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锦云王府的路上,月如初的面孔冷淡如冰。雷驰默默的跟着,时不时瞥上月如初几眼,却也发现了她眼底揪心的痛和那频频握住再松开的拳。
一刀两断,说来容易,可这世上的痴男怨女又哪里真的能说断就断?
大抵都是藕断丝连罢了!
月如初眨了眨干涩的眼,望向前方长长的街,蓦地轻轻笑了几声。
断的了断不了又如何?长痛不如短痛,她已经做出选择了,便会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直到天黑。
何况,她知道,她不会一个人走这条路。那个人,会陪着她,永远不离不弃。
回头再看一眼锦云王府,月如初再不留恋,转眸对雷驰道:“答应我一件事情。”
“……说吧。”
月如初道:“请你稳住侯府所有人,不许他们撤出侯府。”
雷驰一惊,道:“不行!这是侯爷的命令,让大伙今日全撤走!这样明日公审之后,侯爷没了后顾之忧,才能放手一搏!”
“他是要造反么?”月如初明白东方承昱的打算,然而,她不会让他去走这一条赌注太大的路,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道:“雷驰,你听我说,如果你还当我是你们的夫人,就请相信我。若是不信,至少也让侯府的大家明日公审之后再撤离。我只求你给我这一天一夜的时间。”
雷驰锁住眉梢,想了很久,最后目光瞟到被月如初斩断的衣角,他深吸一口气,终究决定押注在月如初身上。
“那好,我就再信你一次。明日要是有变的话,我立刻让所有人都撤走。不过有件事可得先说好,如果我答应了你这件事,明天我可就没时间再顾你了,你自己保命吧!”
月如初感激的笑了笑:“谢谢你,雷驰,谢谢你还肯信我。”
雷驰“呿”了一声,他才不会告诉月如初,他信她,是因为看在她跟东方绍云一刀两断的这份觉悟上。
“那么,雷驰,你回去吧,我现在得去求见一个人了。”
“谁啊?”
“右丞相,韩英。”声音落下时,人已经逆风而去。
右丞相府坐落在距离宫城不远处,府邸闹中取静,府中的花园更是栽植了数种罕见品种的花卉树木,仿佛是将大千世界纳入这一园之中。
春风渐暖,一道穿着盘衣领仙鹤补常服的颀长身影,坐于廊下,斜靠在廊柱上,甚是悠闲,一手捧着琉璃茶杯,一手搓着茶杯盖,眼含三春笑意,口中吟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这还倒是个让人发愁的问题。”
绵长而清润的声音落下,他啜饮了一口茶,一双睿智的眼斜向某个方向,心平气和道:“那边的贵客,既然来了,何不现身出来?”
一个身影应声从茂密的灌木后走出,月如初一袭月黄色曳地望仙裙,披着那件织锦皮毛斗篷,领口的茸毛衬起温婉秀丽的小脸。
她目光澄淡,宛如黄昏时一抹柔和的波光,沁人心脾。她来到廊下,对着那人福了福身,“月氏如初,见过右丞相韩英大人,冒昧前来只为有事相求。”
韩英的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快速打量了月如初,道:“莫急莫急,你先回答本相,要是你遇到‘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事情,你会如何选择?”
月如初淡淡一笑道:“大人如此问我,是含沙射影吗?不知大人想听什么样的回答。”
韩英喝下口茶,道:“本相想听的,自然是你的真心。”
月如初心中略略一惊。这人好生睿智犀利,当真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尤其是眼底那穿透性的目光和唇角的似笑非笑之意,实在小觑不得。
月如初道:“大人果然心如明镜,那我也直说了——在我看来,花是我爱之人,柳是爱我之人,我所悉心浇灌的花朵既非我的良人,那我便接受柳树的荫蔽,再不回头栽花。”
韩英眼底有三春笑意,又问:“那么,你究竟爱的是花,还是爱的是柳?”
月如初淡淡一笑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从今往后,我只心系于柳。”
韩英蓦地大笑出声,仿佛是无比开怀,他高声道:“这么说来,你是明白‘有柳堪折直须折,莫待无柳空折枝’的道理了?”
“是。”她已经明白了,不会回头,也不会后悔。
“那好。”韩英起身,一敛悠闲之意,仿佛瞬间变回了那个呼风唤雨的年轻重臣,他道:“月夫人的答案本相十分满意,既然如此,夫人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来,请先移驾房内,再作详谈。”
“多谢大人,请大人为我带路。”月如初福了福身。
就这样,她跟在韩英身后,沿着一条静谧的没有一个下人出没的路,朝一间雅致的小楼走去。
路上,她听到韩英问她:“月夫人是怎么想到上本相这里来的呢?”
月如初回道:“是韩勇将军。从前我曾被一群流寇抓住,韩勇将军救了我,与我随意闲聊几句后,告诉我说,若遇困难,尽管求助他的兄长,也就是大人您。”
韩英轻笑两声:“本相的弟弟,那时真的用了‘尽管’这两个字吗?”
“千真万确。”
“这……”韩英似是故意拖了长音,笑道:“看来韩勇很欣赏夫人,否则是不会出卖本相的。”
“大人言重了,给大人添了麻烦,我实在歉意。”
“月夫人客气,若是那些本相看不上的人来求本相,只怕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待两人入了小楼后,韩英亲手为月如初倒了茶,月如初一看满屋子的茶具和冒着袅袅烟气的煮茶壶,便知韩英是爱茶之人。
待两人坐定,月如初开门见山道:“明日公审时,烦请大人能说服临观帝,出示发现于苍陵侯府的那件龙袍。”
“这个好说,毕竟是物证,本相稍微提及两句便不成问题。”
“那么,还有一事要劳烦大人。”月如初饮下一口君山银针,道:“大人可知,那件龙袍此时被放置于何处?”
韩英穿透性极强的目光立刻瞥过来,“你想盗走龙袍,好在明日公审之际死无对证?”
“不是,若是这样做,临观帝大可以用他自己的龙袍充当物证,照样‘铁证如山’,谁也分不清这是哪件龙袍。”月如初道:“所以,我打算用另一个方法粉碎临观帝的阴谋,只是我必须知道那件龙袍藏在哪里,我需要找到它。”
韩英点点头,思量片刻,道:“本相给你推荐一个人,你若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见到她,她就能帮你打点一切。”
“请大人赐教。”月如初忙道。
“李贵妃。”韩英回道。
月如初小吃一惊,说实话,自己这次来求韩英本也是抱着步步为营的想法,若是稍微发现所托非人便赶紧脱身,却不想,这韩英给她的感觉,分明就是东方承昱这边的人。那么,那位性子圆润的李贵妃也是吗?
“月夫人放心,李贵妃是个可信之人。”韩英冷不丁添了一句。
月如初想到从前东方承昱也这样对她说过,心中安稳下来,笑道:“多谢大人,那我便去见李贵妃了。”
“莫急莫急,喝了这杯再走。”韩英嘱咐道:“还有,夫人去见李贵妃,可别让人看见了。”
“大人放心。”以她的轻功想做到这点,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饮完这杯君山银针后,月如初拜别了韩英,离开右相府,朝皇宫而去。
她就像一道光,一道影,在皇宫中飞掠而过,即使有人发现,抬头望去,却也只看到碧空红日而看不见人,索性将方才飞掠而过的当成是天光云影。
很快,月如初单独见到了李贵妃,而这个性格圆润的女子也如韩英所说,帮月如初打点刺探了一切,将龙袍的具体位置告诉了她。
“多谢贵妃娘娘。”对于李贵妃的周到帮助,月如初由衷的福了福身。
李贵妃只是笑吟吟道:“没关系的,这都是小事。”
月如初道:“若是大梁国民都能见识到贵妃娘娘的兰心蕙质,想必也定会希望贵妃娘娘入主中宫,母仪天下。”
李贵妃脸上的笑容黯淡了些,轻轻叹道:“皇上心心念念着阿雪妹妹,那后位也是留给她的,本宫也好,田贵妃也好,终究是没得这个福分了。”
月如初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语竟捅穿这样一件皇室秘闻,这也是她第二次听到“阿雪”这个名字,那人似也和月见草有关,这个秘密看起来似能牵连出很多东西。
不过现在月如初没时间去理会这个,她道:“妾身言语不周,望贵妃娘娘莫要不快才好。另外,妾身还需要向娘娘借用皇宫专用的全套针线。”
“好,本宫这就去拿给你。”李贵妃回道。
待拿好针线后,月如初来到放置龙袍的宫殿外围。
此刻天色已黑,殿中点起了昏暗的烛火时,月如初飞身一跃,从窗户闪进了殿中。她小心翼翼的按照李贵妃所指示的位置,在一个红盒子里找到了那件龙袍。
摩挲着这件曾由她亲手塞进会客厅书架里的龙袍,这上面细如胎发的绣线针脚,仿佛针扎一样的刺着月如初的手指。她眉梢轻敛,望一眼远处仍旧带着红霞的天幕。
这一整个晚上的时间,但愿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