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鬼子的手终于扯住枪盒上的皮带，准备把皮带从瑞年的肩膀上摘下来的时候，瑞年忽然怒目圆睁，两道冒火的目光设在了俯身在自己面前的敌人，鬼子万万没想到，眼前的这具尸体会突然之间死而复生，一时间魂飞魄散，僵在那里，竟然不知如何是好了，瑞年趁机纵身而起，同时飞起一脚，直接踢向鬼子的裆里，一声惨叫之后，被踢碎了睾丸的鬼子捂着下体向后倒去，不停地哀号着在地上翻滚着，瑞年则在另外一个鬼子还没来得及弄明白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饿虎扑食般地将他扑倒在地，死死地卡住了他的脖子，用尽平生之力，要置对方于死地，但瑞年毕竟连夜征战，疲乏不堪，加之被炸弹震昏后刚刚苏醒，踢了另外一个鬼子一脚之后已经有些脱力，现在已是有心无力，原本打算一招毙敌，却终于没能如愿，被那个鬼子挣扎着摆脱了瑞年扼住他脖子的双手，俩人纠缠在一起，在周围的死人堆里翻滚着，扭打着，瑞年渐渐地落了下风，被鬼子压在了身下，脸上和胸口上重重地挨了几拳，瑞年试图把压在身上的鬼子重新掀翻，却无论如何也凝聚不起来足够的力气，脖子反而被对方扼住了，窒息让瑞年的心愈发狂野地跳着，仿佛要从胸膛中迸发出来一般，渐渐地他的四肢开始变得软弱无力，抓住敌人的双手也不听使唤地松开了，眼前开始泛出一片白茫茫的迷离，周身的血液开始凝固了，脑子蒙蒙的，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心底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要死了，瑞年努力地瞪大了眼睛，努力地想去看清眼前这个正在扼杀自己的敌人的狰狞面目，他要记住这张脸，他会在另一个世界等着他，等着那总会来临的复仇。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划破了大战后死一般宁静的天空，瑞年看到骑在自己身上的鬼子身体像是被强烈地撞击了一下，猛然向前一挺，便沉重的压倒了自己身上，一股鲜血顺着他的胸口淌出来，糊了瑞年满身，满脸，扼住瑞年脖子的那双手抽搐了一下，无力地松开了，瑞年忽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舒畅。
“营副，你，没事吧？”
一个熟悉的声音微弱地从不远处响起。
瑞年愣怔了一下，挣扎着将压在自己身上的鬼子尸体掀开，努力支撑着身子坐起来，看到不远处满脸硝烟和血污的董山峰正用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大刀支撑着身体，手里紧紧握着的正是瑞年那支“王八盒子”，虚弱的神情中带着一片关切地望着他。
“老董？”
瑞年惊喜万分，连滚带爬地扑向了董山峰，董山峰也奋力向瑞年这边爬过来，却在俩人的手还没有握到一起时，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起，无数的子弹劈头盖脑地射向了他们，俩人周围顿时飞溅起一片泥土的烟尘和死尸的血肉。瑞年赶忙埋头卧倒，董山峰也一动不动了。
敌人的射击停止了，瑞年慢慢抬起头，小心地四下看看，又赶忙向董山峰卧倒的地方紧张地查看着，轻声呼唤：
“老董，老董！”
董山峰抬起头，对瑞年报之以一个淡淡的微笑，黧黑的脸衬出白白的牙来。
“营副，我没事。”
瑞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慢慢地爬到董山峰身边。
“老董，想不到你还活着！”
董山峰咬着嘴唇，努力地点点头，瑞年看到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兵刚毅的脸上隐约着凄然。
“可是，弟兄们，”
董山峰的声音抖抖的，说不下去了，瑞年的心里也是一阵绞痛，眼泪止不住就淌了下来。
“营副，我怕是走不了了，我的腿，”
董山峰说着，瞥一眼他的右腿，顺着他的目光，瑞年看到董山峰的右腿小腿处血肉翻开，白厉厉地露出了骨头。
“给，这是你的枪，”董山峰颤巍巍把“王八盒子”递到瑞年面前，“趁鬼子还没上来，你赶紧走吧，我掩护你！”
瑞年接过手枪，手上和心头都沉甸甸的。
“老董，你胡说些什么？要走咱们一块走，我不能丢下你不管！”
瑞年坚持着，即使董山峰没有在他濒死之时救下他的性命，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位曾经在喜峰口杀敌无数，在攻打东局子机场时骁勇无比的战友就这么陷入虎口，他一定要和他一块杀出重围，等待着他们的还有无数该死的鬼子要杀，还有大片的国土和成千上万的人民要他们去拯救。
“营副，我求你了，赶紧走吧，咱不能白白地再多搭上一条命，你还得跟小鬼子们干哪！”
董山峰握住瑞年的手，目光中充满了恳求。
瑞年的眼泪洒在董山峰的手背上，他闭上眼睛，粗重地喘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不远处已经传来了前来查看他们死活的日本兵的脚步声，瑞年猛然把枪插入腰间，一翻身在董山峰面前躬下身去，双手向后抄上董山峰的腰，嘿然一声背起了董山峰，撒腿就往停机坪的尽头飞奔，背上的董山峰想不到瑞年会有如此惊人之举，挣扎着，试图阻止瑞年。
“营副，营副，你干什么，快点放下，放下我！”
瑞年却全然不顾，依旧埋头向前狂奔，身后的枪身又响起来，子弹在空气中摩擦出尖厉的声音，从俩人的耳畔掠过，董山峰不再挣扎，一只手搂住了瑞年的脖子，另一只手却依旧高擎着寒光闪闪的大刀。
身后的枪声更加急促了，瑞年尽量让自己跑成一条曲线，加大着身后敌人的瞄准难度，背上的董山峰那并不算高大的身体却越来越显得沉重起来，瑞年的步子也变得踉踉跄跄的很是凌乱。
“营副，我求你了，把我放下来，这样咱哥俩谁也跑不出去！”
董山峰忽然又开口了。
瑞年的嗓子咸咸的，满嘴充满了血腥味，气喘如牛，根本顾不上回应董山峰，只是一味地向前奔跑，在他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带着董山峰一道突出敌人的包围。
“营副，营副！”背上的董山峰的声音似乎是带了哭腔，“你要是再不把我放下，我就……”
瑞年却依旧只管向前奋力地奔跑，脚下几次绊倒死去的国军弟兄们的尸首，差点摔倒，却又每次都顽强地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和背上的董山峰摔下去，但他的脚步却越来越踉跄，身后的追兵的叫喊声和枪声也越来越近了。
“营副，咱老董求你一件事，回头替咱跟旅座说一声，多发点抚恤金给咱家里头，咱还有老婆、孩子要养活哪！”
董山峰忽然幽幽地在瑞年耳畔说，瑞年的心里猛然泛出一种不祥，却还没来得及回应，一声刀锋掠过肉体的尖厉声就从背上传来，一股热流扑剌剌地喷洒在瑞年的脖颈子和后脑勺上，董山峰的身体抽搐了一下，无力地瘫软在瑞年背脊上，搂着他脖子的那只胳膊垂了下去，“当啷”一声，大刀掉落在瑞年眼前，瑞年大惊，猛然收住脚，扭头去看背上的董山峰，却只见他歪在瑞年肩膀上的头软软地垂着，汩汩的血正从喉头涌出来。瑞年只觉得天旋地转，痛彻心腑，凄厉地嘶嚎着，把背上的董山峰卸下来，抱在怀里，摇撼着，呼唤着，董山峰却再也无法回应了。瑞年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个血管都已经崩裂开来了，他猛然丢在怀里的董山峰，拔出腰间的手枪，狂呼着向身后的追上来的几个鬼子射击，顷刻间已经有两个鬼子倒在了他的枪口之下，当瑞年对着第三个鬼子扣动了扳机的时候，枪却没有响，他已经没有子弹了。
杀红了眼的瑞年此时竟然已经忘了逃生，他揣起手枪，顺手抓起一具死去的国军士兵的尸体旁的一支步枪，继续射击，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一个个嚎叫着冲向瑞年的鬼子倒下去了，剩下的几个被瑞年的气势和枪法震慑住了，卧倒在地，只敢开枪，却不敢再向前一步。瑞年看看倒在身边的董山峰的遗体，忽然两腿一软，跪了下去，默默地拿起那把曾经结束过无数鬼子的性命，而最终也夺去了他自己生命的大刀，轻轻地用衣袖抹去刀锋上几颗莹莹的血珠，一手持刀，一手拎了步枪，最后看一眼颈间还流着血的董山峰，哀号一声，把步枪中最后的一颗子弹射向敌人，丢下枪，握着大刀，转身向不远处的铁丝网冲了过去。为了给董山峰，给营长，给那个随同自己完成侦察任务的弟兄，给所有在这次战斗中死难的官兵报仇雪恨，瑞年一定要冲出去，也必须冲出去！
当瑞年冲到机场边上围着的铁丝网前，用董山峰留下的大刀劈开一道口子，钻出去的时候，身后几个刚才被瑞年神准的枪法吓坏了的鬼子才猛醒过来，叫嚣着一边开枪射击，一边追了上来，而瑞年此时已经钻过铁丝网，越过战壕，消失在机场外的一片灌木丛中，没了影子。几个日本兵胡乱对着灌木丛开了几枪后，骂骂咧咧地往回走了，显然刚刚结束的战斗和瑞年的枪法让他们对机场外的情况有所忌惮，也不敢贸然追出来。
鬼子撤走之后，瑞年才感觉到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不疼的地方了，神经突然松弛下来让他像是虚脱了一般，四仰八叉地躺在灌木丛中，一动都不想动，眼泪却又悄然地顺着眼角滚出来，瑞年忽然捂了嘴，呜咽着哭了起来，这是他二十三年来人生经历中最惨痛的一幕，几百个生龙活虎的弟兄们转瞬之间就魂归天外，尤其是董山峰，那么刚烈，那么骁勇的一个战士，竟然就这么死了，他是在用他的死换回瑞年的一条命，用他的死报答他的国家，也完美一个军人的灵魂。瑞年虽然不敢大放悲声，可他的心底却是在无声地嚎啕。
【1】廊坊和广安门事件――1937年月25日，日军占领廊坊，切断平津间铁路交通。26日下午，日军一部强行闯入北京广安门，中国守军与之发生战斗。这两起“七七事变”后期的战斗被称为“廊坊事件”和“广安门事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