去,我将来,一定要嫁个富有的,有钱,大方,相貌不重要,又不是小官要看脸吃饭呢。”金鱼一脸骄傲的回答。
姐妹们又哄笑起来“有钱呢,当然要有钱呢”
金鱼只是一脸骄傲,看着弟弟满脸无奈的把饭一口口吃掉,偶尔递上一口热茶。
此时小休息室门口,却有人听见了金鱼这一番话,面无表情,只是转身回了大休息室,看样子是打算是打算等下再来。
金鱼就这样错过了一个,很符合她心目中如意郎君要求的人,而且附赠英俊有才华受欢迎。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曾经见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还会再遇见,不知道再见面时我能否认出你,也不知道那时的我们是什么样子。
只是命运的车轮沿着轨迹前行,不曾有丝毫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