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师分析认为:“在水库蓄水之后,在水位175米以下,原来的陆地将淹于水下,两岸的岸坡处于新的侵蚀环境中。三峡地区长江两岸洪、枯水位区间的侵蚀是长期的历史过程(结果),水位变幅在30米左右,出现频率是百年一遇。三峡水库运行水位的变幅也是30米。但出现频率是一年。换句话说,在三峡水库运行期间,江水对两岸的侵蚀强度比自然洪水对两岸的侵蚀强度强100倍。
三峡水库水位达到175米,全年达到175米水位满库运行共有4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一年有100多天,浩荡的江水有充分的时间渗入库区两岸的坡岸,特别是容易浸入覆盖层的岸坡中。由此可以看到一种”可能产生的后果“:1998年的洪水水位低于1981年7月洪水水位6米左右,但由于历时近3个月,诱发库岸崩滑的地方就有126处。换句话说,这次大洪水所诱发的地质崩滑事件,比往年百年一遇洪水所诱发的崩滑事件多得多。
从技术层面分析,三峡是山区,高程400米以下、坡角小于10度的地形不足15%,而且多属顺向坡,又有各类成因的覆盖层。在这样复杂的地形地质环境里,要建设百余座人口规模从几千人到几十万人的现代化城镇、上万农村居民点,开垦耕地以及县际、乡际公路等,还有不断地改造原来的地形地质条件的各种工程开工,也有可能诱发新的地质问题,但到底有多少地质问题会悄悄潜伏下来,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预见的。
地质环境的核心,是如何处理对自然地形地质的保护与改造之间的相互关系,即相互协调还是相互冲突。相互协调,可达稳妥可靠的目标;相互冲突,必将诱发、潜伏众多的地质隐患。
鉴于三峡是山区,城镇建设被迫在斜坡上进行,库岸再造和斜坡上的不合理,特别是高边坡,是制约斜坡稳态的两个直接因素,地质问题的复杂程度,就是库区对这两个直接因素的认识程度。水电开发引起地质灾害的问题,社会也有各种各样的说法。很多人认为地质灾害是因为水电开发引起的。提出这个问题的出发点是好的,但谁都知道,在我们所处的地质环境中,地质灾害是自然界一直存在,并时常发生的,并非是修了水坝才引起地质灾害,不修水坝就不会产生地质灾害。
从三峡地区发生的一系列地质灾害中,目前还没有一起是由于修建三峡大坝造成的,但是,水电开发肯定会造成一定程度的水文地质条件的改变,也有可能引起地质灾害,这也是不可辩驳的事实。因此,在进行大规模的水电开发之前,经过详细细致的地质勘探工作,要把潜在的矛盾和问题解决好,这才是科学、求实的态度。
库区对三峡地区地质灾害的认识,也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从20世纪90年代初期来看,三峡库区移民资金静态投资400亿元,用于地质灾害的处理只有6亿元左右。在库区的规划阶段,长江水利委员会综合勘测局以”崔大师“为首的地质专家,对三峡蓄水涉及的1100个滑坡、坍岸调查之后,做出了初步处理方案,前期估算投资为28亿元。
但这点经费仍然是处于”节约型框架“内的初期估算。
进入新世纪之后,随着大规模的移民搬迁,三峡蓄水之后,库区对地质灾害的认识越来越深刻。
2001年7月,朱镕基在三峡工程移民会议上强调指出:加强对崩滑体等地质灾害的监测和治理,是关系到库区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和子孙后代的大事,刻不容缓,必须在水库蓄水前抓紧治理。对治理工程项目,要快调查、快规划、快立项、快审批、快实施,做到科学论证,简化程序,加快进行。这次会议决定成立三峡库区地质灾害防治工作领导小组,到2002年,两年安排40亿元专项治理资金。
中央政府决定,由国土资源部全面负责库区的滑坡治理,明确了职责,投入进一步加大。第一期整治库区地质灾害投入了40亿元,第二期整治预计还要投入80亿元。从大规模增加的投入可以看出国家政府对治理库区地质灾害的坚强决心,这一举措同时也告诉库区人民,与滑坡、沉降等地质灾害的斗争,将会是一项长期的、艰苦的工作。
王超闻知此讯,高兴地邀请了几位朋友小酌。席间,他高兴地讲述了一件往事。国务院三峡办副主任(现任职务)卢纯到巫山检查移民搬迁,在码头上,他一下船就紧紧握住王超的手说:“你就是王超呀?我们虽然没见过面,但我相信,时间将会证明,你做的梦将会越来越有价值!”
作为资深移民官员的卢纯,为什么会在当时就这样评价王超的梦,是不是他当时已经知道了国家将会加大对库区治理地质灾害的投入?用“你的梦越来越有价值”这个词作一隐晦的预言呢?
四、库区山清水澈的隐忧
2006年9月20日,三峡大坝开始第三次大蓄水,水位10天左右,从135米一下蹿升到156米!
我决定再次去见证这一历史性时刻。
每一次蓄水,库区沿江渔民是最兴奋的一群人。因为,在江水上涨期,每一天要涨两三米高,大片陆地变为汪洋。云阳张飞庙搬迁后,前来供奉的人越来越多,香火比以前更旺。当地不少移民说,与“逐步能致富”不同的是,张飞通过移民搬迁后一下致富了,而且是“一夜暴富”,是库区最为富裕的一个“移民”。
住在张飞庙附近的老渔民李成生,几十年来习惯于江上打鱼。他是个京戏迷,每天兜儿里揣一个小收音机听戏。他告诉我说,他不喜欢唱三国故事中的《空城计》,怕的是打了一天的鱼,还是“空舱”。有一次劳作一天下来,一条鱼也没打着。后来他才明白是早上撒网时,不小心哼了几句《空城计》,后来他就再也不哼这一段戏了。
同样是三国故事,他最喜欢哼唱《甘露寺》中的唱段:“三弟翼德心情陡,丈八蛇矛贯咽喉,曾破黄巾兵百万,虎牢关前战温候,当阳桥前一声吼,吼断桥梁水倒流……”
他说,三峡每次增加蓄水之初,就是江水倒流!虽说“当阳桥”在湖北,可在这里总能听到张飞庙的将军一声怒吼,江水才倒流。
习惯了顺着江流冲浪的鱼儿,没有水流、岸线作为前行的路标,昏头昏脑地在江边乱蹿。水域一下变得宽阔起来,鱼虾蟹龟兴奋得“意乱情迷”,都一时找不着北。
这正是李成生大网大网捞鱼的季节。“真是托张将军的福,鱼群在江中,肉眼都看得一清二楚。”
李成生说,这是张将军显灵!张飞庙之所以香火旺盛,就是他多次“显灵”护佑百姓,当地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按唯物主义学说,“屡屡显灵”之说当然不能成立,这只是百姓一种美好的愿望。蓄水的那几天,李成生一天就能打上一两百斤鲜鱼。库区蓄水之前捞鱼并不容易,江流中有起伏的波浪、诡谲的泡漩作掩护,一年四季很难看见成群之鱼。蓄水之后,江面平缓下来,鱼群的活动失去浪涛的遮蔽,就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渔民每当看见江面出现鱼群,“眼珠子就要蹦出眼眶来”。
三峡蓄水,李成生等渔民总要高兴一阵子,环保人士却深为担忧。一位资深环保人士说,江水倒流,岸线变型,鱼群迷路,江岸之间的“原生态”发生变化。蓄水初期,渔民大网大网捞鱼,说是鱼虾群的灾难也不为过。
奉节移民局肖高学科长说,二期蓄水那几天,奉节城的长江鱼的价格大跌,肥头、水米子、鲶鱼、青波、扁头、鲟鱼、黄腊丁等长江名贵鱼类,比平时要便宜一半多。鱼太多,鱼价就狂跌。
江中鱼群逃不过渔民的大网,岸边其他小生灵更是在劫难逃。“水漫金山”发生后,沿江岸边到处都可以看到山蛇、老鼠、野兔、蚯蚓、蚂蚁等上百种生灵集体仓皇逃生的悲壮场面。尤其是蚯蚓,在江边几乎密密麻麻,让人踩不下脚。
按照蓄水计划,移民搬迁之后,被淹没的地方,要进行一次全民动员的“清库”行动,房屋要全部爆破、拆除,坟墓要搬迁,垃圾要处理,粪池要用生石灰消毒,树木要砍伐,礁石要炸毁,凡是影响航道的障碍物都得清除……库区蓄水前的灭鼠,简直就是一场艰苦的“人民战争”,每一个县每次蓄水,都要灭掉几万只老鼠。但是,老鼠太多,不管人们怎么灭,总只是灭掉一小部分。水涨起来,隐匿在洞穴的老鼠“浮出水面”,争相逃向岸边,可躲在洞穴中的毒蛇、乌梢蛇、菜花蛇等,水一淹起来才知道是灭顶之灾。
蓄水期,我曾看见一条菜花蛇挣扎着游向岸边,但游不了多远就被汹涌而来的浪涛吞噬了。在库区,几乎每一地方,都能听见人们讲述蓄水之后,生灵大逃亡的各种版本的悲壮故事。江水上涨的几天,是江边生灵万物的紊乱期、惊恐期,低洼之处就是死亡的渊薮。
江水平静下来之后,最大的问题是江面成堆的漂浮物。
金秋时节,我和移民局的两位处长来到小三峡上游,乘小飞船从大昌古镇出发,转瞬间就进入了江水不再流淌的河面,江上漂浮物一堆一堆向小飞船涌来。有好几次,漂浮的残渣裹住螺旋桨,我们不得不在江中停下来,清理掉螺旋桨上的水草,小心翼翼躲避着漂浮物破浪前行。
一路上我们看见,大宁河上不少的清漂船只正在打捞江上漂浮物。真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啊,大宁河以前只要上游不下雨,平时清澈透亮,可见鱼翔浅底,虾鳖遨游。濯清的大宁河水围绕雄奇的大山,成为长江三峡一大旅游胜地。而现在,大宁河出长江段的河流已不流了,江上的漂浮物汇成了一座座垃圾山。
在没修大坝前,沿江很少有人“清漂”,只有葛洲坝库尾有一支终年打捞江上浮物的专业队伍。现阶段,在库区,尤其是江水不流的河段,巫山、云阳、奉节、万州……已经有了一支庞大的“清漂”大军。他们严寒酷暑都在江上劳作,终年与河面上的那些沉渣浮滓打交道。
可是,那些漂浮物似乎永远也捞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