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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还在老远,严锦堂就看见陈府的院子里,一群丘八坦胸露乳,手枕着头,横七竖八地歪躺在地上,晒着暖烘烘的太阳。院子里弥漫着一种气味,严锦堂隔着轿帘就闻到了那是一种大烟混合着尿骚味的臭气。严锦堂下轿来,那些兵象没看见一样,继续仰面八叉地躺着,有的人手还伸进衣服里,在鼓捣着什么,嘴里发出下流的声音。严锦堂一见,心里为亲家庆幸地说:“幸好陈府除亲家母外,没别的女眷,要有大姑娘小媳妇,这不羞死人了!”

想着,他弯腰从那些兵身边走了进去。陈府冷冷清清,似乎除这些不知羞耻的兵痞外,再也没有一个人了。过去可不是这样呀!陈府虽比不上严府显赫,可也是流江城里屈指可数的殷实人家,下人奴婢穿梭往来,也是顶热闹顶繁荣的呀……严锦堂一边感叹着命运的无常,一边拐着弯曲的八字腿,沿着甬道走进了陈府寂静无声的正堂。到门口一看,不觉又惊住了——堂屋里,四处杯盏狼藉,地下摔坏了不少上等的景德镇瓷碗,好象刚遭过洗劫一般。另一边的桌子旁,坐着陈府老爷、老夫人和管家等下人,大家如丧考妣,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严锦堂站了一会,才咳了一声嗽,弯着腰走了进去。

听见响声,桌旁的人才抬起头。大家的眼睛顿时瞪大了,象是不认识地打量了严锦堂半天,陈老爷才叫起来:“哎呀,亲家,是你?你怎么成这样了?”说着,一撩长衫,对严锦堂见了礼。

严锦堂看见亲家的长衫上溅了不少油渍和米粒。

他又吃力地对亲家抱了抱拳。过去,陈老爷比严锦堂矮一个头,现在严锦堂却比他矮一个头了。严锦堂一边还礼,一边对亲家露出了苦涩的笑容,说:“大难不死,已是万幸了!”

陈老爷也尽量恢复了一个绅士应有的模样,说:“那是!”一面却警惕地望着这个不速之客。

严锦堂在椅子上坐下了,这才指着地下说:“亲家,这是怎么回事呀!”

陈老爷脸上绅士风度变成了一副苦相,嘶哑着嗓子说:“亲家,真佛面前不烧假香,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好酒好肉供这些瘟神白吃白喝,可这些比猪狗不如的东西还嫌没把他们待好,找碴子闹事,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严锦堂也叹了口气,深有同感地说:“是呀,这兵来匪去的,怎么是个尽头?”他本想加上官府,可一想女婿是知事老爷,就把这话回去了。

陈老爷说:“亲家府上可好?”

严锦堂说:“好什么?”他本想把奶娘遭到凌辱被迫回了家的事告诉对方,又怕身为女儿公爹的亲家生疑,于是转换了话题,明知故问地说:“忻吉‘出灵’的日子就要到了吧?”“忻吉”就是他早亡的女婿。

陈老爷听了,小眼睛里警惕的神色更浓厚起来,忙说:“哎呀,亲家,这时还说什么‘出灵’的话,活人都顾不过来呢!上次我不是给府上管家捎过话,这‘出灵’的仪式就不办了。亲家也回去对璧凤说说,叫她就不要过来了,等世道清平以后再说吧!”

严锦堂一听,心里暗暗叫起苦来,自己还没说进,他倒先说起出了。想起自己来的使命,他立即将亲家的话挡了回去,说;“怎么不过来呢!世道再不清平,这些大礼还是要的。不但这样,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亲家商量呢!”说着,不等对方问,便把自己的打算给陈家老爷一口气说了出来。

陈老爷听着听着,没有好脸色了。不等严锦堂说完,便不满地叫了起来,说;“亲家,别嫌我说话不客气,你在这时把大小姐送到我们家,是有点居心不良吧?”

严锦堂有些心虚,嚅嗫着说:“哪里,终究是你们陈家的人呢……”

陈老爷高声打断了严锦堂的话,说:“是我陈家的不错,可当初我是要她过来守节,你们不答应的呀!现在兵荒马乱,你们觉得不放心了,就想把包袱甩给我们?你们怕出事,我们难道不是一样?你看看外面这些东西……”他指了指院子里的一群烂丘八,接着说:“有哪一个是正经人?到了我们这儿,难道就安全、保险了吗?”

严锦堂看了院子里一眼,更低地垂下了头。

陈老爷话犹未尽,继续说:“亲家府上虽说也不安宁,可毕竟还有知事大老爷给你撑着,旁人要胡来,多少总有点顾忌!可我们有什么?亲家怎么就不替我们想想?”

严锦堂想了想,亲家的话也许是对的。或者,他早应该估计陈府会用这样的理由拒绝这事。是呀,女儿是自己亲生的,自己都怕承担责任,你还能指望别人什么呢?再则这儿确实不比自己府上安全,他也不能眼睁睁地把女儿推进虎狼窝里,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呀!想着,他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陈老爷行了一个民,说:“好了,亲家,就算我没说!”说着,趔趔趄趄走了出去。

往外走时,他的背弯得更厉害了。

亲眼目睹了陈府的景象回来,严锦堂的心病更加重了。他知道这样下去,严府必定要发生有辱祖宗的事,可他又不知道怎么办。严府没有亲戚,早年,他的祖父靠勾结官府贩卖烟土发迹以后,曾拿着半块锅铁,四处去打听两个在三岔路口分别的哥哥的下落。可是终究没发现他们的在哪儿。想把女儿送到乡下佃户家去,无异于是给土匪送去一个勒索财物的人质。他想了许久,仍一点没有主意。正在这时,从大门外忽然传来一片闹哄哄的声音,间或夹着妇女的哭声。他以为家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急忙用手杖支撑起疲惫的身子,走了出去。走出不远,见是王矮塔子带着他的老实哥哥和嫂子一干人,怒火中烧地迎面走了过来。一面走,王矮塔子一边大叫:“陈团长在哪儿?陈团长——”那妇人则披头散发地抹着眼泪。

那会儿,陈团长正躺在严锦堂二道厅的凉椅上,翘着腿,由两个勤务兵给他从下到上捶着肌肉。他听到外面呼叫,一骨碌坐直了身子,大叫了起来:“什么人?”

王矮塔子一干人就扑到了陈达三面前,那妇人叫了一声,朝陈达三跪了下去,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叫了起来:“陈团长,你给我你作主吧!陈团长,你管管手下的人吧!这叫我们怎么活呀……”

陈达三有点不耐烦了,说;“什么事呀,起来说吧!”

王矮塔子立即对陈达三掬了一躬,粗声粗气地说:“陈团长,你的部下糟蹋我的侄女儿……”

“唔!”陈达三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盯着王矮塔子不动了。他脸上的肉比王矮塔子横得多了。

王矮塔子马上不吱声了。

可那妇人还在地上嚎着:“陈团长,这可怎么办呀?我那女儿还是个小孩呀……”

王矮塔子的哥哥也朝陈达三跪了下去,带着哭腔说:“陈团长,求你给小人作主了!”

严锦堂明白了,原来被糟蹋的,正是到“益升店”打酒丢了塞子的姑娘,现在果然被人加了塞儿,可她确实还是一个小姑娘呀?要在过去,严锦堂了许会产生几分幸灾乐祸的心理,可现在,他没法产生这样的心理,唇亡齿寒,他有的只是同病相怜。他为那个女孩儿惋惜了一阵,就定定地看着陈达三。他以为陈达三会为这样败坏军纪的事而雷霆大怒,没想到陈达三只是“嘿嘿”冷笑几声,然后对地下的一对夫妻问:“你们告我的弟兄搞了你们的女儿,是不是?”

地下的一对男女听了,停了一会,才点头回答说;“是。”

陈达三突然对背后的勤务兵挥了挥手,大声说:“去,给我把他家女子带来!我倒要看看,凭什么说是我的弟兄们干的!难道我的弟兄们干了,留下了特殊记号不成?”

两个勤务兵答应了一声,提了枪就要走。王矮塔子急忙扑过去,拦住了勤务兵,回头对陈达三恳求地说:“团长大人,不,团长老爷,这不是要了小女子的命吗?团长老爷,就当我们没来说这事,不就成了吗?”

陈达三这才挥手让勤务兵停下来,腆着肚走到王矮塔子面前,说:“嗯,这还差不多!本部军纪一向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怎么会干这种事呢?本该治你们扰乱军心,造谣滋事,念在你招待兄弟们份上,这次就饶了你们!下次再胡说八道,坏我弟兄名誉,定格杀勿论!”

王矮塔子哪还有半点骄横之处,立即俯首贴耳地说:“是!是!”说着,拉起哥哥嫂嫂就失魂落魄般走了。

严锦堂见了,心立即悬了起来。天啦,他还没见过有这样治军的将领呢!这不明明是鼓励部下胡作非为吗?流江城又会遭大难了……想着,他不知该怎么办。回头看了看王矮塔子几个人,见他们并没有朝家里走,而是往知事公署的方向去了。严锦堂明白,他们肯定是对覃光第伸冤去了。他心里一热,就思忖起来:“是该提醒提醒知事女婿,让他快拿主意,解民于倒悬之中。否则,他也无颜面对全县父老了!”

这么想着,严锦堂就尾随了王矮塔子,大义凛然地往知事公署去了。路上,他的胸脯又稍稍抬起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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