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神话
为孩子们着想，是村里添的大好事。村委会倡导扶植，大力支持。所谓扶植和支持，不是空话。村委会负责修缮房屋、购置物品、对吴天佑、蔡翠兰给予补助。
其实，这种私办转化为村办，妇联主任徐淑凤兼任园长，并定名叫“小精灵幼儿园”。
吴天佑小时候学过《三字经》，那是启蒙读物。虽然短小精悍、琅琅上口，他觉得难免含有精神糟粕，应该改造，以旧瓶装新酒。
怎么叫旧瓶装新酒？吴天佑解释说，比如，《三字经》里有“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孟子的母亲为了使孩子拥有一个真正好的教育环境，煞费苦心，曾两迁三地。这对老百姓来说不现实，想搬到县城也不行啊！况且孟子逃学，孟母生气地把织布机上的梭子都拆断了，脾气有点暴躁，不值得提倡。再比如说，孩子家里没有织布机，只有缝纫机。如果不学习，就把缝纫机砸坏么？况且孩子可以说，妈妈吓不住我，砸了电视机也能再买新的。
幼儿园蒸蒸日上，《海阳日报》的记者采访，写了新闻消息，不是宣传孟母的事迹，而是弘扬新时代的典型。
吴天佑编写了新的《三字经》，此处不妨摘录一段：
活一生，人为本，精气神，步子稳。树典型，是楷模，德智体，有标准。
多勤奋，不瞎混。四季节，有冷暖，一季始，立其中。有立春，有立夏，有立秋，有立冬。讲方向，也分明，有南北，有西东。此四方，古今同。讲五行，金木水，加火土，意则通。讲天干，有顺序，共十个，排规律。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在终。讲地支，逢十二，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山河壮，来参详。有黄河，有长江，有泰山，有高岗。职业里，坦荡荡。有工农，有工商，科学家，发明奖，做园丁，课堂上。医疗精，人健康。
搞艺术，大弘扬。说三纲，要变样，旧观念，不提倡。新观念，是独创，一爱国，二爱党，三敬老，别浪荡。说五常，该遵循，指仁义，礼智信。仁善良，义宽容，礼规范，智且聪，信诚实，反假空。父母恩，夫妻从，家和谐，多重情。古五经，古四书，别着急，慢慢读。文史哲，是文科，数理化，是理科，贵以专，选为主。地所生，有草木。农作物，尽情数。有小麦，有高粱，有水稻，有甘薯，有玉米，有棉花，有花生，有谷黍。现代化，会管理，产量高，不马虎。
吴天佑编写的《新三字经》，来自民生的主题。改头换面，一目了然，贴近了时代。以此当做教材，传授给孩子们，大有益处。
有一天，贾广才说：“我从书店里买了这本书，也叫《新三字经》，水平比你强多了，你看看，学习学习。”
这本书由教育科学出版社出版，文图并茂，通俗易懂。
吴天佑翻开，呈现到眼前的文字是：
春日暖，秋水长，和风吹，百花香，青少年，有理想，立大志，做栋梁。
天行健，人自强，生我材，为兴邦。倡和谐，民所望，兴道德，国运昌。人之春，在少年，光阴迫，惜时间。生有涯，知无限，苦攻读，莫偷安。求学路，曲弯弯，路是弓，人是箭。头不回，弦不断，志不渝，永向前……贾广才问：“九叔你觉得怎样？”
吴天佑咂咂嘴，说：“政治水平高，文学水平高，有了‘两高’，正式出版，句句是真理。”
我迎合吴天佑的谦虚，说：“九叔编的也是真理呀，活一生，人为本，精气神，步子稳，比那春日暖，秋水长，和风吹，百花香更有指导性。”
贾广才说：“请九叔解释解释，提倡一分为二，书上有何不足？”
吴天佑说：“看起来书上不是启蒙读物，倒是像文学作品。对照分析，老《三字经》上是‘人之初，性本善’，我改成‘活一生，人为本’。这书上改为‘春日暖，秋水长’，我觉得概括并不准确。”
“怎么不准确？”我问。
吴天佑说：“把前四句掰开揉碎，句句思忖，就有了观点。‘春日暖’
谁都知道，怎么没有‘夏日热，秋日凉，冬日冷’？‘秋水长’的‘秋水’
是什么意思呢？冬水结冰，春水夏水难道短了么？一江春水向东流，意思是永远向前，绝不回头。‘和风吹’不过是一种希望，天气预报常有五级、六级，恐怕不是和风了。‘百花香’也只是比喻，对孩子们说，实际上桃花杏花梅花牡丹花都没有香味，怎么解释香的含义呢？”
我不是吴天佑，也不是贾广才，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分清是非。不过，按自己的政治觉悟角度说，出版的书比去天佑编写的草稿略胜一筹，比如，出版的书上是“倡和谐，民所望”的氛围，吴天佑编的“产量高，不马虎”的说法，显得小家子气了。
八月初六是岳父的祭日，秀丽说：“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爸爸在阴司里缺钱花，我今天应该去烧纸。”
迷信观念根深蒂固，能做这样的梦，也是心理感应。我说：“去就去，鬼票子太毛了，一张10亿，是全县的财政收入。”
秀丽回娘家了。
我喂完猪，盖上了鸡窝，喝了一杯水，抽了一颗烟。我躺在炕上，睡不着。盼弟工作在外，很少回家，我独自一人，有了孤零的处境，也有了自卑的感触。
人是高级动物，互相认识是交往的基础。与我相关的人，自然包括家庭、乡亲、亲戚、同学、上级、同事。其数量不仅是三五个，大概认识县委书记刘宗忠的人有几十万人，而我超不过两千人。所谓上级，从上到下，我能说上话的最高长官是贾朝阳，还有张宗贤。他们都是副县级的，张宗贤是到海南岛育种的领队，已经去世了。
人熟是一宝。认识了杨秀丽，没有坏处，只有好处，食色得到满足，家庭多了儿女；认识了贾朝阳，没有坏处，只有好处，白吃了他的饭，抽了他的烟；认识了吴永强，没有坏处，只有好处，出门有了住宿，和泥有了挑水；认识了贾敬儒，没有坏处，只有好处，提高了棋艺，取消了债务……我知道的人物成千上万，人家却不知道我的存在。古今中外，随意便可以说出名字，人所共知。从课本上，知道了大禹、东郭、秦始皇、李白、杜甫、王安石、李时珍、黄道婆、林则徐、米丘林、张思德、黄继光、董存瑞、雷锋、刘文学……从小说中说，《水浒传》有一百单八将，还有高俅、镇关西、西门庆、武大郎、潘金莲……《三国演义》中有名有姓的有980多人，有曹操、孙权、刘备、诸葛亮、司马懿、关羽、张飞、黄忠、赵云、周瑜、鲁肃……《西游记》是神话，也有如来、菩萨、玉皇大帝、托塔天王、二郎神、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白骨精、牛魔王、铁扇公主……从电视中说，更数不清了，能说三天三宿。
六六三十六，七七四十九，八八六十四，九九八十一……突然，屋里进来一位老者，我定睛一看，鹤发童颜，慈眉善目，手持拂尘，正是太白金星。
我甚为惊异，说：“你是神仙啊！来干啥呀？”
太白金星微微一笑：“玉皇大帝联系群众，了解下情，特意派我下界，将你召见。”
“召见我做什么呀？”我问。
太白金星说：“你不过是一个平民百姓，为啥不找贾广才、孙老茂？因为你思维跳跃，认识交往的人太少，还有一腔怨气，玉帝发现了，命我与你晤面，让你汇报一番人间世俗。”
竟然有了这样的机遇，我却发愁了，问：“我怎么上天呢？”
“不是问题，”太白金星说罢，挽住我，念念有词：“走也，飞也——”
话音刚落，我和太白金星腾云驾雾，飘飘荡荡。霎时，眼前金光万道，瑞气千条，令人心旷神怡。过了南天门，进入了灵霄殿。
玉皇大帝身穿衮龙袍，头戴冲天冠，坐在龙椅上。
金星奏道：“臣奉圣旨，引来东胜神洲的小小百姓吴永文参见。”
我诚惶诚恐，立正鞠躬。
玉帝缓缓地扬了扬手：“赐座。”
我左顾右盼，旁边并没有座位，只好说：“我站着吧。”
玉帝马上吩咐：“哪吒，你搬个椅子来。”
哪吒听了玉帝的吩咐，立刻搬来一个椅子，我坐下了。我知道，哪吒三太子是托塔李天王的儿子，少年有为，神通广大。他曾经抽出蛟龙筋刮其龙鳞，大闹东海龙宫。
玉帝说：“小吴子，我知道你的前因后果，血缘来源不寻常，乡亲们是否知道？”
呦！玉皇大帝还知道我的血缘是日本的森木太郎，属于野种啊！
我说：“乡亲们不知道，我恐怕泄露了引起非议，因此我一直隐瞒着。”
玉帝点了点头，说：“大千世界，人心难测，隐瞒就隐瞒吧。不过，你的眼界太窄，愚昧无知，邀请你前来觐见，好明白人生在世的道理。”
我十分钦佩，玉皇大帝果然不是凡夫俗子，世界上的事心知肚明。我不禁问了一句：“茫茫大地，您是主宰，是不是也听如来佛的话？”
玉帝哈哈大笑：“如来？还没有如往呢。人间说来来往往，天上不一样，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还有一个转化，你尚不解。““什么转化？”
“如来额头上有一颗痣，俗称痦子，是天上权威的体现。人世间在地上，需要整顿，就让秦始皇托生了一个伟人，叫毛泽东，从上到下，把痣移到下巴上，领导华夏九州。”
原来有这种奥妙！我又问：“我们的地球在太阳系里，你是玉皇大帝，到底有多大权力呢？”
玉帝说：“百姓很简单，将我称作‘天’。在中国的地面，任何皇帝都是我的儿子，‘天子’的叫法实行了多年。”
原来，天子的称呼源自上帝，时代变迁，观念有了根本变化，我说：“如今的国家领导人不是天子了，小平同志曾说自己是人民的儿子。”
玉帝说：“中国的伟大人物抛开我，甚至很多人叫喊人定胜天，天昏地暗。我也不反感，因为更多的人离不开谢天谢地、天经地义、天长地久、天高地厚、天时地利……”
玉帝的理论水平高，句句是真理，非常英明。我便说：“听听您的教诲，到时候我逝世了，也不下地狱。”
玉帝说：“你说错了。以前曾说有天堂和地狱，实际上只有天堂，而没有地狱。天堂无穷无尽，地址在太阳的隔壁，天河的岸上。地球由圈层构造，依次分化为地核、地幔和地壳，地狱并不存在。在阳间人的生死，由天堂掌握。天堂的责任，一时一刻吐故纳新。往细致说，此处数日磨练，更多的人要托生。”
我知道，托生就是转世投胎。我问：“宋朝曾经有个秦桧，托生了什么呢？”
玉帝说：“三界众生，六道轮回。秦桧我有印象，批准了，让他托生了明朝的海瑞。”
我表示怀疑，秦桧和海瑞都是历史名人，便问：“老百姓大多都知道，秦桧是奸臣，海瑞是清官啊！”
玉帝说：“奸臣和清官不是天堂的定论，而是民间的传播。弹指一挥间，宋朝和明朝仅仅是一眨眼之间而已。秦桧经过在天堂的改造，重新做人，托生成为海瑞，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在阳界中，脱骨换胎，是题中之义。孰是孰非，自有按部就班。物极必反，乃是制定的规律。”
天堂太神奇了，既然物极必反，我直接问：“是不是坏人托生好人，好人托生坏人？”
“好人、坏人是世间的标准，也不是人人都托生了。还有极少的人不托生，形成了一颗星呢。”玉帝如此评说，说到了另一种倾向。
我问：“谁形成了一颗星呢？”
玉帝说：“宇宙的星星，各有来源。比如，有织女星、牵牛星、文曲星、武曲星、宝瓶座、天鹰座、白羊座、海豚座等等。近年来，还有祖冲之星，张衡星，林则徐星，这不是平白无故，都是托生的报应。”
祖冲之、张衡、林则徐都是历史名人，联系现实，我说：“谁唱好了歌曲，人们就可以叫明星。”
玉帝说：“天地合一，一切都从天上来。”
玉皇大帝不简单，对托生和转星的名人言之有据，有了解释。我此行目的何在？不禁问道：“我能做什么呢？”
玉帝说：“我请你到天界各处转一转，可以多长点见识。”
我说：“我是平民百姓，谁接待啊？”
玉帝对太白金星说：“曾经让孙悟空封过弼马温和齐天大圣，惹出了麻烦。这个小吴该赐何种职务？”
太白金星说：“封一个叫平民八府巡按的名目比较适当。词语断开，既是平民百姓，也是八府巡按。”
玉帝说：“钦此。就这样吧。”
平民巡按？我从来没听过。顾名思义，把平民八府巡按的称谓封了这样的职位，平民不用解释。在封建社会，黄梅戏《女驸马》中的张绍民，就是八府巡按。职责是专门负责监察，一般不理其他事务。我不免受宠若惊，频频点头：“好，好，本人五体投地了。”
据说，九天重霄有三十三座天宫，乃遣云宫、毗沙宫、五明宫、太阳宫、化乐宫……还有七十二重宝殿，乃朝会殿、凌虚殿、宝光殿、天王殿、灵官殿……我的肚子饿了，该到哪里去欣赏呢？
天上没有大饭店，我想到了孙悟空管理的蟠桃园，知道蟠桃园有三千六百株桃树。前面一千二百株，花果微小，三千年一熟，人吃了成仙得道。
中间一千二百株，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举飞升，长生不老。后面一千二百株，紫纹细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
为此，我询问了蟠桃园所在的位置，快步奔去。
蟠桃园中，果压枝头，形状扁圆，果皮呈深黄色，顶部有一片红晕。
我伸手摘桃子，刚一接触蟠桃，便有了电击的感觉，险些将我击倒。
在十几米处，有一个背着喷雾器的人，以喷头打药，防治病虫害。我说：
“蟠桃上面怎么有电啊？”
喷药人说：“这是电母设置的防盗措施。”
“你能摘么？”
“我是喷洒使者，还有浇水使者、剪枝使者、松土使者，我们没有被点化，没有法力，都不能摘下桃子。”
我问：“谁能摘呢？”
喷洒使者说：“只有园长刘青山，还有副园长张子善。”
刘青山？张子善？这两个名字似乎有印象。哦，他们是解放以后贪污腐化的第一件大案主犯啊！难道天堂也有重名重姓？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真。”喷洒使者说。
哟！李真是号称的“河北第一秘”，被判了死刑。
刘青山、张子善、李真都是腐败分子啊！难道他们没有托生？我不禁问道：“你们都是腐败分子，后悔吗？”
李真说：“晚了，后悔来不及。正常的人才能托生，造福下界。按照玉皇的安排，挑选了我们几十个腐败分子，负责管理蟠桃园，失去了托生的资格。”
原来进了天堂，这些人偏偏被安排到蟠桃园，不登三宝殿。我询问：“如此安置，有什么道理吗？”
李真说：“蟠桃与苹果、梨子不一样，由青变紫，长的都是歪嘴。因为歪嘴和尚念经，念跑了调儿。我们也是歪嘴，口是心非。”
李真不愧当过秘书，说出话来，具有说服力。我问：“园长在哪里？”
松土元帅李真伸手一指，说：“你看，他俩正在办公室呢。”
不远处有一座高楼大厦，我上了台阶，进入办公室。
两个园长在屋里正在谈话。我拱手道：“二位园长辛苦了。”
“你是谁？”
“我不是弼马温，而是玉皇大帝封的平民八府巡按，前来拜访。”
“请坐，请坐。”
我仔细端详，不禁说道：“二位岁数不大，模样比我还年轻啊！”
“我是园长刘青山，”一个人谦虚地说，“生前曾任中共天津地委书记，凭借职权，不顾国法党纪，中饱私囊，35岁被枪毙了。”
“我是副园长张子善，”另一个人说，“生前曾任天津地区行署专员，与刘青山狼狈为奸，同一天被枪毙了，比青山年龄差不多，不过是37岁。”
刘某和张某，在天堂保持了本来面目，应了桃园结义的那句话，刘关张的誓言落实了。做到了不要求同年同月同日生，而同年同月同日死了。生命是大事，我问：“你们被处决了，到底是冤枉还是后悔？”
刘青山摇头说：“没有冤枉，没有后悔。因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人的命运不是空穴来风，来自心里的贪婪欲望，行动的手脚运转。”
张子善也概括说：“这也是牺牲，对广大干部有警示作用。”
这两个人的表态，证明思想境界不低，受到了法律惩罚，心甘情愿。我不太相信，临死之前，他们知道鸡蛋碰石头，最终是头破血流，总该有自己的想法，便问：“枪毙的时候，难道你们没有遗言吗？”
刘青山说：“有啊！当初，我的遗言是：告诉我弟弟×××，把尸首取走。
住处有大小皮包，亦是党的财产，交给党。”
张子善也说：“我也有遗言，曾说，我对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无意见。这对党有好处，只有这样做，才能教育全党。因为我罪恶深重，我无什么挂念。”
他们这样说，不是假话。历史的事实是，杀一儆百，令不少国家干部振聋发聩，告诫那些自以为有功于革命的人，无论功劳再大，也绝对不能利用手中的权力营私，谁那样做了就必然会受到法律的严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