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侯府争斗萌念嫁异邦,大福晋借此恶心生
安荣府西苑,子成喜道:“没想飞扬哥几岁以来所随是新君,方才爹爹下朝回府言:‘皇上任命飞扬哥为御前侍卫,获封正三品,加太子少傅衔。’”
金夫人称道:“成儿相得准!”遂又对紫玉道:“玉儿都听见了?别以貌、势取人!今儿不应了你前些日子所录‘寒门生贵子’了?!云家今岁是双喜临门:年头订了桩好姻缘,过了年中八月,女儿便出阁完婚;岁末儿子又做了官,这一做便是正三品还封了衔,且殿前面圣!你最瞧不起之布衣平民,不一下子成了富贵之人?记住娘所言:世事无恒常,须居安思危!往后到贝家,见了大少奶奶要相处好,她侍候好润明,当好贝家媳妇,也是助了咱生意!”
子成续曰:“爹爹还言,今日新君尚未典正御极,便于满朝文武大臣前,任命皇八爷为总理事务大臣,示以优宠,成了位尊权重之新朝核心之臣。”
金夫人脸色暗沉,道:“哼!这下‘东苑’有恃可逞了!”
过了些日,紫莹挽娘亲,与紫玉一并在花园中走。
紫玉曰:“妹妹所言极是,娘是喜如贝润明那般之人为婿!可如他那般之人……”
正说,一妪下人路过,见了她们装没见,欲绕道而去。
紫玉火了,喝斥:“给本格格站住!过来!”
那妪下人若无其事缓至。
紫莹见状便淡然斥:“见了三太太怎不行礼请安?”
妪下人轻蔑藐了她们一眼,谩应:“呵?老身随大福晋嫁进府时,你们尚不知在哪儿?两个小丫头倒抖起威风来!”
紫玉闻言更火了,吼:“竟敢呼我和妹妹是丫头?!咱姐妹俩是天生之侯府格格,爹爹世爵也非沾你们瓜尔佳氏族,你……!”
紫莹拉了拉姐姐衣袖,正色道:“怎的说咱也是你的主,既是老者上辈,便更应遵大福晋所定规矩,别自辱身份!”
妪下人不屑应:“哟?连府中最小的三房格格也会训话了,老身只知老爷和东苑的主,怎的说咱也是旗人!你们这些汉人。。…”
“汉人又怎呢?好个眼里没主子的奴才!”但见金夫人凛凛而来,脸颜冷峻申斥。
妪下人见是金夫人稍收敛。
金夫人立定,手提轻丝绢,指那妪斥:“你是旗人又如何?终究是个东苑下人,咱们都是你的主,便有管你的能耐!”
“我东苑的人竟劳驾起二妹来管?!”却见一贵妇领了一老嫫下人徐来,洋洋道。
金夫人、三太太道:“见过大姐。”
慕容姐妹施礼道:“大额娘安福。”
被斥之妪见主子来了,胆子徒然遂壮,急步前迎施礼:“奴才向主子请安!”
大福晋扬眉,问:“何事?我东苑的人惹二妹发好大的火?”
金夫人反唇相讥,笑应:“府中规矩可是大姐拟定;那目中无主、蔑视主子、以下犯上、谩言欺主,当如何处置?大姐可要禀公,不然便是自栽包庇苑中下人之过,惊动了老爷,扣了银两使用,让妹妹为难!”
大福晋愠色,瞪了一眼犯过之妪,惺笑接询:“依二妹看,当如何?”
金夫人厉色道:“来人!”两男下人应声遂到。
金夫人语调不紧不慢,婉对大福晋询:“大姐,你的人所犯之过累加该是杖六十板子;掌嘴二十;扣月钱、米粮三年;打扫花园、淘粪三年,可对?”
大福晋无言以对。
金夫人指那犯过之妪,对身旁两男下人道:“来呀!把她拖了出去!”
那妪恐慌,忙跪叩,央:“求主子们开恩!饶了老奴吧!”
金夫人厉色道:“念你进府侍候老爷、大姐多年,又一把年纪,就减四十板子!”
三太太和颜插话:“三妹向二姐求个情,她能挨二十板子吗?念她一把年纪,那板子和淘粪就免了吧!别又闹出人命!”
大福晋闻得“人命”二字,双眉一皱。
金夫人笑应:“三妹好宽仁!淘粪可免,板子再减半可不能免,不然,满府下人便乱了规矩!”遂厉声发落:“把这眼里没主子的奴才,拖了下去重责十板子;掌嘴二十;打今儿起离了东苑到杂事房去;伤好后,三年打扫园子;只供饭食、医药;革三年米粮、月钱!”又缓对那被惩之妪道:“自不尊重,你这张老脸也别怨我顾不上了!”
下人退后,金夫人和颜笑对大福晋道:“妹妹是替着姐姐发落,免你难堪!妹妹还有事料理,告辞!”言毕转身,斥看紫玉一眼,道:“玉儿,随娘回西苑!”
紫玉忙施礼曰:“大额娘、三太太,玉儿告退!”
三太太道:“二姐慢走。”紫莹道:“送金夫人、玉姐姐!”便欲与娘亲告回。
大福晋狠狠瞪着她们,训:“我且有话与你们说!”
刚转过石山,金夫人闻言,忙拉了女儿躲到一旁,偷耳听去。
“三妹方才倒是说我!你非二妹管银两,也与你无关,对那死了丫鬟家人出手很是疏爽,却不见帮我东苑半个仔儿!你对下人好宽仁,可没在老爷面前,替我的三阿哥说半句情!”大福晋愤愤怨。
三太太平和应:“大姐,下人也是人,俗话‘人命关天’,只要拿得出,银两何足挂齿?做人处事,但求无愧于心!”
“哼!一个仗着娘家那几个钱;一个恃着长有几分姿色,得了老爷的宠,便不把我放在眼中。呸!都是一丘之貉!”遂又转了调,得意称:“哪比得我瓜尔佳氏族!适才回娘家道贺,我族人夫家皇八子,先是任总理事务大臣,现又晋封为和硕廉亲王,连老爷也随之沾了光,晋了官衔加了俸禄,岂是你们能比!”
紫莹闻,神情平淡,柔声道:“大额娘容禀,莹儿先给大额娘道喜!莹儿以为天下不乏有财势、姿色之女子,也没见爹爹都娶进府。大额娘、金夫人和娘亲皆是爹爹明媒正娶,你们方才不还以姐妹相称?可闻大额娘之言,怎倒绕了弯说起自己不是,还辱了爹爹!今儿大额娘认为是欢喜庆贺之日,咱母女也不扫你兴致,莹儿和娘亲告退!”
三太太心中暗喜,和言:“大姐,三妹告辞!莹儿咱回南苑。”
大福晋怔看她俩背影,气得瞪眼语塞!
石山后,金夫人得意抿嘴窃喜,遂携女儿往西苑走,将入西苑便赞:“好个紫莹,把那阴毒狠矫恶妇治哑了!三妹真福气!用不着张口便化解了!”遂轻斥:“玉儿,瞧你妹妹哪像你?一个老婆子下人,便把你弄得只会乱吼!”
回至南苑,三太太笑曰:“莹儿方才好厉害!让娘下了台阶!”
紫莹忧色应:“三哥之事,大福晋记恨;金夫人每月狠扣‘东苑’银两花销,补缺填数,方才又不给半分脸面发落她的下人,摆出一副与‘东苑’抗衡架势。新帝继位大用八爷党人,大福晋正当势!定以手中之权严加报复!咱南苑上下,可别让她以规矩逮住发落才是!”
晚上丫头唤:“老爷到南苑!”语音刚落,侯爷已嗔恚而至。
丫鬟正欲上茶,侯爷恚道:“免了!”琴儿退。
侯爷一脸苦口婆心道:“你们今儿怎又吵起来了?连玉儿和莹儿都参和进去!我屡次三番与你们道,要和睦相处,可就是明和暗不和!东苑三阿哥之事,外间是平了,可府中还余波未了!雍正帝继位,反倒重用皇八子党人,我虽晋官加俸,可心里总不踏实?!你们在府中便安静些!我今晚已是东苑、西苑跑,现到南苑,说的是嗓子都哑心操烦!才三房已乱纷纷,若再多几房,定成战国!我自个儿回北苑,免得你们又有名目再闹!嗯!”言罢,摇头叹息,悻悻而离。
紫莹遂又拿起英文书,念起Gary,心道:若律法明载一夫一妻,不得纳妾,儿女便可免去无辜夹在其中,受有碍手足亲情之苦!
三太太见女儿发愣,问:“莹儿有心事?”
紫莹应:“爹爹可真会娶:先是公亲世爵宗室之孙女,有助仕途保爵位;接是家财万千,深谙钻营生财之道巨贾之女;只要财资丰厚,既利疏通又可花销享乐,以权势护财生财,又以财养势,永保富贵!再是品、貌、才三全之闺秀,可怡风雅情、诉心事,赏心悦目!还巧妙把府中政、财分管,利用‘东、西两苑’抗衡之势,保固其身为一府之主,地位尊显!把整个侯府稳稳驭于股掌之中,活得真潇洒气派!现倒跑来说烦?!可见‘世人只知希图加添之利处,却不先察其弊端,更少探减省一分,便超脱一分之妙益’!”
三太太悦称:“莹儿早上一张利嘴,退了你大额娘;晚上更利害,背地里把侯爷爹爹也伶牙剖评一通!”
紫莹娇搂娘亲,应:“什么大额娘?娘亲才是莹儿心中唯一的娘,也是莹儿最亲的娘!”
雍正三年初秋月夜,安荣府南苑,三太太于女儿起居内间。
紫莹对梳妆镜自视曰:“姐姐十八岁时办了回侯府选婿,二十岁还是与费家定了亲。去岁春把聘礼都收了,可费家却把过门迎娶之日一拖再拖,迟迟不定,大异两岁前之奉承迫切!”
三太太柔声应:“现莹儿十八也想自己终身大事?娘和你爹说说,替莹儿选户好人家!”
“好人家恐已被安荣府选婿弄得敬而远之,岂敢登门?另则,有好人家,金夫人也指给紫玉。”紫莹应。
三太太凝视女儿,询:“娘是大意疏乎了!莫非莹儿出府已觅意中人?”
紫莹深情回视娘亲,应:“容女儿首回说句会伤娘亲的心里话,女儿不想步母辈后尘!虽身处富贵、锦衣玉食、使唤下人,却是内心苦楚,儿女也因母辈之争斗而令手足亲情疏隔!女儿若远嫁英伦,让娘和慕容府有位洋人伯爵女婿如何?!”
遂取出用红绢带捆了,三叠厚厚信函呈上,续道:“先帝六十一年夏,女儿在安娜家邂逅王嘉励伯爵;他应法兰西国王之遣,来我大清国,在钦天监主事天文、物候、历法之技。自云姐姐婚宴起书信不断,为免‘东苑’生事,统以英文书写互通。今儿和姐姐到天主堂见了Gary,他过了年,春月就得离京,欲与女儿完婚一同返回英伦,过几日便上门提亲,娘亲和爹爹能否成全女儿?”
三太太接信略翻,叹:“愈见莹儿长大,聪慧懂自保处事,娘便放心松懈却糊涂了,三岁以来竟全然不知!你若远嫁,异国他乡,一人在洋人堆里,他日后倘有负莹儿,那该如何是好?!”
紫莹闻言,顿感茫然若失,黯然惆怅,询:“娘亲以为当如何处待此事?”
三太太虑道:“除方才所述,可还有何原由令莹儿作此定夺?须知一但出阁进了夫家,便是往后安身渡日之所,与婆家相处之道可有细虑?”
紫莹应:“国中女子越是尊显富贵,便越是见不得天日!为人妇便只有上侍公婆、相夫育儿、守规循矩幽闭在金丝笼中,纵有满腹经纶才情、胸怀大志,亦无供其抒展施用之境遇!自耶稣会教士来华及进宫,臣侍圣祖仁皇帝(康熙帝)返欧后,即便在经济繁荣、科技学术昌明之法兰西,不论是‘路易十五’国王、显贵大臣还是黎民百姓都掀起了中华热,连博学多识,名闻欧罗巴(欧洲)之知名学者——莱布尼茨也狂热崇拜我中华大国!”
三太太惑言:“那莱布尼茨如何了得?法兰西与莹儿心志又有何干?”
紫莹目浮光彩,歆颜应:“莱布尼茨乃近百年来学贯西东,备受欧罗巴推崇公认之一代科学巨匠,在四分五裂、政局动荡之德国,在哲学、数学和科学界被奉如‘泰山北斗’之尊!正因其推动,约在先帝三十九年(1700年)促成建立了‘柏林科学院’并首任院长。其虽成就卓著可依是虚心尚学,尤甚推崇中华文明、文化;不遗余力探寻儒家之道与基督教义之共同处;对康熙帝更是礼赞备至称为‘英明之伟人’!其主编再版之《中国近况》一书序中,反复阐析中华与欧罗巴各有长短,宜相互向学,取长补短,尽显一派以促人人社会共进为己任之广博襟怀和远见卓识!
Gary来华前已是英伦皇家学会会员,与法兰西皇家科学院和柏林科学院常作学术交往,对莱布尼茨极为敬慕,称其乃‘德国之孔夫子’;正因认同其见地,才继其遗志,不远万里来华。这几岁在畅春园蒙养斋,Gary与中外学仕一同推算天文历法、考研物候,百忙中兼修中华圣贤典籍,予莹儿来函中孜孜讨学;女儿也向他求学天文、数学等及海外之况,甚是投缘!
学海无涯,若女子终须相夫育儿,何不随了相助Gary到海外,既可传播中华文化又可增长学识见地,沟通中西!岂不比在国中,只困于锦绣围屋,旋于族中利益明争暗斗,虚耗一生更有意益生趣?!”
三太太欣慰赞:“真没料莹儿之心志、境界此等宽远!娘这十余年之心血总算没付东流!”
紫莹续道:“Gary言其父早逝,家中只母子俩;其母很是精明,不仅保住了伯爵遗下若大家业,且把资产经营不断增益,还助Gary继了爵位,在上议院获得议席,谨守教养爱儿至如今之况!”
三太太思道:“依此断,莹儿日后须面对的婆家,竟是比西苑金夫人更敏利,且她对异族又是如何看待?!”
紫莹缓应:“女儿也有同感!若万一真相处不睦,Gary在伦敦以外还有几处房产庄园,且在法兰西还有一座‘夏宫’……”
不待女儿言毕,三太太便正色道:“逥避终非为人儿媳之上策!娘得赶紧善用莹儿出阁前近半岁时日,教你如何为伯爵夫人之道!提亲时,娘定仔细过目详询,看他对莹儿之心如何?只要品端能善,娘决不棒打鸳鸯!我现便到北苑你爹爹那说去!只是身为侯爷,连同这‘敕造侯府’能否容一洋人为婿?!”
北苑书房,侯爷烦燥踱步。
大福晋坐待一旁,眼珠不时左右转动,脸泛阴狠冷笑,几个指头慢慢舞动,轻轻敲落在黄花梨木桌面上,内心洋洋得意:紫莹这丫头平素言行谨慎,即便是南苑下人,也被母女俩调管得无懈可挑,原是知书达礼假正经!这下终于让我抓住把柄!‘西苑’握财权,不得不顾忌,没法明来严治!可‘南苑’却毫无自保反击之力,三姨太那****既喜欢挑不干己事之担子,便令她替‘西苑’多背一份!还有紫莹那张嘴,小小年纪竟敢越了背份数落我?!看我不变本加利,把‘南苑’上下狠狠给猛治个天翻地覆!以雪我之辱,消我心头恨!
扳倒了‘南苑’,‘西苑’便没了呼应!只要动用我娘家之势,即便老爷也顾忌三分!在老爷告老离任前,安置好我儿在朝中之任,并封绝子成进仕途之门!到那时,即便老爷日日在府中颐养天年,也得把一府之主让给我儿!收拾‘西苑’,并没她的财与权,简直易如反掌!我‘东苑’便可把府中之政、财一统,掌侯府之鼎!
欲知紫莹出阁前会否遭“横逆多舛”?请阅第十三章:侯爷遣祸抑东苑,离情别绪更问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