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皑皑,月光倾洒在山谷两侧的雪峰上,反射出淡淡的光华,整个山谷如同被披上了一层神秘而清丽的面纱。山谷前,将近两万头牛犊大的雪狼在身旁狼牙骑兵的带领下被分成一个个小方阵,散布在前面的空旷雪地上。
楚恒站在大祭司的身侧,从一处小丘上望去,眼前是无数双绿幽幽的眼睛,如同一道道鬼火,在寂静的夜空下燃烧。
“我已经将我的狼牙骑士们都召集在那了,”格日龙名伸手向下一指,看向大祭司道,“两万只雪狼,这是整个雪原能一起见到的最多的数量,如果你能让那孩子得到群狼的认可,我便再不称德兰庄尔,否则,大祭司便回珠山侍奉母神去吧,待我征服了南陆的土地,当请大祭司再相辅佐。”
格日龙名身旁的额勒古怪的看了楚恒一眼,他实在搞不明白雪原上的至高之名和一个南陆的孩子能有什么关系,偏偏父亲和大祭司还如此认真。他知道父亲和大祭司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更知道这样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父亲要全雪原的子民都只听他一个人的声音,可大祭司代表的却是母神的意志。也许面对雪原霸主的越来越强势,大祭司不过是借这个少年做个退路……额勒忽然恍然大悟。
他又神色复杂的看了弟弟一眼,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发现自己在看他,还还了一个如常般的笑脸。额勒向弟弟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这边来,然而华渊笑着摇了摇头,依然站在大祭司的身边,动也不动。额勒转回身来,眼里满是担忧。
“大汗打下这南陆也好,打不下也好,若是这孩子没有得到群狼的认可,我回到珠山后便再也不下神山一步。只是在得到群狼认可前,我还要给这孩子做个加持,大汗可否稍待?”
“大祭司请便。”格日龙名淡淡一笑。
黑袍的老人一手拉着华渊,另一只手拉着楚恒,走了距格日龙名及其护卫头领将近三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背对着格日龙名站立的小山丘对华渊道:“将你的短刀给我。”华渊依言将从小便随身带着的弯刀递给了大祭司,好奇的道:“老师,你说他才是德兰庄尔,是真的么?”说着眼神看向楚恒。
大祭司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只是将那短小的银色弯刀从刀鞘中抽了出来,用刀尖挑开刀鞘插口旁的一处装饰,露出了里面不知名的黑色枯草,看其情形,这刀鞘整个竟是用这枯草做成的,只是在外面包了一层古铁,内里垫以兽皮。大祭司小心翼翼的挑出一根枯草来,用两根手指粘住,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那枯草就突然燃烧起来,冒出细细的烟。
大祭司不等那烟散的太开,只叫楚恒挽开两臂衣袖,用烟来回熏他的手腕,稍后又熏了他的前胸后背,待那枯草燃尽,将剩下的草灰抹在了他的后颈。
楚恒一动不动,只是任其施为。他打从见到这黑袍老人起就感到对方对自己没有恶意,相反老人反倒总对自己表示一种莫名的亲切,虽然他到现在也不明白这份亲切到底从何而来,但那行《藏心诀》扉页上的小字让他相信老人与那个自称素萝的女孩一定有某种联系,而这种联系让他对老人也有了一种莫名的信任。
“华渊,你知道德兰庄尔在古语里是什么意思么?”大祭司突然开口对华渊问道,见华渊摇了摇头,大祭司便道:“德兰庄尔在雪原古语里的意思是‘采药的人’,用南陆的话来说,就是药师。”见年少的雪原少主一脸错愕,大祭司忽然笑了起来,露出他那暗黄的牙齿,眼神里竟少有的带着一丝戏谑。
“几百年来,雪原上的霸主们为了这个称号,打得你死我活,多少弱小的部族灭亡,多少牧民死于争斗。可笑的是他们不知道这个称号代表的意义与他们的行为竟是完全相悖的。德兰庄尔,只是一个为了采药救治伤患可以翻山越岭、劈狮斗虎的药师,雪原上的先民们感其恩惠,便传唱他的功德,可叹传到现在的歌谣已经被改的面目全非,德兰庄尔也只成了一个霸主们争夺大义名分的符号。”
见华渊有些怔怔出神,大祭司拍了拍他的头,眼神转向楚恒,忽然用南陆语道:“你是紫青山上何人弟子?”见楚恒一楞,又自顾自笑道:“罢了,我离开紫青山也有七十几年了,你就是告诉我谁是你师父,恐怕我也是不知的。看你修习过《藏心诀》,衣服里还透着一丝璞真丸的香气,当是天水涧暮云生那一系的嫡传弟子。紫青山一十二院,天水涧排在第六,你能得授《藏心诀》,又得璞真丸助养,想来也是被师门看好的。”见楚恒只是看着自己不发一语,只当他是怀疑自己身份,便一笑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楚恒。”
“楚恒……姓楚,明化城中震北节度使楚青阳是你什么人?”
楚恒眉头一扬,沉声道:“是我父亲。”
大祭司“哦”了一声,轻轻一叹:“素闻你父亲用兵如神,奈何被南方国事牵绊,这明化城他无暇再守,可是有你在,可见这世上一切,皆在衍、虚循环中,一切不离命运。名化城可因你脱去一劫。放心,你是我紫青山上弟子,我会保你平安。”见楚恒神色似有不解有话要说,大祭司摆摆手道:“再说下去怕是格日龙名要不耐烦了,日后你回到紫青山上,问你师门长辈打听一个叫霍青衣的,一切便知。”又道:“一会你只管走入狼群里面,若有狼与你眼神相对,不要躲闪。走吧。”
大祭司起身回走,楚恒、华渊便也跟在他的身后回到山丘上。
格日龙名见他们回来,眼神扫了一眼楚恒,对大祭司道:“可以开始了么。”
黑袍老人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对楚恒道:“去吧,孩子。”
格日龙名手一招,站在雪狼边上的狼牙骑兵们便安静的向两边走开,整个空地上就只剩下近两万只雪狼。
楚恒心里微微有些打鼓,他有太多的话想问那黑袍老人,可是每一次想说什么都被那老人打断。那《藏心诀》明明是那紫衣女孩给自己的,可黑袍老人又断定自己和紫青山有什么关系……他忽然想起当初那女孩给自己这心诀时叮嘱自己不要让人发现的话来,心中蓦然一动,暗想这《藏心诀》只怕是有些来历不正。
楚恒下了山丘向狼群走去,群狼见有一人缓缓向自己的圈子走来,都警惕的注视着楚恒。被两万双绿油油的冰冷目光盯着,绕是楚恒事前有了心理准备,此时也忍不住变的脸色发白,手心全是冷汗。
他知道此时决不能胆怯,更不能弱了气势,否则若是气势一弱让狼群发觉怕是瞬间就会被撕咬个粉碎。他只能让自己一步步向前走,目不斜视,暗自祈祷黑袍祭司的烟能发挥作用。
华渊静静的站在大祭司身旁看着山丘下不断走近狼群的少年,那个挟持自己要父汗退兵的小小刺客。他不明白那个少年的勇气从何而来,那是两万条雪狼啊……虽然被驯养良久,但它们的野性从来就未曾失去,奔狼的骑兵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放养他们的坐骑让它们抓捕猎物,加上奔狼部落自古传下的秘法,让它们对血肉的渴望更甚于普通野狼。
“那城里有什么是你必须守护的吧……”华渊喃喃自语道。
突然间华渊的眼睛睁大了,就见山丘下一条雪狼猛的跃起向那黑衣少年扑去,华渊不忍的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有一条狼开始进攻,就算那少年躲了开去,其他的雪狼也会接二连三的猛扑过去,扩散的血腥气会让更多的雪狼将那少年的身体咬成碎片。然而下一刻他却听到不远处额勒“咦”的一声,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华渊忍不住又睁开了眼睛。
楚恒一条胳膊挡在身前,那条雪狼在咬住楚恒胳膊的一霎那鼻子微微嗅了一下,嘴里便不再用力咬下,只松开了嘴,前腿爬在地上,如同家养的狼犬,口里呜呜叫着倒退着回去。楚恒一头冷汗,然而他知道大祭司的枯草烟已经发生效果了,虽然他自己没有闻到什么气味,但凡是动物感触必敏感于人类,那条雪狼必是闻到了某种自己闻不到的气味,这才有此反常。
他将姐姐给的香囊别在腰带里,索性解开衣衫,让那气味更易被群狼闻到,只是此时正是寒冬时节,他这一解衣衫顿觉寒风刺骨,然而此时也顾不了那许多,只管张开双臂,学着狼嚎大步往狼群里边去。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木泰、额勒、密图佐、哈马尔、赤明卓、亚汗等一众头人将领不可思议的看着山下的一幕。只见脱掉上衣的少年张开双臂步履稳健的在狼群里横穿竖过,沿途经过的雪狼俱都前腿趴地,后臀翘起摆着尾巴缓缓后退,一个个如同见到主人的家犬。
格日龙名紧紧的抓着皮鞭,猛然将目光转向了大祭司,眼睛死死的盯着,牙根紧咬。“千百年来,我们居住在荒凉阴沉的雪原上,你可知道这次是我们等了多久才等来的机会?德兰庄尔,竟是一个南陆的孩子?你给了那孩子生,却要我们生生世世都在雪原上挣扎求存么?”格日龙名怒声咆哮着,将皮鞭狠狠的扔在地上。
“母神的恩典只能散播在雪原的天空下,雪原之外,那是母神的光辉不愿照耀的地方。”大祭司抬了抬眼皮道。
“木泰!”
木泰半跪在格日龙名身前。
“用你的箭射杀了下面那个小子!”
“遵命。”没有一点犹豫,雪原上最强壮刚勇的大汉起身从背上解下了那张用寒铁和剑齿暴熊的硬筋做成的巨弓,搭箭瞄向了山丘下的楚恒。
“如果母神的恩典不愿意照耀更多的地方,那么我来告诉她,她错了!”格日龙名看着大祭司,缓缓抽出了腰间的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