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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再见萤火虫

2004年夏天,谢萤考完小考,正式迎来即将升入初中的暑假。爷爷帮谢萤在亲戚家找了一个手工的活,谢萤怕生,硬拉着堂姐和几个同学一起去厂里做手工。

开手袋厂是亲戚家的小儿子开的,21岁,人长得很帅气,身材又高挑,厂里的人都叫他小老板,第一次碰面,谢萤和几个同学就被小老板潇洒的外表给迷住了。厂里打工的大多是十七八岁的外地年轻人,男生居多,而且看上去都是混混,不良少年。

谢萤手脚比较麻利,干活也比较勤快,很讨厂里的师傅喜欢,老是让她去跟成年的大哥哥干同样的活。那时的谢萤长得很平凡,又黑,穿着又土,不是很讨厂里的男生喜欢,而堂姐燕子,长得比较白净,漂亮衣服比她多,很讨那些男生喜欢,甚至被厂里的人称为最漂亮的打工女,整个工厂的男生都很喜欢跟堂姐玩和说话。

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谢萤有点嫉妒,有点沮丧,原来自己那么被人看不起,她很羡慕堂姐,堂婶堂叔疼她,什么都买给她,经常带她到处玩,而她呢?从她懂事以来,家里永远有吵不完的架,爸爸脾气暴躁,连跟他说上一句话都心惊胆战,堂姐有着她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堂姐燕子无心在做手工,整天和男生嘻嘻哈哈,连小老板的姐姐都看不下去,嘴里不说什么,但谢萤知道厂里的师傅开始不喜欢堂姐,一次两次时不时的警告燕子手工哪里做不好。

当一个人被宠得无法无天时,自己就会自以为是,胆子也就大起来了,燕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厂里的师傅对她有意见,她也视若无睹,小老板的姐姐是管工人的,经常找她说话,她也无所谓。

那天,真的是被气死了,连谢萤也看不下去,那个嘻哈声实在是太大了,严重影响到别人。

“燕子,不要再说话了,很吵知不知道?”

谢萤专心做着手上的手工盒子,头也不抬的说道。

谁知堂姐听完是消停一会,不一会儿又开始跟其他男生嘻哈起来。

“你们,也安静一点,影响到别人了知不知道!”

很生气的转过身去,谢萤对着几个男生大叫。

“你管不着,你这个丑八怪,长的没你堂姐好看。”

声音不大,却深深听进心窝里的谢萤有那么一刻是无地自容的。

谢萤假装听不到的走到堂姐身边,谁知旁边的男生夸张的大叫。

“你别过来!长得又不好看!不要靠近我们!”

多么难听的话!谢萤敢保证全厂里的人都听到了!不管怎么样,她还是视若无睹的走过去,装作很镇定的走到堂姐旁边,看她做手工做到哪里。

厂里又来了一批新的工人,年龄跟谢萤差不多,里面有一对兄妹是出了名的古灵精怪,特别是妹妹,人长得很可人儿,嘴巴又甜,很讨小老板喜欢,哥哥却是吊儿郎当,脸上总是一副贱贱的笑容,哥哥叫小武,妹妹叫小璇,毫无意外的,小武喜欢堂姐燕子。那时的堂姐已经背着家里人偷偷跟厂里的一个外地人在交往。

“你堂姐今晚怎么没来?”

小老板的姐姐很喜欢谢萤,经常坐在她身边和她说说话。

“今天没看到她。你们看到了吗?”谢萤问着同学小玲和小虹。

“那个谁,叫元党的是不是也没来?估计两个人不知道去哪了?”

小虹压低声音,瞄了瞄厂里的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他们会不会去溪边?”小玲一脸兴奋,估计想去“捉奸”。

“她的事我不想管,堂婶堂叔要是知道她跟一个外地人在交往,不打死她才怪。”

似乎知道堂姐去哪的谢萤,继续手中的活,对小玲和小虹的话没去理睬。

堂姐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这件事要是让堂叔堂婶知道,他们肯定会打死她的。越想越觉得事态有些严重的谢萤开始坐立不安,她必须去阻止堂姐继续犯错误下去。

“小玲,小虹,待会我们偷偷溜出去找燕子,必须把她找回来。”

望了一眼走开的姐姐,谢萤凑过头去,小声的说着。

“去哪找?”

“去河边。”

“去河边?好啊,我也去。”

突然闯进来的人头差点吓到谢萤她们。

“小武,你来干什么?不用做事啊!”

小玲白了一眼小武,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

“小萤,你堂姐呢?她不在我没心情做事。”

单手撑着头,小武斜靠在桌子上,委屈的看着谢萤。

“去约会了。”

凡是对堂姐有好感的男生,谢萤都不爱搭理,说白了,就是嫉妒堂姐为什么有那么多男生关注。

“去哪约会?我们去找她?”

小武开始动起手来拉着谢萤的手。

谢萤生气的甩开,不去搭理他。

“小武,我们待会去河边找他们,看看他们是不是在亲嘴约会。”小玲压低声音兴奋的对小武说。

“好好好,我们去偷偷看他们。”小武一听,突然两眼冒金星。

谢萤有点担心的看着前面几个兴奋过头的人,待会跑出去的人多了,小老板发现了还得了。而且河边那个地方黑漆漆的,芦苇又多,又接近河边田野泥路不好走,又是出事了怎么办?而且谁会晚上跑去那,被人拐了都不知道。

还没来得及担心完的谢萤就被小玲小虹小武拉出门,趁着小老板不在,直接往大坝上的河边跑去。

宁夏的夜晚来得比较安静,静谧得只有虫鸣声,漆黑的小路只有万家灯火透过的微光在照亮,偶尔飞过的几只飞蛾扑嗤扑嗤的撞在暗黄的灯泡上,时不时的一阵夏天的风把路两边的半米高的芦苇吹得唰唰响,路上很安静,没有人,只有我们几个小屁孩走路鞋底摩擦泥路的声音。

“啊!你们看!那个虫子会发亮!”

一声尖叫划破此时的安静,随着小虹手指所指的方向,他们看到在轻轻摇晃的芦苇中,有个不明物体发着绿光,缓慢的飞来飞去。

“是萤火虫!”

不知谁喊出来的名字,谢萤无暇顾及,两只眼睛已经随着萤火虫飞上飞下。

突然,黑暗中伸出的一双手,把唯一的绿光给掩盖掉。

“你干什么!”

谢萤看向罪魁祸首,着急的盯着他的双手。

“你这样会闷死它的。”

想再次看到萤火虫的谢萤开始急了。

“抓了它,回去好好欣赏。”

小武死死的捂住双手,一脸嘚瑟样。

“萤火虫的生命很短暂的,它们是属于大自然的,你这样关着它,不到一个小时它的光就会消失,然后就死了。”

真的?谢萤不敢置信的看着小虹。

“你不是很想要吗?送给你,我看你刚才眼睛看着它都会发光了。”

小武伸出双手,把手中的萤火虫递到谢萤手上,谢萤急忙合上手掌,偷偷开个缝,看到萤火虫栖息在她手心里,微微淡淡的发出绿光。

真美,真神奇。谢萤由衷的感叹,感觉到很新奇。

很美,但是很短暂。谢萤有点惋惜的打开手掌,轻轻拖起萤火虫,让它慢慢飞向夜空中。

“你干什么?我好不容易抓的!”

小武急了,想抓回飞走的萤火虫。

“我不想它死。”

淡淡的说完这一句,谢萤继续往河边走去。

越靠近河边的路越不好走,小路很泥泞,又很漆黑,根本不知道自己脚下下一步踩的是路还是坑。这里的小路很辽阔,河的对面是市中心的万家灯火,河水涟漪,微微反光,微波粼粼,这里确实是适合乡下约会的秘密去处。

“嘿,这边找不到。”远处传来小虹的声音。

“这边也没有。”接着是小玲的声音。

“都九点了,他们应该回去了。我们还是走吧,我都有点害怕这里了。”

躲在谢萤背后的小玲害怕的望了望周围四无人烟。

于是,他们往家里的方向回去。

隔天,堂姐跟那个男的出现了,一下自行车,谢萤就抓着堂姐问。

“昨晚你去哪了?”

堂姐没回答,调皮的用双手压着她的脸,脸上尽是笑容。

谢萤知道,那是幸福的笑容。

“以后别这样知道不?要不然我跟堂婶说。”

谢萤有点气急败坏的拉下她的手,堂姐的笑容很刺眼,她心里很不爽。

“知道知道,让你担心不好意思了。”

堂姐拉着她一起走进厂里,各自回到工作岗位时,谢萤看到了他,那个元党,昨晚跟堂姐出去的男生。

“嘿,堂妹的,开始工作了。”

好巧不巧他跟谢萤、小玲、小虹在同一个工作岗位

“谁是你堂妹?”谢萤有点赧然。

“燕子是你堂姐,我叫你堂妹,没错啊。”

“你昨晚跟我堂姐去哪了?我告诉你,堂婶要是知道你们在一起,肯定不同意的。”

然后,过了几天,堂婶不知道哪来的消息,知道了堂姐跟元党的事,生气的把她叫过去。

“谢萤,告诉堂婶,你堂姐在厂里认识了什么人?”

一把拉扯过谢萤,堂婶声音冰冷且凌厉。

“我……”

谢萤害怕的看了一眼堂婶,又害怕的看了看堂姐,堂姐拼命在堂婶背后打手势,拼命叫她不要说。

“我……我不知道。”

堂婶盯了谢萤好一会,才放开她的手,转过身对堂姐咆哮。

“让你去工厂打工!居然给我认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还天天打电话过来!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堂婶声音徒然拔尖,手不断拉扯着堂姐的头发。堂姐拼命的拉住自己的头发,眼里有着泪水和恐惧,她怕妈妈知道了真有那个男的存在就真的饶不了她。

谢萤静静的站在一旁,颤抖着身体,她看到堂婶在打骂堂姐,她也感到害怕,如果要是被堂婶知道她刚才说谎,估计堂婶连她也会打。

“小萤,你回去!堂姐以后不去厂里打工!我要把她关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

最后,堂姐就没来过厂里,被堂婶盯紧在家里。

经过上次的事,谢萤找来了元党。

“你别往家里打电话了,你这样会害死燕子的。她妈妈是不可能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我就不明白她妈妈了,我们两个是真心喜欢的,在一起有错吗?”

“有,你是外地人,你是打工的,我们是准备上初中的小学生。”

谢萤有点早熟,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事看得比较通透。

小学生的真心喜欢能持续多久,更何况元党还是个十七岁的人,准备成年,还那么幼稚。

“看不起外地人是吧!”

元党似乎忽略了谢萤话中的重点,一听到“外地人”开始急了,愤怒的踹了一下铁门,脸色难看的上楼去。

有那么一会,谢萤真怕他打的是她。

被关了几天的堂姐开始不安分,堂婶稍微放松对她的监视,她马上跑去跟元党见面。

“小萤,燕子她妈妈刚来电话,叫你帮忙找燕子出来,她妈妈找不到她。”

哦,我的天啊。听完姐姐的话,谢萤脑袋瓜子差点炸开,不用看,那个元党也不在厂里了。

“我陪你去河边找,这次我肯定他们在那,我刚才看到元党偷偷溜到那边去。”

不知何时凑过来的小武,压低声音自愿请去。

谢萤奇怪的上下看了看他,觉得他真有够痴情的,堂姐都喜欢别人,他怎么还不死心?

“你还是死心吧,堂姐不会喜欢你的。”

瞄了他一眼,谢萤不理睬他继续做手工。

每个人都对堂姐死心塌地,唉,什么时候有个男的可以这样对她呢?

“我纯粹是想帮你找他们,不要就算了。”

被谢萤说中心事的小武,有点恼羞成怒,语气也急了。

“要,现在就走。”

不理他的反应,拽着他的手就往外面跑。

“骑车快一点,我载着你。”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谢萤还是萤着头皮上了自行车后座,她想享受一下被男生载着的滋味。

路上,跟那时一样,很安静,只有虫鸣的声音,还有自行车发出的咯咯的声音,看着在费力踩自行车的小武。

“你为什么喜欢堂姐?”

迎着风,谢萤问出心中一直藏着的问题。

“谈不上喜欢。”

微喘着气,小武吃力的回答她的问题。

去河边的路上有不少斜坡,骑起车来真有点吃力,连坐在上面摇摇晃晃的她都有点吃力,她死命捉住自行车,唯恐自己被摔下去,她真怀疑小武是不是故意把自行车骑得七拐八扭的,只为了她能抱住他的腰,楷她的油。

“那你喜欢谁?”

“喜欢你行不行!”

有那么一会,谢萤真的当真了,也沉浸在他说的“喜欢”两个字。

“乱说!”

气氛太过尴尬,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开玩笑,谢萤只是嘻哈着打了一下他的背,敷衍过去。

来到河边,小武放好自行车,开始跟着她一起在漆黑的泥路上摸索,这里很恐怖,一个人的话绝对是不敢来的,两边是茂密的半米高芦苇,被风吹得哗哗响,疯狂的摇晃着,好像随时有可能从芦苇里窜出一个不明物体,脚下的泥路很泥泞,一不小心就会扭到脚,甚至可能会踩到蛤蟆,这个才是最恐怖的。

寻寻觅觅了好一会,小武放弃了,坐到路边的石头上,她站在溪边,望着对面的万家灯火,微弱的灯光迷离了她的眼睛。

安静的夜晚,就只有她和他,有种暧昧的情愫在发酵,任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呆着。

一点绿光、两点绿光、三点绿光……越来越多的绿光开始从芦苇中缓慢的飞出来……

谢萤很兴奋,兴奋的不敢叫出声,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巴,唯恐自己的声音吓跑这些小东西。

天啊!萤火虫啊!而且是很多很多!

谢萤压低身体,从萤火虫下面穿过,来到小武旁边,激动的推着他的身体。

“你看!你看!萤火虫啊!”

小武被她粗鲁的行为吓到了,纳闷的抬起头来。

“哪来这么多的萤火虫?”

小武也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

微弱的发着绿光,慢慢的散开在漆黑的夜空,它们在成群结队的找着伴,它们在嬉戏,属于它们夜的宁静与漆黑,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它们才会一点儿、一点儿的探出它们的小脑袋,慢慢的从栖息地挥动着小翅膀融入黑夜中。

人家说,环境纯净的地方才有萤火虫,只有在夏天才被人发觉的萤火虫,在夜空中绽放着它们这一生最耀眼的光芒,然而燃尽后却悄然陨灭,短暂却美丽。

谢萤喜欢萤火虫的一生,为爱蜕变,为爱消逝,很盲目,很纯粹,很彻底,没有后路…

能再见萤火虫,真好。

找不到堂姐只能回去的谢萤却在路上碰到了他们两个。谢萤很生气的想走过去问他们到哪去了?却被小武抓住手臂。

“你别冲动,他们两个好像有点怪怪的。”

一直在关注堂姐的小武看出了端倪。

是吗?我看好得很!拉开小武的手,谢萤一鼓作气跑到堂姐旁边,劈头就骂。

“你有点责任心好不好!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围着你转的!一声不响的就跑出来跟这个男人约会,你有没有点羞耻心!你知不知道堂婶很担心你!你是不是要为了个男的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要!”

骂完以后的谢萤觉得自己有点太过了,当时也只是气疯了,没想到把不该说的话都给说出来。在潜意识里,谢萤是有点嫉妒堂姐的,嫉妒到有点憎恨堂姐,总觉得堂姐太过做作,把所有人弄得必须围着她转一样,所以谢萤的生气不单纯是因为担心堂姐,而是嫉妒堂姐。

“你说够了没有!你没看到你堂姐在哭吗!她今天来是跟我分手的,她只是把话说清楚,我们两个人以后不会再有联系了,所以你的堂婶可以放心,你们也可以放心了,我们两个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一旁的元党真的是疯了,开始咆哮起来。

“分手?不会再见面了?”

说真的,谢萤怎么想也不会是这样子的。

“呜呜……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今天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你们可以放心了……”

一直低垂着头的堂姐开始低泣起来,两只手不停的在擦眼泪,而一边的元党则是出气似的拼命对着空气挥舞着拳头。

“走吧,小萤,带我回家”

还是低着头的堂姐,拉过谢萤的手臂,不理其他人就走,不明所以的谢萤只能被动的跟着堂姐,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回去之后燕子该如何面对堂婶也是个问题。而燕子和元党这段感情也就这样结束,他们不再见面,元党还是跟以前一样,照常上下班,只是沉默了许多,经常可以看到他独自一个人坐在一边抽烟,走过去问他怎么了,他也只是笑着跟你说没事。

暑假过完了,谢萤和小虹小玲也要离开工厂,开始忙活起上初中的准备,与工厂的人也没有再联系,开学那天,小玲载着谢萤,在路上,远远的对面看见小武骑自行车经过,好巧不巧的,眼光正好跟谢萤撞上,轻轻的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之后各自转过头去,看着前方的路。

感情淡如水,没有什么不舍,人生总有聚有散。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谢萤渐渐忘却曾经在工厂打工的一群人,听说之前的那批工人也走了,换了新的,听说厂里的师傅跟工人起争执动起刀来,也走了,听说小老板的姐姐跟元党的哥哥跑了……

谢萤很想再回去遇见萤火虫的那晚,十一年后,那边芦苇已经不在,萤火虫的栖息地也不在。

那,还能再见萤火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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