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竟是只巨大的白鸟。
当月如初仰面见到这一幕时,激动的高声而出:”雪凰!“
应着月如初的呼唤,白鸟俯冲而下,两人旋身落在白鸟的背上。随着一声如箫笙钟鼓的啼鸣,白鸟载着两人,冲上云霄……
心有余悸的月如初,还不忘低头回望那独眼老汉,他正站在群狼之中,满脸慌张害怕的表情……
“如初,这是……?!”东方承昱震惊于这只忽然出现的白鸟,这鸟儿的体量已然不可思议,且又是通体雪白、拥有华丽的翅梢和尾羽……若是没记错,这必是传说中极为罕见的“昆山雪凰”。
久与江湖中人打交道,东方承昱又怎会不知,这昆山雪凰,便是花谷七宿之一“黑凤”的坐骑。
“是黑凤,她让雪凰来救我们了。”月如初浅浅笑着,唯有波澜涛涛的眼底泄漏了内心的激动不绝。
“承昱,花谷七宿中,就属黑凤与我交情匪浅,像是祝飞虹那样,与我是好姐妹。”
雪凰疾飞,狭长优美的羽翅忽的收拢,纤长的身子从一线天中扎了进去,扑面的寒风令月如初几乎要睁不开眼,她用双手压住发丝,看着地面上豁然开朗的一幕。
那隐藏在一线天之后的绝美风景,更夺了她的眼,剥走了她的呼吸!
只见漫山遍野的凤凰木,如同将这广阔延绵的群山尽数燃成一片火海,满树鲜艳如火的凤凰花,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随风摇弋之时那一簇簇、一蓬蓬,美得心神荡漾更美的教人心殇!
苍天、赤日、白云、还有满世界的凤凰花……让人挪不开眼,忘记了赞叹,更仿佛是置身于幻境中,不知今夕何夕!
而洁白如雪的凤凰,如轻盈的仙子般飞落凤凰木,羽翼扫过朵朵华美到心碎的花,飞向满眼鲜红中那唯一一道别样的颜色——
黑色。
那是黑凤。
直到真真实实、近距离的看见黑凤时,月如初才从那华丽心殇的梦中醒来,坠入现实之中。
唇角的笑纹不自主的加深,她亲切的高喊道:“黑凤!”
昆山雪凰缓缓落地,带起凤凰花纷飞如雨。它振翅,无数雪白的羽毛扬起,与火焰般的凤凰花交织出令人心神皆非的画面。一时间天地万物都黯然失色,只剩这羽毛如雪、花瓣如雨,笼罩着树下那一袭黑衣的少女。
“黑凤,谢谢你让雪凰去救我们,幸亏你来得及时。”月如初握住少女的手,淡淡的、却情深义重的道。
那少女戴着黑色斗笠,斗笠边缘一圈黑纱垂落,遮住容颜。但月如初知道,她的脸上此刻一定洋溢着开怀的笑容。
“千影!”她握紧月如初的手,道:“我和你说,祝飞虹和她的手下都在凤凰谷中!”
“真的?”月如初心中一喜。
“是真的!你就放心吧。”黑凤拍拍月如初的手背。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和承昱会在温泉遇险?”月如初不解。
黑凤道:“我刚才碰到陆轻封了,他说你们在温泉池,我赶紧让凰儿去接你们过来,免得被那个独眼老怪给敲诈暗害。”
她侧过脸去,看着将鸟喙伸过来的天山雪凰,便亲昵的拍拍雪凰的脑袋,笑道:“凰儿,再辛苦你一趟,去把那个独眼老怪给我叼过来,那个本性难改的家伙,黑凤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天山雪凰接了命令,起身而翔,转眼间便去得远了。
风吹起黑凤的裙,身躯在黑色衣衫的包裹下更显瘦下,斗笠下的面纱有一下没一下的扬起,却就是露不出她的真颜。
她走向东方承昱,不似女儿家施欠身礼,反倒如男子般拱手,问候道:“苍陵侯。”
“黑凤姑娘。”东方承昱回礼。
黑凤道:“苍陵侯陪着我的好姐妹来凤凰谷,是要见祝飞虹,还是找我师父的?”
东方承昱瞳中一紧,“黑凤姑娘的师父,可是易方散人?”
“对,就是那个老鬼。看来苍陵侯真是来找我师父的。”
月如初听出了端倪,问道:“承昱,你找易方散人有什么事?”
东方承昱不欲黑凤再说下去引得纸包不住火,握了月如初的柔荑,笑道:“我方才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黑凤又道:“苍陵侯,你进了凤凰谷之后,要做好不怕丢脸的准备。”
“此话何意?”
她道:“等会儿进谷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师父脾气怪着呢,我能帮你说上话的自会不遗余力,剩下的就只能看你和我师父有没有眼缘了。”
没过多久,那昆山雪凰又飞了回来,一双爪子上钩着独眼老汉的衣服,后者吓得脸都灰了还不敢挣扎。
雪凰临着地面还有十几尺时,便不客气的一脚甩下独眼老汉,他呲哇乱叫,重重的砸下,一抬头,就对上黑凤的脸。
“妈呀!”独眼老汉吓得赶紧磕起头来,“俺错了!俺错了!黑凤大小姐,黑凤姑奶奶,黑凤女大王,黑凤大大王,饶了俺吧!俺有眼无珠伤了你的朋友,俺罪该万死啊,饶了俺吧!”
月如初愣了,这一幕……怎么这样滑稽?
黑凤毫不客气道:“你个独眼怪物,我师父收留你在凤凰山是让你修身养性的,你怎么还这样野性难驯!今天是被我逮着你敲诈勒索了,还说不定你偷偷瞒着我干了多少谋财害命的事呢!教你好的你偏作恶,我看我就该替天行道,诛了你算了!”
“啊啊啊啊啊,别啊啊啊啊!”独眼老汉发出一长串惧怕之极的叫声,磕头磕得像锄地一般使劲,他揪着黑凤的裙子求道:“俺错了俺是真的错的,以后俺再昧着良心错坏事就让俺天打雷劈!呜呜呜,大师姐求求你饶了俺吧,俺刚进师门还学不会规矩,大师姐,大师姐你行行好……”
此刻月如初的脸色已经从愣神变成了吃惊,“黑凤,他……是你的师弟?”
“嗯。也是我最大的败笔。”黑凤甩开独眼老汉,斥道:“别拿初进师门当借口,这不是规矩不规矩的事,根本是你态度不端、不知潜心!”她一手指向身后,道:“现在给我走到凤凰谷去,跪在师父面前忏悔。今天太阳下山之前你要是还没抵达凤凰谷,就别怪我清理门户,将你丢去喂狼!”
“啥?走……走回去?”独眼老汉近乎绝望,那可是要翻过好多座山的啊!
“不想死现在就给我跑着去!”黑凤风风火火一挥袖子,独眼老汉吓得一抖,赶紧跑了。
“黑凤。”月如初不由笑吟吟道:“从这里到凤凰谷,徒步的话,日落前能抵达吗?”
“肯定不能。”黑凤大喇喇的抱肘,道:“我偏要给他这个教训,让他知道清楚犯了大错就要受到严惩。”
月如初笑道:“果然是你的作风。”
黑凤拍了拍昆山雪凰的脑袋,道:“那种冥顽不灵的家伙,不下猛药治不了重症,最是不能客气。好了,我们去凤凰谷吧,凰儿载我们去!”
再次乘上昆山雪凰,在高空翱翔,满山绝美的景致又一次在眼底炸出绚烂的烟火。
月如初静静依偎着东方承昱,望着长空天云、锦绣河山,也望着那坐在前方,黑衣翻飞的少女。
其实,对黑凤的真颜,月如初一直是好奇的。那隐藏在斗笠黑纱下的脸蛋,会是怎样的赏心悦目?
过了许久,昆山雪凰飞落在凤凰谷口,沿着一条两旁长满凤凰木的蜿蜒小路,谷口的天然石拱门呈现出来。这一刻,门旁的一块歪斜石碑,吸引了东方承昱的目光,而看清石碑上的字时,他的目光深深沉了下去。
只见那上头写着——“皇亲国戚与朝廷命官禁止入内”。
“黑凤,这……”月如初不解。
黑凤无奈的摊了摊手,道:“所以说嘛,我师父脾气怪着呢,我也没辙。”
月如初心有忐忑,与东方承昱的手紧紧交缠。他两人的俗世身份可都是皇亲国戚了,这回可不好办。
“稍等,我开启‘天玑迷阵’。”黑凤的手中霍的射出三枚羽毛,精准的射在山墙上,接下来好像有笨重的石头移动声响起。黑凤道:“好了,来吧。”
原来这就是与月见谷阵法一般的“天玑迷阵”,出自易方散人之手,是这天下最骇人最高深的阵法。东方承昱心中一紧,一种想要亲见识易方散人的念头呼之欲出,既是奇人,便也不怕他刁难!
而对于月如初来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易方散人本人。
在凤凰谷深处的展空台上,一群人沐浴着阳光,正围成一大团,居于一张棋盘的左面。而棋盘右面,却只有一人,如老僧入定一般稳稳的盘膝而坐,灰发束顶,胡须及腰,一手拈着黑子落于棋盘,一声轻响竟震得对面的一群人脸色全垮了。
“唉,输了,又输了!为什么我们这么多人加在一起,还是下不赢这老头?”
“就是啊,老头子你就老实交代吧,其实你根本不是人对不对?你根本就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神仙!”
“聒噪。”那老人的眼神依旧直勾勾的盯着棋盘,忽然之间却抬高声音,道:“黑凤,把客人带过来。”
“是,师父。”
月如初和东方承昱跟在黑凤身后,来到了那老者近旁,月如初余光里瞅到了在展空台的栏杆那里谈话的陆轻封和祝飞虹,这一刻心中一阵狂喜,不禁多看了祝飞虹几眼。
“小女娃,你家人没教过你要懂礼貌吗?”那老者盘膝转身,正对走来的月如初,脸色绷得如铁块一般硬。
黑凤忙道:“千影是来找祝飞虹的,见了人家平安当然激动,你理解一下行不。”
老者白了黑凤一眼,道:“胳膊肘向外拐,果然女大不中留啊。”
“师父,这两句话不是这样搭的!”黑凤无奈的吐了口气,站到老者旁边,为他捶起了肩膀。
东方承昱细细的打量这位老人,从他身上看到的,除了矍铄与神秘,再无其他。没有仙风道骨、没有玄乎其玄,却偏偏像个无底洞般,永远挖掘不到尽头。
就是这个人,或许能医治如初……
东方承昱拱手道:“易方散人。”
月如初也福了福身,“易方散人,我是月见谷的千影。”
这边的对话也吸引了祝飞虹的注意,她狂奔而来,扑着抱住月如初,大喜道:“小千!太好啦我们又见面了!女侠我还以为上次死定了,就说天不亡我,女侠我一定会向饕餮门讨回这个公道的!西北地区的灾民,女侠我更要带着他们起义,狠狠惩治临观帝那个暴君!”
月如初拍着祝飞虹的背,笑道:“有话我们等一下再说,我看易方散人好像还有问题要问我呢。”
祝飞虹这便松开了月如初,笑着给易方散人打了个抱拳,道:“您老慢聊着,姑娘我先去跟陆大哥商量重建山庄的事了。”说罢身形一闪,便回到了陆轻封身边。
易方散人无底洞般的黑眸移到东方承昱的身上。这片刻的注视间,仿佛有什么寒冷无比的东西凭空生出,在空气中凝结成宛如是严冬的冷气,让月如初感受到压迫,想要开口,却觉得这股压力愈加的难以承受。
终于,易方散人缓缓的开口问道:“你是千影的丈夫?”
“正是。”
“梁国的苍陵侯是吗?”
“是。”
“那好。”易方散人幡然冷笑:“谷口的那块牌子上写得清清楚楚,皇亲国戚与朝廷命官不得入内!你是眼睛不好使还是眼睛朝天?!”
他声音不大,可却清晰的入耳、中气十足。在场的所有人顿时失了言语,望向此处,只觉得空气似乎变的沉重而粘稠,教人难以喘息。
打破僵局的是黑凤的一句话:“师父怎么这样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苍陵侯是冥惊楼的楼主俞烬,师父别把他当成纯粹的皇亲国戚。”
“没你的事,好好给老夫捶肩膀。”易方散人斥她一句,又对东方承昱道:“凤凰谷不欢迎皇亲国戚,立刻给老夫滚出去!”
东方承昱平心静气道:“易方散人,请容在下说几句话。”
“滚出去!!”
看着这一幕,月如初有些两头为难,道:“易方散人,我虽是千影歌姬,却也是河洛国女帝亲封的郡主,要是这么算的话,我岂不是也成了皇亲国戚,还请易方散人不要为这件事生气了。”
“就是啊师父,徒儿觉得你很无聊。”黑凤道。
易方散人斜了黑凤一眼,嗔道:“老夫最看不顺眼的就是贪赃枉法为富不仁的高官贵族,就像你爹那样!”
“我——”黑凤的声音一断,转而嗤道:“这会儿是就事论事,与我爹有什么关系,别提他!”
月如初能察觉到黑凤隐在黑纱后的表情不好,忙道:“前辈请不要责怪黑凤,是我们不对。”她望着东方承昱深壑的黑眸,垂下睫毛,一手搭上他的肩头,喃喃:“承昱,你看……飞虹他们没事,我也放心了,我们回盛京去好不好?”
绝对不行。东方承昱炙热而痛苦的目光纠缠着月如初。好不容易能见到易方散人,他说什么也不会离去,哪怕是被语言侮辱得什么尊严都不剩,甚至哪怕被用刀子威胁着离开,他也绝不会罢休。
抬手,缓缓抚过月如初的面颊,粗糙掌心感觉到的温暖和柔滑,将一股安心的力量送进东方承昱的体内,他怜惜道:“你先等我一下。”
随后,望向易方散人,目光坚定,无畏无惧。
“在下有件事情,想与前辈单独详谈,事关一个人的幸福,还请前辈能够成全。”
易方散人不屑的哼了一声,挥开黑凤,转了身子开始收拾棋盘,仿佛是根本没有听见东方承昱的话。
黑凤道:“师父的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就用身份匹配人品,不觉得太荒谬了吗?”
易方散人道:“你爹的身份和人品就是个好例子。”
黑凤身子一颤,顿时气恼道:“都说了就事论事,别扯我爹!”
那边陆轻封也看不过去了,便插话道:“易方前辈,厚道点嘛,好歹苍陵侯也是千夜明同意的女婿,您这样老顽固,不是不给千夜明台阶下吗?”
“各位。”东方承昱忽而唤了众人,郑重了施了一礼,道:“承蒙各位不弃。”接着望向易方散人,轻哼了声,就是这淡泊而执着的语调,让易方散人正收拾棋盘的手在半空中停住。
他放下手中的一枚棋子,转脸望向东方承昱,冷声道:“你还想说什么?”
东方承昱淡泊一笑,如哂笑这世间的种种贪婪与痴念。他能一眼望穿那些趋之若鹜、那些追名逐利,却望不穿的“情”之一字,舍不下心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
他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说道:“父母生我在帝王家,非我所能决定。若我从来不是什么苍陵侯,而只是俞烬,如初也不会因我的身份而经受那么多磨难。若能与如初做一对江湖眷侣,不问世事,我反倒求之不得。”
月如初的眼眶潮湿了,她低低切切道:“我一直都明白你的心思,你只想和我长相厮守,所以你拼命的为我清除阻碍。可是,就像我从前说过的,我不忍心你为我牺牲太多,我更不能让俞家受到牵连。枯荷和李贵妃都告诉过我,俞家的人很善良,很重情重义……”
“行了!”易方散人的一声冷喝,打断了两人间的怜惜和柔情。但见他直挺挺的站起身,没好气道:“真啰嗦,当老夫我是个老光棍吗?”他指着东方承昱骂道:“该死的有什么话要和老夫说就给我滚过来,逾时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