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个台灯、一块刻板、一支铁笔、一沓蜡纸、一摞摞等待著录的新书。这就是我来采编部的具体工作——编目。每天工作量,定额六十本新书。
在我的身后,由阅览桌拼起的工作台,上面堆满了验收过的新书,这些新书,经过分类编目等加工环节后,再进入到外借部门。
每天,我都看见彭红像搬运工一样地工作。她俯身将手指抠住包书的纤维绳,运气挺身,胳膊肌肉收缩,一包约三四十斤重的打包书,便从脚下提到工作台上,那连续动作,绝不亚于举重运动员瞬间的提杠。接着就是庖丁解牛,剪、摊、堆、送等验收工序。她的手很粗糙,没有女性特有的纤巧和秀美,手指关节处还有被纤维绳勒出的血痕。
我很感动,一个改行的漂亮舞蹈演员,竟这般努力工作,而我,一个七尺男儿,却绣花般地在刻板上刻蜡纸,我总觉得那“咝咝咝”的铁笔划在蜡纸上的细语声和提打包书上工作台的“嘭嘭嘭”的震耳声极不协调,如芒针刺骨。我想和彭红交换一下工作位置。我相信,她握铁笔编目绝不会比我差多少。
这天中间休息,我见彭红还在工作,走过去对她说:“小彭,你休息一下,我来替你拿几包书上工作台。”
“我行。”她感激地看我一眼,像肉案上卖肉的屠夫,躬身提起半头猪般的一大包书,放在工作台上。
“先休息一下,让我这大男人也活动活动筋骨。”我逗她说,从工作台下提起一大包书放在工作台上。
她没推辞,微张喘气的薄唇,用手背一捋汗湿在额前的发丝,拿起剪刀娴熟地开包码书,那优美的姿势,仿佛不是在工作,而是在舞蹈造型。
“小彭,你这工作挺累的?”我关心地说。
“累归累,工作必须得干。如果我这项工作停止了,采编部的书就送不出去,外借处就没有新书上架,读者就没有新书阅读。”她满脸汗渍地说。我知道她生活得很艰难,爱人在外地工作,身体又不好,还带着一个三岁多的孩子——婷婷。但是责任促使她在忘我地工作。
“小彭,这工作对你不太合适,劳动强度太大。我跟古主任说说,和你换一下工作。”我真诚地说。
“那怎么能行!我是搞舞蹈的,几个字写得像鸡子抓的。不行!不行!”她连连摇手说。
“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拖垮的。”我说。
“拖不垮的,”她看我一眼说,“上星期二,婷婷得了急性肺炎,我也发高烧。那天夜里,又是刮风,又是下雨,我硬是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抱着婷婷上医院,这——又有谁知道。”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的心被一股强大的热浪冲洗着。我用敬佩的目光看着她,她的眼睛里蒙着盈盈的泪光,但她的脸庞却像雕塑般坚毅。
“你很坚强。”我对她竖起大拇指。
“生活铸就的。”她淡然地说。
“向你学习。”我称赞道。
“你夸奖我了。其实,我们部门的哪位同事家里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只是不说罢了。”她艰难地直起腰,爽朗一笑,眼角和鼻梁间出现一些浅浅的皱纹。
“你的腰怎么了?”我把工作台上最后一个空隙也堆上打包书问。
“没什么,剧团练功伤了腰,老毛病。要不然,我也不会转业到图书馆来。”她用手轻轻捶着脊背说。透过汗湿的柔姿纱衬衣,我看见她的背部贴了好几块伤湿膏。
“你过得很艰难,但脊梁却挺的很直。”我说。不由得想起《圣经》上的一句话:卑贱者终将成为高贵者。我感到彭红在我眼里越来越高大。
“来图书馆也有几年了。应该说图书馆的住房条件、工作环境、福利待遇和其他二级单位差得很远。但不知为什么,却没有人去比,去争,或是牢骚满腹。你看看图书馆的老一辈:老馆长、徐副馆长、陈主任、孔老师、张老师……他们是图书馆的专家,两个馒头一杯茶,以馆为家做学问。我真羡慕死了他们。所以呀!我来图书馆的感觉是,能做一个图书馆人是一种荣誉,腰板自然就挺直了。”她说得很真实。
“我们是新一代的图书馆人,我们也会的,也会让后来的新图书馆人,为我们这一辈图书馆人而感到骄傲的!这就是图书馆人的传承,一代接一代。”我自信地说。
风不知何时停歇了。树上的绿叶在酷暑中疲倦地蔫搭着,但绿色还是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