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也是,可延安毕竟是共党的红都,咱们抗日也应该在国府和领袖的统领下,师出有名嘛!”
瑞年摇摇头,无奈地笑笑。
“唉,你们这些政训官员,就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动不动地拿党派之争说事,什么国民党,共产党,只要抗日爱国就是好党,干嘛还分得那么清楚啊!”
刘瑾贤满脸正色地盯着瑞年。
“你呀,还是改不了你那个无政府主义的毛病,这政党之争,古今中外都免不了,更何况,要不是抗战爆发,那共产党还顶着‘匪党’的帽子哪!”
瑞年对党派之争没有任何兴趣,在他看来,共产党中有张宇光那样值得信赖的朋友,也有李有泉那种和他格格不入的成员;而国民党中虽然不乏精英,可败类也不在少数。所以,在他看来,政党无所谓好坏,关键还是在人。
“大道理我讲不过你,反正我什么党也不是,也懒得跟你们瞎掺和,等打走了鬼子,我就带着淑娟一块去欧洲,去感受一下真正的西方文明。”
瑞年由衷地感喟着。
“你还没入党?”
刘瑾贤有些讶异地望着瑞年。
“入党?国民党,还是共产党?”
瑞年故意调侃着。
刘瑾贤瞪了他一眼。
“废话!”
瑞年笑了。
“我说过了,我就是个职业军人,不问政治,更没那个兴趣去参加什么党派,我可不想像你老人家似的,整天脑子里老是绷着根弦儿,累不累呀?”
瑞年和刘瑾贤聊了一路,争了半路,谁也没说服谁,可这种争论却让俩人都感到十分亲切,好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那段亲密无间的日子里。
快半夜的时候,瑞年把刘瑾贤送到他下榻的聊城行署招待所,俩人依依惜别,瑞年这才独自返回了第六游击区司令部。
瑞年调到聊城后,淑娟的信基本上很准时,每周两封,通常会在礼拜三和礼拜六的下午摆在瑞年的办公桌上,当然,偶尔也会因为某段时间内的战事吃紧而耽搁了,有一回瑞年就一下子收到三封同时送到的信,让同僚们嫉妒得眼睛发蓝。
今天是礼拜三,照例是淑娟有信来的日子,吃过午饭,瑞年就坐在办公桌旁托了下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那条通往司令部大门的甬道,通常军邮员总会在这个时候拎着两只硕大的邮袋走进他的视线,远远地就招着手笑吟吟地冲他打着招呼,然后满脸钦羡地把淑娟那永远是厚厚的,密密麻麻写满了三四页信笺的信递给急不可耐的他,临走还不忘丢下一句“礼拜六见!”
可惜今天军邮员还没等来,却等来了参谋占王金祥的召见。
“这是刚从范县前线送来的,你看看!”
瑞年一进门,王金祥就让手下把一只迫击炮弹壳大小的金属筒拿给瑞年看。
“据前线报告,日军在我军的前沿阵地上投掷了大量这种新式武器,冒出一种强烈刺激的气体,士兵们吸入之后,轻则流眼泪,打喷嚏,咳嗽,嗓子干痛,重则窒息昏迷,甚至还有当场丧命的,初步判断应该是一种毒气弹,我想你在陆士的时候说不定见过这东西,所以把你找来看看。”
瑞年一边听王金祥介绍情况,一边接过那只金属筒翻看着。金属筒直上直下,一头是封死的,另外一头是开口的,里面空空的,筒身上漆着红色的油漆,却没有任何标识性的文字或者符号,拿到鼻子下嗅了嗅,瑞年闻到一股淡淡的瓦斯味。
“参谋长,我想这应该是瓦斯弹。”瑞年把金属筒还给王金祥,“当年在陆士的时候我见过这东西,外型很像,气味也很像,只不过这枚弹壳上没有标识,所以还不能完全肯定。”
其实瑞年的判断并没有错,这的确是一枚日军的瓦斯弹壳,这种被《日内瓦公约》明文禁止的化学武器自抗战爆发以来已经被日军在华北和华东战场上多次使用过。为了掩人耳目,掩盖他们的违背国际公约和道义的罪行,日军特地喷涂红漆遮盖瓦斯弹壳上原来的标识,颇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
王金祥点点头,表示了对瑞年的肯定,接着告诉他前两天第六游击区一个整建制的大队受到日军这种武器的攻击,还没来得及开一枪,就憋死了近百人,剩下的几百人也都失去了抵抗能力,全都被鬼子杀害了。
“想不到鬼子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使用化学武器?”
瑞年感到极度震惊,盯着王金祥手里的弹壳,嘴唇咬得紧紧的,一时间好像看到了那浓烟四起的战场上在窒息中挣扎着的垂死的国军弟兄们,他的心抽紧了,手心里攥出了冷汗来,嗓子眼一阵发热,咸咸地差一点喷出血来。
“找你来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来对付鬼子的瓦斯弹,你知道咱们第六游击区没有防毒面具,必须想个什么法子出来,不然的话,咱们的弟兄们可就真的只能眼巴巴地等死了。”
王金祥盯在瑞年脸上的目光中满是期待。
在陆士的时候,瑞年曾经听教官讲过如何防范化学武器的攻击,其中特别提到瓦斯和芥子毒气,瑞年还记得当年教官曾经给他们举过一个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发生在德、法军队之间的战例:当时德军对法军使用了芥子毒气,一时间法军阵地上浓烟滚滚,哀鸿遍野,对阵的法军几乎全军覆没,唯一活下来的一个士兵是因为他卧倒的地方刚好有一个可以容纳下他的脸庞的小土坑,浓烟滚过的时候,为了抵御芥子毒气的袭击,他把脸埋在了土坑里,靠着呼吸土坑中的潮气而躲过一劫,活了下来。
“参座,其实我们也可以采取一些土办法,比如可以用水将毛巾浸湿,捂住口鼻,没有水的时候,尿也行,还有就是我在陆士图书馆里看过一本书,上面也有介绍如何自制防毒面具的内容,可惜,我只记得个大概。”
瑞年说着,拿起桌上的纸笔,匆匆地勾勒出了一个土制防毒面具的示意图,递给王金祥。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但是面具里面具体装填些什么物质我就不太记得了,好像是锯末或者什么别的东西,”
瑞年满脸歉然地摇着头。
王金祥有些失望了。
瑞年沮丧地离开了参谋长王金祥的办公室,一路上都在懊悔,只恨自己当初没有格外留意防毒面具的制作方法,如今眼睁睁地看着众多前线官兵惨遭荼毒而无能为力。
回到作战处的时候,淑娟的信已经到了。淑娟除了照例地诉说了一片相思之苦离别之痛以外,还告诉瑞年,郑宝仲已经伤愈归队,大翠也返回了冠县老家,临行前大翠还跟郑宝仲说等自己一满了三年的守孝期就立刻嫁给他,让淑娟好不羡慕,在信里一个劲地问瑞年她何时才能成为尼玛哈府的少福晋。
读淑娟的信却没有让瑞年的心情好起来。晚饭的时候,前不久已经返回第三集团军的刘瑾贤突然来访,他告诉瑞年自己是当天下午赶到聊城的,此行的目的是会同第六游击区的相关部门处理“鄄城事件”的。
不久前第六游击区所辖第十三支队开赴菏泽、曹县组建新的抗日武装。途径濮县鄄城时,国民党濮县县长姜鸿元企图收编第十三支队,遭到第十三支队内共产党员的坚决抵制,双方发生了武装冲突,冲突中姜鸿元毙命,这就是所谓的“鄄城事件”。这件事是昨天才报到第六游击区司令部来的,瑞年没想到刘瑾贤他们的动作这么快,今天就赶来了。
刘瑾贤和瑞年匆匆交谈了几句,就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刘瑾贤走后,瑞年又独自琢磨起土造防毒面具中的填充物来,却是百思不得其解,猛然间他想到了淑娟,心里不禁一亮,立刻拨通了高唐三十二支队司令部的电话。
电话里淑娟沉很肯定地告诉瑞年,他的记忆没有错,土制防毒面具中空气过滤筒中的填充材料的确可以采用锯末。
“锯末的成分主要是纤维素,纤维素是具有过滤和净化空气的作用的,虽然比起专业防毒面具中使用的活性炭来说效果要差很多,但对于一些像瓦斯这类的有毒气体还是有一定的防御作用……”
淑娟的话让瑞年感到极度的振奋,放下电话,他立刻跑去找到王金祥,把淑娟所说的原原本本地向王金祥做了汇报,听得王金祥也激动不已,立刻命令瑞年第二天开始就到聊城行署被服厂,亲自带人试制土造防毒面具。
“对了,还有你说的那个南开大学化学系的学生,把她也找来,你们一块干!”
瑞年怎么也没想到,淑娟不仅帮他解决了防毒面具的难题,还因此让天各一方的一对恋人得以团圆,这才叫歪打正着哪!
两天之后,原第六游击区第三十二支队机要秘书兼打字员赵淑娟少尉便兴冲冲地赶到了聊城第六游击区司令部报到,并且立刻被委派为瑞年的助手,一道带领被服厂的技师们开始了紧张的防毒面具试制工作。一个星期之后,第一批合格的土制防毒面具制造出来了,瑞年和淑娟也因此受到了范筑先将军的嘉奖:瑞年算是将功补过,恢复了少校军衔,继续留任司令部作战处参谋,淑娟则晋升为中尉,并被任命为聊城被服厂的总技师,继续带领工人们制作土制防毒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