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元楼是整个濠州城里最大的酒楼,同时也是城内最大的客栈。濠州城作为连接北疆到京城最大的中转站,每天南来北往途经此处的商旅不可胜数,导致濠州城内繁华奢靡,酒楼商铺鳞次栉比。而凤元楼不管是作为酒楼还是客栈,每天接待的客人不计其数,门口迎客的小二自认也算阅人无数,只是刚刚迎进去的几位他实在看不出是什么路数。
一个穿着破烂黑袍的老人后面跟俩半大小子,看起来倒像是爷爷领着两个孙儿,只是感觉颇为古怪。其中穿白袍那个少年一脸病容,走路微微打晃,另一个少年要好些,却也是一脸疲倦模样。
小二见识过的人不计其数,有巨商大贾达官显贵,也有逃乡离人落魄乞儿,因此一双毒眼只一眼就看出两个少年虽然满身尘土,但身上穿的衣着面料俱是上等。特别是那白袍少年,身上穿的皮袍即使不少地方都被灰土掩盖,但被日头一照还是从皮毛中反射出一层白光,整件袍子看不出拼接的隙缝,瞧着竟是一整块皮子做成的。虽然这皮袍看起来做工略显粗糙,但单凭这么好的皮料这袍子就千金难买。和两个少年一比那黑袍老人就穿的寒酸多了,黑袍有的地方已经烂成一条条的,头发乱糟糟的披在脑后,看起来跟个乞丐差不多。
跟在三人身边的还有一胖一瘦两个青年。两人都是一身狼狈模样。瘦的那个容貌看起来倒还清秀,只是一只腿上似乎有伤,一只手扶在那胖子肩上,走路一瘸一拐的。
小二觉得,自己在凤元楼干了这么多年,迎来送往过数不清的人,如果自己在老的那一天能记住其中一些的话,那面前的胖子绝对是其中之一。既矮又胖的人很多,又胖又白的更是不少,既矮又胖皮肤白的就算相对少见些时间久了也总会碰到几个,可既矮又胖皮肤比女人还白又张了一双桃花眼的男人,小二发誓目前就只见到这么一位,而且他很怀疑以后会不会能见到第二个类似的人。
那双桃花眼如果长在一个女人脸上,哪怕只是一个原本相貌平平的女人,也会让人心跳加速,一些浪荡少年说不定还会上前调戏搭讪。可偏偏这双能迷死人的眼睛长在一个又矮又胖的男人脸上,不知会有多少见过这胖子的人心中大喊暴殄天物,继而对老天爷报以深深的问候。
“我怎么觉得这小二看我的眼神怪怪的,难道是觉得爷爷我长的俊俏,对我有了什么非分之想?”张道灵叹了口气:“太英俊果然是种罪过啊。”
“师弟,这次出门师兄颇带了些钱财,你不用在吃食上节俭。”霍清斜看了张道灵一眼道。
张道灵讶异道:“师兄你是在和我说话?待好好把身上洗洗我就让店家把他们这的吃食都上一遍,节俭什么的师弟脑子里压根就没这俩字啊。”
“我还以为你说你英俊俊俏什么的是故意恶心大家让人吃不下饭好省下一顿饭钱呢。唉,我就说师弟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过日子了。”霍清长长叹息一声。
“……师兄,你当时怎么没和那些娜迦一起炸了呢。”
凤元楼的客房都在酒楼后身,都是一个个独门的小院,好在这个月份住店的人不多,几人跟掌柜的要了带三间客房的院子,又跟带路的伙计要了五个木桶洗澡。楚恒和华渊一间屋子,霍清、张道灵师兄弟一间,霍青衣独自一间。
霍清又掏出银两,让伙计到外面给每人都买了一套新衣裳。待伙计回来送到各自房里,又吩咐准备一桌饭菜。
“怎么样,感觉好些了么?”楚恒坐在澡桶里,热水浸过肩头,看着对面另一个澡桶里的华渊问道。已经泡了有一会了,感到身子渐渐恢复了体力。
“还好,老师给我吃了药,脑袋已经没那么热了。”华渊苦笑一声:“抱歉,把大家拖累了。”
“该我说抱歉才是。”楚恒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大祭司说你这次这么危险,都是因为我给你吃了璞真丸的缘故。你本来就体弱,又在身体极度疲惫时吃下璞真丸,若不是大祭司,说不定我已经把你害死了。”
华渊幽幽一叹,目光划过茫然之色,道:“这些年来,若不是老师在我身边,恐怕我已经不知死多少次了。可是最近几天,我真的有好多事不明白,甚至有时候想一想都会觉得……害怕。”
楚恒看着华渊,过了一会,道:“霍青衣。”
华渊微微点头:“霍青衣。”
楚恒又道:“霍青衣是紫青山上的人。”
华渊道:“他是紫青山上的人。”
“他是雪原珠山上母神的大祭司。”
“是的,他是母神的大祭司。”
“可他是紫青山上的人。”
华渊长出口气:“是啊,他是紫青山上的人。”两人就这样一句接一句的仿佛在说着废话。
华渊蜷了蜷身子,好像觉得有些冷似的,又道:“母神的大祭司在雪原上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哪怕我父汗成为雪原之王,在面对母神的大祭司时也不敢无理。若不是因为我,父汗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一位母神祭司面前拔刀的。
“我小的时候,偶尔也听过从南边来的商人说起紫青山上的传说,他们说那里是仙人居住的地方,如果老师是从那个地方而来的话,为何会成为母神的大祭司?又为何会在我身边教导十年?”又如同自言自语的道:“老师总是会教导我一些奇怪的东西,衍虚,轮回,命运……那到底是什么?我们是雪原上的子民,不是只要信奉母神就好了么?可是上次老师说他在珠山见到了母神的尸体。”说着睁大了眼睛,其中闪烁着让楚恒心悸的惊恐:“那是母神啊!雪原牧民信奉了千年的母神,他竟然看到了他的尸体?神怎么会有尸体!”
华渊大叫起来,双手捂着头,又喃喃道:“异界而来的雪灵,那是什么?母神怎么会是一只那么莫名其妙的东西?什么命运的星轨,什么虚的仆人,衍的使者,老师,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说着头一低,沉到木桶里。
楚恒“哗啦”一声从澡桶中站起,还没等他要做什么,已经有人破门而入一把将华渊从桶中捞起,将他身子用毛巾胡乱擦了擦放到床上,翻开被子紧紧盖住。
老人一身青色的衣服,原来的黑袍不知扔到了那里,一头银发扎在脑后,不同之前那个老朽的大祭司,此时的霍青衣虽然依旧苍老,但看起来要干练精神很多。
他见老人将一枚药丸化到半杯水里,慢慢倒入华渊口中,开口问道:“华渊怎么了?”
霍青衣沉默半晌,才开口道:“这孩子心里的事太多,一直压抑着努力藏起来,不过到底是个孩子,这次生病,心火跟着一起涌上来,急火攻心。”
楚恒心头一紧,又问道:“要紧么?”
霍青衣看了他一眼:“当然要紧。不过有我在,总归不会有大碍。”
听老人说不会有事,楚恒这才稍稍放心,也不继续泡澡了,出了木桶擦干身体,拿着之前伙计放在桌上的新衣服,里里外外都换了一遍,一时有种又活过来了的感觉。
“怎么了,刚刚听这边有人在叫,出了什么事?”
霍清和张道灵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进门就见华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旁边坐着霍青衣和楚恒。霍清摸了摸华渊的额头,道:“还有些热,不过没有之前那么烫了,怎么又昏过去了?”
张道灵忽然面色古怪,对霍清道:“师兄,我好像听说发热的人不能泡澡。”
见几人忽然齐齐看向自己,张道灵忽然打了个寒颤,道:“都看我干嘛?”
霍清恼道:“你知道不早说。”
张道灵反驳道:“我这不也才想起来,你平时喜欢看书,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我看的又不是医术。再说我从未生过病,怎么知道这些?”说着瞧了眼霍青衣。
老人将脸扭向一边,哼了一声道:“他以前偶尔生病,也洗过澡,哪有什么事情。”
“啧啧,以前是没这么严重过,这次要不是前辈用了紫青丹,这小子八成是过不去了。”张道灵冷笑一声道:“咱们山上的丹药,就数这紫青丹最要紧,用紫青命名,等闲长老都没几颗,这小子这次生了次病反倒因祸得福了。”说着看向华渊的眼神竟颇有羡慕。
“饭菜也准备好了,我已经叫伙计摆到了我们房里,前辈不如先去用餐如何?”霍清恭谨的对老人说道。
霍青衣也不言语,楚恒道:“我在这里守着。”老人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霍清见状,道:“也好,我待会再叫伙计捡些菜给你送过来。”楚恒道了声:“多谢。”便将三人送到门外,关好门窗,照看起华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