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后是小小的院落，院子里开满了淡黄的腊梅，没有梅花娇艳，但也偏偏有它俏艳生姿。只是那么清清浅浅的鹅黄色，绽开在枝头，花瓣上还有霜露凝结而成的水珠，好一派天然绝代、活色生香。
算一算，里突厥南下的时间还有半个多月，李世民现在拦我下来，我是有一点不懂的。
正想着，便听见小太监尖着嗓子叫道，“圣上驾到。”
门被推开，李世民走进来，我却懒得起身相迎。
“大胆，见到圣驾还不下跪！”倒是小太监先反应过来，叫道。
“普天之下，人人平等。君为舟而民为水，圣上是万民之子。我为什么要向他下跪？”我懒洋洋的问小太监。
小太监大概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辞，一时接不上话来，“你你你——大胆！”
李世民伸手挥退了身后的侍从。
小太监只得悻悻的关门，出去前还不忘瞪我一眼。
我若无其事的抿着茶，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桌上供着的腊梅吐着浓郁的香气，弥漫在房间。
“罗艺昨日在泾州举反棋，拥兵八万。”李世民开口。
“可以理解。”我淡淡道，“罗艺不是太子建成的人吗？反了是正常。”
李世民接着说道，“各地也有一些附应的，势力虽然不是很大，但仍然威胁政局稳定。”
我又抿了一口茶，没有答话。
“你怎么看？”李世民终于按耐不住，开口问道。
“这和圣上您抓我回来有什么关系？”我置下茶杯，问道，“这些谋反与我半点关系也没有。”
“怎么没有？”李世民声音铮铮，“你的兄长——上官沐，就是怂恿罗艺谋反的人。”
一语成谶。上官沐所指的事原来是这个。原来是罗艺的谋反，而不是突厥大军的南下。前天，他原来是与我告别的。
“我早已与兄长断绝了干系。”我收去懒洋洋的神情，眼眸中笑意退尽，变得深冷起来。
“那你为何如此着急离去，以至于不辞而别？”李世民的声音有些恼怒。
为什么？我一时无语。难道告诉他半个月后突厥大军挥师南下，所以我先行逃命去了？
“没有为什么，思乡心切。”先是慌乱，但很快转为镇定。
“这是什么借口！”李世民一拍桌子，桌子上的茶杯震了一下，泼出了一些茶水。
我的睫毛微颤了一下，抬头直视他，他的瞳仁墨黑如玉，映出我的脸。然后我低头，起身去拿布块拭去桌上的水迹，坐下来继续抿茶。
“你什么都不想说？”李世民问道。
“我无话可说。”我淡淡道，顿了一下，接着说，“圣上还是回去吧。”
“军事部属，我想听你的意见。”李世民直接说道。
“圣上心中自有主张，无须我多言。”我继续抿茶，甚至没有抬头看他。
罗艺的叛乱不可以不平。八万人，的确是个不小的威胁。况且如不以儆效尤，反叛的人恐怕会越来越多。但一旦李世民派出众兵去平叛，必将造成京城兵力匮乏，突厥大兵南下时，将无力抵抗。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是十分的危急。所以，我无话可说。
李世民是摔门出去的。小太监走之前又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没有在意，起身阖上门，继续抿茶。青瓷茶杯里，碧茶清澄。
人人喜气的大年初二，我居然要这样冷冷清清的度过。
没有亲人团聚，没有爱人相伴，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孤单。
李世民不日便派了大将李静，尉迟敬德，程知节率领十余万大军平叛，京城仅余兵三万。
我听到这个消息，冷冷清清。早已知道的事实，没有必要给出过大的惊讶。
这一场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突厥便乘虚而入，由颉利可汗率领各部族十八位可汗一起挥师南下，突厥铁骑二十万直逼长安。
李世民再一次没有敲门，便甩开我的房门。我有些惊异，他甚至没有带一名随从。看着在风中摇晃的门，叹一口气，起身去关门。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李世民一把拉住我，猛的按住，问道。
我皱皱眉，点头默认。
“为什么不告诉朕？”李世民摇晃着我的身子。
“即便是告诉了圣上，圣上又能怎么办？不去镇压叛乱？”我的声音依然很淡。
“京城只剩三万兵马。”李世民喃喃道。
“我知道。”我点头。
“左翼的领将是突利。”李世民的声音中有了一丝愤怒。
“我也知道。”我淡淡答道。
“为什么！”随着李世民的手一挥，桌上的花瓶茶碗等物一应落地，应声而碎。
我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叹一口气，“可惜。”
李世民仅仅钳住我的肩膀，“你们是有预谋的对不对？”
我看着他，他像一个孩子是的无助。
然后我叹气，轻声安慰，“没事的。”
李世民愣了愣，放开我。
冷风从门外吹进来，烛火轻摇，灯光黯了几黯。
“其实这是一件好事，不是吗？”我接着说道，“突利可汗与圣上是结拜兄弟，又素来与颉利可汗不和。两个突厥势力最大的可汗关系不和，这一点对圣上来说，是化解危机的关键。”
我取来扫帚，开始打扫地上的碎片。李世民一直愣在原地，静静看我将扫好的碎片归在一起，然后扫入院中。
“圣上不要为了自己曾今做过什么事而后悔，只要做到不要在犯相同的错误便好了。有时候，被认为是错误的事反而是好事。”我淡淡说道，放好扫帚。
李世民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瞳仁由浅转浓。突兀的，他上来，一把抱住我。
我没有推开他，因为他的身子一直在颤抖。很难想象，一个身经百战的男子也会有脆弱的时候。这种脆弱不能在他的谋士将军面前展露，只能在这里偷偷流露。等他再回去的时候，又会是那个沉着冷静的明君。
李世民终于放开了我。正月的天的确很冷，门一直没有关，冷风吹在身上，飕飕的凉。
我紧了紧衣服，看着地上的影子，由于风的原因，烛光微摇，地上的影子也在摇晃。显得十分的单薄。
“圣上还是赶快回去吧，突厥的铁骑的行进速度可是很快的。”我提醒道。
“谢谢。”李世民轻声说道，声音轻得如一阵风。随即推门出去，出门后，将门阖上了。
我坐下，苦笑。今年的新年果然是别有滋味。不知道段岚知道我的身子好了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等这一切都完结之后，我们一定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好好的相依为命，不问世事，终了此身。不再让如此多的阻碍隔绝在我们中间。
如月和使团应该已经到了突厥吧。不知道李世民所给的粮食能让突厥的百姓挨过多久。再次叹气，等这一仗打完了，突厥也就该有一阵子不愁吃穿了。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我开门，看见菀毓站在门前，脸色惨白。只穿了一件长裙，甚至没有批大衣披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看起来娇小无比，十分脆弱。
“快进来。”我将她拉进屋子，手贴上了她的额头，果然是滚烫。
“你在干什么，不想要命了！”我将她推到床上，厚厚的盖上被子，“呆着别动，我去请太医。”
“姐姐。”菀毓拉住我的手。
“怎么了？”我看着她。
“我刚刚也喝酒了，酒真是一个好东西，可以让人忘记很多痛苦。”菀毓的意识有些模糊，说得十分朦胧。她的脸上浮出了一丝笑意。那是很淡很淡的笑意，浅浅地，映得她明眸皓齿、巧笑嫣然。
“姐姐，我好像看见殿下了，他说他爱我。”菀毓说着眼角又有泪流下。
这样一个女子，怎么能不让人心痛。她很单纯，单纯的连陷害人的计谋都是一目了然。为了爱的人想来杀我，其实却是十分的迷茫，迷茫的不知所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