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又一个探子跑进来：“报——大当家的、二当家的、四当家的，看清楚了，马车上确实拉着三当家的，还有咱们的兄弟，一个没少！一共十几辆马车，剩下的都装满了粮食！”
宋老虎不由纳闷，说：“你拉粮食干什么？”
霍啸林说：“我住兴隆，你住宋家寨，咱们算是邻居，我前来拜访，总得备份礼吧。
还有二十头猪、五十只羊，正往宋家寨赶着呢，估计天黑之前能到。”
宋老虎不解其意，站了起来：“你给我送粮食？我是土匪，你他奶奶的拿我当难民啊，我宋家寨用得着你救济吗？”
“我是来和宋家寨交朋友的，兴许明年，我霍家就得靠宋家寨救济。”宋老虎没想到霍啸林这么说，很意外。“大当家的，您听说过谁家遭了匪不报官吗？政府年年都贴告示，抓住一个赏八十块现大洋。我可给您送回来十五个兄弟，那是一千两百块现大洋！您再想想，要是汤玉麟知道我给您送粮食送猪送羊，会不会判我通匪的罪呢？我霍啸林是真心实意想跟宋家寨交朋友，只求将心比心。”宋老虎没有回答，两个人较着劲。聚义大厅里鸦雀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探子跑进来汇报：“大当家的，探清楚了，三十里地以内没有发现警察和当兵的！”
又一个探子进来报告：“二当家的已经带着兄弟把马车都围了，只要您一声令下，一个活口也走不了！”
宋老虎点点头，说：“听见没有，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耍横？”
霍啸林说：“我此行真的是为了交朋友，绝不想结冤家。我听说大当家的为人正直仗义，在宋家寨占山为王想必也是被逼无奈。这回三当家的带人去我霍家……做客，也是啸林疏忽，早没与大当家的交成朋友，要不然，哪能让宋家寨重操旧业呢？”霍啸林说着掏出一沓银票来：“宋家寨有好几百口人，我带的那几千斤粮食吃不了几天……我霍啸林除了种地以外还做些生意，这两年光景好，有些盈余，我愿意拿这些银票与宋家寨的兄弟们共享。”
宋老虎更是不解：“还送银票？你图什么？”
霍啸林说：“图邻里交好，相安无事。”
“你想跟土匪当好邻居？你说句实话，还人、送粮食、送牲口、送钱，你为什么要讨好宋家寨？”
“我刚才说的都是实情，就图个相安无事……”
宋老虎突然说：“不是为了哪个女人吧？”
“女人？”霍啸林不解。
“看来不是，我他娘的还以为有人给你通风报信了。”
“大当家的什么意思？啸林完全听不懂！”霍啸林说。
宋老虎说：“不懂就算了。你是怕我亲自带着二百号兄弟踏平兴隆县城！”
“正是，啸林上有八旬祖母，下有年幼的儿女，真的不敢得罪宋家寨，所以……想与大当家的交朋友之心，十分迫切。”
“好！既然如此，你的好意我全收！”
“如此，请大当家的把银票接过去。”霍啸林说着恭敬地捧起银票。
“不急！今年我宋家寨遭了灾，你抓了我的兄弟却没报官，还送来这么多的礼，这份情可不是交一般朋友这么简单！要是愿意，以后你可以叫我一声大哥！”
霍啸林不明就里，恭恭敬敬地抱拳：“大哥，请您把兄弟这份心意收下！”
“不急！宋家寨我是大当家的，但是银票都归我的压寨夫人收。既然认我当大哥了，那我媳妇就是你大嫂，对吧？”宋老虎步步为营，算计着。
“那当然！”霍啸林为此行的顺利感到很欣慰。
“那我就把你大嫂叫来，你亲手把银票交给她！”宋老虎说着转身走了。
16.宋家寨梅姑娘房间日内
梅姑娘待在屋子里坐立不安，见宋老虎进来，她喝道：“宋老虎，你把霍啸林怎样了？”
宋老虎瞥了她一眼，说：“傻女人，你可真够傻的，霍啸林可不是值得托付的男人！”
“不！他重情重义，最值得托付！”
宋老虎说：“别傻了，他就是怕得罪宋家寨才来的。他说了，他上边有奶奶，身边有五六个媳妇，还有一堆孩子，为了这些女人孩子，他求我，让我认他当兄弟！”
梅姑娘难以置信。宋老虎沉着脸说：“你要是非得跟他走，也行，不过小老虎得给我留下，这儿子我稀罕。可稀罕归稀罕啊，我也不能一天到晚地看着他，要是兄弟们背着我把他掐死，那就可惜了……”宋老虎的威胁表露得一清二楚。
17.宋家寨聚义厅日内
万念大声喊道：“娘——你快进来——”所有人都朝门口看去。梅姑娘出现在门口，她一步一步地走进大厅，目光在迫切地寻找着霍啸林。终于，四目相对。霍啸林瞠目结舌。梅姑娘万千怨恨。终于，梅姑娘走到了大厅的正中间。霍啸林这才回过神来，快步走上前去。
宋老虎突然喝道：“站住！这就是你大嫂，我儿子他娘……”霍啸林被喝止在离梅姑娘一步之遥。梅姑娘淌下了热泪。
“阿……梅……”霍啸林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今天……”梅姑娘想说什么，却被宋老虎打断了。
宋老虎盯着霍啸林和梅姑娘，说：“他说了，管你叫一声大嫂，把银票递上，他就走人！霍啸林，快把银票交给我老婆，我宋家寨从此不再打你霍家的主意。不然，就凭你打伤我十五个兄弟，那个还差一岁八十的老太太，还有你的五六个老婆，四五个孩崽子，一个也别想活！”霍啸林这才明白此行为何如此顺利，才明白梅姑娘当年为何一去不复返，才明白这是宋老虎让他钻的圈套。宋老虎见霍啸林没有反应，说：“怎么？你刚才说的话是假的？你来我宋家寨不是为了交朋友，而是为了跟我抢女人？那可就对不住了！老四！”
“在！”宋老四威风凛凛地应道。
“乱枪打死霍啸林，让老二杀了他那些兄弟，今天连夜进城，杀光他全家！”
宋老虎说。宋老四把刀一扔，从一个土匪手里接过枪来。
霍啸林脸灰如土，青筋暴起，他走前一步，说：“大嫂，这是兄弟孝敬您、孝敬大哥、孝敬宋家寨的，您收好！”
梅姑娘愣愣地看着霍啸林，咬紧了牙关：“啸林，你听我说……”
宋老虎打断她：“你可以不接。兄弟们宰了霍啸林，银票照样留在宋家寨。”梅姑娘呆立片刻，伸手接过银票，转身走了。霍啸林追了两步，被一堆枪口拦住。
宋老虎大喝一声：“送客！”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着，霍啸林坐在车上，如行尸走肉，突然，泪水夺眶而出，如决堤的洪水，他张大了嘴，但许久都没发出声音。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他放声号啕大哭起来，哭声在山谷间回荡着。小六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敢上前。
四十二
1.霍家霍白氏房日内
华管家说：“我奉夫人嘱托前来答谢霍先生。礼物都是我家夫人精挑细选的，本想亲手交给霍先生，哪成想我来的不是时候……”
霍白氏说：“华夫人是霍家的贵人，这回咱们两家又一同抵御了匪患。要说谢呀，还是得我们霍家谢华家！我孙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就把自己喝多了，要不然从土匪窝子一回来，我就先得让他去府上给华夫人磕个头！请管家先回去通禀一声，老太太我随后就登门拜访，面谢华夫人！”
华管家面露难色，说：“这个……我家夫人不能见您……”
霍白氏说：“华夫人不能见我，是因为我这长相吓人？”
华管家忙说：“不是不是！您可千万别生气，我家夫人的病确实怪得很，怕是……”
霍白氏打断她，说：“既如此，我就在这儿给华夫人作个揖，请管家带话回去，说我霍白氏替霍家上下几十口，谢谢她的大恩了！”
霍白氏说着作揖。华管家想阻拦都来不及，惶恐不已：“我一定带到！”
2.华府厅堂日内
华夫人问道：“你没露马脚吧？”
华管家说：“老太太一说要来，吓了我一跳，好歹算是把话说圆乎了，应该不会露马脚吧……”
“你别看那老太太使唤丫头出身，大字不识，脑子可活泛了，心眼儿多得很！
当年她瘫在炕上，连门都不出，也不怎么着，我做的事没一点儿瞒得过她……也怪我命不好，摊上这么个婆婆……要不是她，我也不至于带着身孕被逐出家门……”
“身孕？啸林不是生在霍家的？”华夫人一愣，知道自己失言了。华管家忙说：
“对不住夫人，我又多嘴了……”
华夫人叹道：“不怪你多嘴，女人啊，对这种事最好奇了……告诉你吧，除了啸林以外，我还有一个儿子……”
3.盛京赵舒城家卧室夜内
幸子，一个正值青春的日本女子，温柔可人，面带哀愁。她轻轻地走进来，说：“我嫁给主人快五年了，一直没能怀上孩子，是幸子的耻辱，所以今晚还得再辛苦主人！”
赵舒城伸手去摸幸子的脸，她连忙将脸凑到他的手中。赵舒城说：“按我们中国话说，你没怀上孩子，说明你的缘分未到，不着急……”
“不！主人没有怪罪幸子，那是主人的宽宏，可是幸子不能原谅自己！我知道主人是非常喜欢孩子的，我听主人在梦里喊过儿子！”
赵舒城惊讶地说：“我……我喊过儿子？”
“主人在梦里喊了一个女人的名字，叫玛利亚……你问玛利亚，儿子是不是你的？”
赵舒城愣住了。
4.盛京西阳商行日外
盛京，街头挂满了日本国旗，“西阳商行”的招牌迎风飘扬，格外显眼。一辆汽车在商行门前停下，赵舒城走下车，上了门前的石阶，门口立刻有人开门，向他鞠躬致意。
赵舒城走进大厅，上了楼梯，进到办公室。桌上摆了几本做工考究的账本，他仔细地翻阅着，面带微笑，西阳商行的经营情况让他很满意。
四五个经理、襄理站在办公室里候着，等着他的指示。经理说：“赵爷，明天咱们设了宴，请警察署和税务监督署的各位长官，您看您能不能参加一下？”
赵舒城说：“真懒得和这些汉奸喝酒，看着他们的脸我就恶心！”
“那是那是。可他们都想巴结您不是，您要是给他们脸，我们有些生意做起来就更方便了。当然，您不给他们脸，也没人敢难为咱们西阳商行。谁不知道您是赤本大佐的亲妹夫啊！”
赵舒城不耐烦地说：“行了，少废话了，我去。”
“太好了，有赵爷出席，以后我们就更好做事了！”经理笑着退了出去。
5.盛京赵舒城家日内
幸子坐在赤本身旁的沙发上。赤本一挥手，站在客厅里的管家和副官都退了出去。赤本说：“我听说赤本家的小女儿，父亲和哥哥最疼爱的幸子，称呼她的中国丈夫为……主人？有这回事吗？”
幸子头都不敢抬，说道：“……是。”赤本猛地一拍桌子，气呼呼地一句话不说。
幸子说：“有教养有身份的女人不应该这样称呼自己的丈夫吗？”
赤本说：“可你嫁的是个中国人！一个劣等民族的男人，配你这么称呼他吗？”
幸子抬起头，迎着赤本的目光，说：“舒城君是优秀的男人，请哥哥不要侮辱他！”
“为了能嫁给赵舒城，你不惜用生命威胁父亲和我。现在父亲去世了，我要替他行使保护你的权力！”
“舒城君在我心里比任何一个贵族公子都更优秀，我称呼他为主人，是因为我爱自己的丈夫，我心甘情愿！”幸子不卑不亢地说。
赤本提高声音，说：“这对我们家族来说是个耻辱！”
“嫁给舒城君五年，没能给赵家生下一个男孩，这才是我的耻辱。”
“不！如果你生下一个男孩，他必须姓赤本！”赤本生气地说道。
幸子平静而有力地说：“按中国的规矩，我已经是赵家的媳妇，从此就姓赵了，生是赵家人，死是赵家鬼，我的孩子，当然是姓赵，怎么可能姓娘家的姓呢？请哥哥不要再干涉我的家事！”
赤本急了，怒道：“所有中国人都是大日本帝国的奴隶，你任性地嫁给赵舒城，这已经是家族的耻辱。除非你尽快说服他入赘赤本家，从此以后做一名日本人，效忠天皇，效忠家族的荣誉，不然……我很快会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赤本拂袖而去。
6.霍家霍白氏房晨内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么多年，我心里惦记着一个不值得惦记的女人，到现在都没给霍家……”霍啸林仍是酒气熏天，他说不下去了，换了个说法：“没给您……生出个正经八百的重孙子来，就是我霍啸林的大不孝！”
霍白氏说：“女人？你这次……你不会见着梅姑娘了吧？她还活着？”
“别提她！”没有征兆，霍啸林突然怒气冲冲地发作起来。霍白氏给吓蒙了。
霍啸林调整呼吸，忍着怒气，恢复平和：“奶奶，我……我怎么睡在这儿了？我应该睡在我媳妇屋里。虽说有的不真，可是樱桃儿和翠儿假不了，都是我媳妇，我得赶紧让她们给我生儿子，为霍家传宗接代！”霍啸林说着光脚蹦下了地。
霍白氏板着脸，突然问道：“行了！奶奶问你一句……梅姑娘……还好吗？”
霍啸林顿时像雷击一般定住了，说不出话来。霍白氏哀叹道：“梅姑娘对咱们霍家有恩哪！在西阳和你一起杀了赵金虎，替你爹报了仇；在汉口要是没有她，你早就掉了脑袋，奶奶和你那俩媳妇也活不到今天！在奶奶心里，早就拿她当咱们霍家的媳妇了。她啥时候进的土匪窝啊，这些年她得受了多少罪呀！”
霍啸林泪流满面，眼前浮现着宋老虎怀里趾高气扬的万念和接过银票的梅姑娘。
他哭道：“奶奶，求您了，别问了好么……”霍白氏无言地哭泣着。
7.宋家寨聚义厅日内
宋老虎眯眼看着宋老三：“老三啊，这次你受罪了。”
宋老三恨恨地说：“我宋老三有仇必报，不杀了霍啸林我誓不为人！”
宋老虎说：“你们一共去了十五个人，十个兄弟的腿上受了伤，你和另外四个兄弟算是幸运，没被弩射着！”
宋老三说：“那是，我们兵分两路嘛，他们那路让弩给埋伏了……”
宋老虎喝道：“兵分两路？他们那路攻的霍家，那你这路……”
“我……”宋老三愣住了，发现自己说漏了。
宋老虎坐正了身子，盯着宋老三：“说呀……”
宋老三心虚，支吾着：“大哥……我……”
宋老虎怒道：“我让你说话！”
“大哥，兄弟我是这么想的，华府……”
宋老虎怒目圆睁，煞是吓人：“你还叫我大哥？你拿我说的话当放屁！你还拿我当大哥吗？”
宋老三赶紧站了起来，哆嗦着：“大哥，兄弟错了，兄弟知错了！”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中了霍啸林的埋伏吗？就是因为你没听我的话！”
宋老三不明其意：“啊？兄弟没听懂。”
宋老虎眯着眼睛，叹了口气：“老三啊，你最大的毛病，就是自以为是，贪心太重！
如果不改，你早晚得把命丢了！罚你三个月不许离寨。”宋老三点着头离开了。
宋老虎挥挥手，说：“把四当家的叫来。”
不一会儿，宋老四进来了，抱拳说：“大哥，你叫我？”
宋老虎睨视着宋老四，说：“老四，老三不听话，连华府的主意也敢打，这事……你事先可知道？”
宋老四思忖着，说：“我……他们在大殿里商议，我刚好听到。”
宋老虎脸若寒冰，沉声说：“所以，老三就中了埋伏？”
宋老四沉默片刻，咬咬牙：“大哥既然已经知道，那就动手吧。是我通风报信的，请大哥亲手宰了我！”说着，宋老四从腰间拽出枪来，单膝跪倒，把枪递给宋老虎。
宋老虎不动声色。宋老四说：“我对不起大哥，我自行了断！”说着，他抓起枪顶向自己的脑袋，扣动扳机。突然，宋老虎猛地一扫，一把抓住宋老四的手腕，枪响了，子弹穿透房顶，尘土飞扬。
听到枪声，宋老二带着七八个兄弟冲了进来。见此情景，宋老二惊骇不已：“大哥、老四，你们干什么？”
宋老虎说：“没你们的事，都出去。”宋老二点点头，狐疑地看着两人，带着人出去了。
宋老虎盯着宋老四，缓缓地说：“除了我，没人知道，你不用去死……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你的心意，我理解，整个宋家寨，也只有我能理解。老三抗命是另一说，可你不想一想，万一华夫人报了官，万一霍啸林对他们下了死手，那也是十五条命，那样的话，我不毙了你，兄弟们能答应吗？”
宋老四说：“大哥，我知错了！”
宋老虎说：“知错了就好，以后不准再干胳膊肘往外拐的事！”
8.丰宁坝上草原日外
大雪覆盖着的草原，三匹骏马奔驰在雪原上。霍啸林勒住马，朝天长啸：“痛快！”
小六勒住马，气喘吁吁：“能不痛快吗，大哥，您这一快马加鞭，咱跑出好几十里来呀！”
约翰·乔说：“霍老板，您这是要打猎吗？净遛马了。”
小六训道：“你懂个屁，大哥借打猎的机会散散心！”
“光散心也不行啊，我儿子要狍子皮、鹿犄角。”说着，霍啸林从马背上摘下把猎枪来，递向约翰·乔：“接着！”约翰·乔接过枪。
小六逗弄约翰·乔：“你不是要练弓箭吗？有本事你别用枪！”约翰·乔没理他。
霍啸林说：“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