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恒将两匹老马从车上解了下来,将它们赶到一处偏殿,在围墙附近抓了几把干草,又找了个破木桶盛满雪都堆到两匹老马身前。轻轻拍了拍它们的脑袋,才去往大殿休息。
破败的神殿里,到处都是灰尘与蛛网,腐朽的立柱与顶梁偶尔在阵阵狂风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似乎风再吹的大些就会倒塌,好在它们比看起来要坚固的多。
华渊将早已散架的供桌又摔了几下,彻底成了木料后堆在大殿正中。大祭司将黑色的粉末在木料上微微一撒,手指捻出一点火星,瞬间火就燃了起来,火苗一下窜出老高,然而老人只把手在火堆旁轻压了两下,熊熊火势就降了下来,如同在牧羊人身前温顺的绵羊。
楚恒进来的时候,华渊已经将在集市里买的铁锅架在了火堆上,锅里的雪渐渐化成了水,只等水一开,就能把袋子里的米倒进去。
将两扇殿门费力的关上,寒风还是顺着留下的隙缝疯狂往殿门里钻,直到楚恒坐在了火堆旁才感觉好了一些。
三人围坐火堆边上,一时都没有说话,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殿关上门后本就阴暗,几人的影子在火光中向身后拖的老长。
华渊向四周看了看,绘在墙上的壁画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些,只有正对殿门的神像还算看的清楚。那是一尊他从来没见过的石头雕刻成的神像——事实上生活在北方的雪民很少见到什么神像,他们只尊奉珠山上的母神,而母神也并没有自己的神像,她的形象早已和珠山融为一体,在雪民心中,珠山就是母神的化身,高耸、圣洁、威严、慈爱而不容冒犯——眼前的神像很明显同样是尊女神,身体上只雕刻着一层轻纱将羞处挡住,甚至上身的两处凸起都毫不掩饰的透过轻纱雕刻出来。神像的脸上带着一丝琢磨不透的笑意,双眼在火光的照映下仿佛也在不时打量着几人。
然而最引起华渊注意的,还是神像那头长发,细看去,那根本就不是头发,而是一条条指头粗细的小蛇,有的大张着嘴露出倒钩的獠牙,有的吐出长长的信子,使整尊神像看上去有种莫名的阴森诡异。
“老师,这是尊什么神?”华渊忍不住对大祭司开口问道。
“这不是神。”大祭司将米倒入锅里,仿佛对背对着的神像毫不在意。
“不是神?那是什么?”
“是种生灵,从异界而来。”
“异界的……生灵?”
大祭司搓了一点盐巴到锅里,又扔了几块肉干,用木勺搅合几下,待从锅中隐隐有香味飘出,才又接着道:“华渊,我以前教过你的那些东西,除了雪民祖辈传下来的歌谣,珠山母神的教典,还有雪原之外的不少知识,你都记得么?”
“记得,老师教的东西,没有一件忘记。”
“很好,这世界从何而来?”
“从衍来。”
“这世界将往何处去?”
“往虚去。”
“然后呢?”
“然后衍虚交替,循环往复。”
“非常好。”老人看了一眼闭目不语的楚恒,感受到他似有似无的气息,知他在默默修行《藏心诀》,也不打扰,仍旧对华渊道:“这世上一切,都在衍虚循环中,我们所在的九州,九州之外的宇宙,全都如此。而我们所在的这片大地的特别之处在于,这里便是衍虚交替的起点与终点,这里也是宇宙中唯一能连通其他世界的地方。”
“老师,这些都是珠山上教导的知识么?”华渊目光灼灼的看着大祭司。
“不是。”
“那您为何要教导我这些?”
“因为你是我的学生。”
华渊笑了起来:“请您继续说下去吧。”
大祭司看着火光,微眯着双眼,道:“这世上除了衍和虚,再无其他的神。如这殿**奉的石像,愚昧之人奉之为神,却不知也只是个从异界穿越而来的生灵,因在她的世界中很普通的能力在九州并不常见,便被人敬畏加以尊崇,却不知宇宙中最尊崇的,除了衍、虚,便是生活在九州的人类。”
大祭司长出口气,用勺子盛了点粥,也不怕烫,直接放嘴里尝了尝,感觉似乎没煮到时候,又在锅里搅合了几下。
“九州之地刚诞生时,衍刚刚醒来,那时九州独得宇宙的气运,最容易诞生强大的种族,成就传说中的黄金时代。随着衍不断的扩张宇宙,九州气运也一点点散发,最后便是你我这样的普通人成为九州的主宰,天灾越来越多,人的欲念也越来越重,战争,混乱,一个又一个王朝的更迭,人口大片死亡……这些都是衍带来的影响。然而物极必反,在衍扩张宇宙到极限后,虚再次回归,九州成为最后的终结之地,而气运也随着虚不断的收缩宇宙再次凝聚在九州之地。而此时,也是九州最危险的时候,宇宙中其他能感受到衍虚的种族,会不惜一切寻找通道来到九州,或为了抢夺九州之民的气运,或为了延续种族存活的时间,届时九州之人若不能团结,还在自相残杀,最后只能被鸠占鹊巢,沦为异界生灵的奴隶。”
华渊如同在听疯子呓语,一时哪里能接受这些,只下意识的问:“那我们的母神呢?”
“……一只异界而来的雪灵,很久以前来到的九州。我甚至在珠山地底的冰湖中见到了将自己的尸体永久冰封的她,确实非常美丽。”
华渊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什么表情,他脸上一贯的微笑早已没了踪影,可除了微笑,他到底应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忽然不能理解的世界?
“老师,你到底是……”
“有人来了。”楚恒突然睁开了眼。
华渊不再说话,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果然顺着风声隐约有人的脚步声,几次呼吸后,踩在积雪上嘎吱嘎吱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哐当”一声,大门被猛的从外推开。
“咦,居然有人?”
华渊向大门处看去,就见两个人影站在门口,其中说话那个体型矮胖,另一人倒是身材匀称,具体样貌一时倒是看不清楚。
那两人先转身把殿门关上,方才一起走到大祭司三人身前。
“我说你们是干嘛的,这破天气跑这来干什么?”说话的依旧是那矮胖子。这次借着火光华渊把两人容貌看清了,两人年纪看起来都不算大,那胖子白白净净,面白无须,最奇特的是脸上竟长了双桃花眼,嘴角还有一颗美人痣。身材匀称那位五官清秀,看起来倒有股书卷气。
见三人都不回话,只是一齐盯着自己的脸看,胖子恼道:“我说你们懂不懂礼数,问你们话呢好歹回一句,就盯着爷爷的脸看个什么,没见过爷爷这么帅的?”
华渊刚要说话,那书卷气的青年拉了胖子一把,对大祭司道:“老丈休怪他无理,我师弟说话不懂礼数,还望老丈莫要见怪。”
大祭司看着锅里的粥,道:“没什么。”
胖子立马不乐意了:“嘿,我不懂礼数?明明他们盯着我脸看个没完……”被那青年看了一眼,立马不出声了。
“这两位都是老丈的孙辈吧?却不知这个天气,老丈怎么会到这里?”
“本在道上赶路,至于怎么跑到了这……”说着大祭司将目光看向了楚恒。
“喂,不是你让华渊告诉我找个地方备风么?”楚恒一脸无辜道。
“可一般人是进不了这里的。”那青年眉头皱了皱。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正驾车赶路,见有条小道直通这座破庙,正好用来躲一下风雪,就直接把马车行到这了。”楚恒看向大祭司:“这里有问题?”
大祭司“嘿嘿”笑了几声,并不说话。
那胖子转身出了殿门,过了一会又推门回来,对那青年道:“确实有辆马车,还有两匹驽马。”
青年点点头,对大祭司道:“老丈,明日一早,还请带着您两个孙儿速速离去,此处并非善地。”说罢走到大殿一角,也将散落的桌椅劈成木堆,点火取暖。
华渊注意到,那青年点火之前,也在上面撒了些东西,如同大祭司那样。忍不住看了大祭司一眼,果然老人也注意到了,正再次打量那二人。那青年发现老人在看他,颔首示意。
此时粥已经煮好,正“咕嘟”“咕嘟”的冒着泡,香味传出,华渊和楚恒不约而同的肚子响了起来。两人正是半大小子长身体的时候,赶了半天路早已饿的不行,此时哪里还忍的住,然而却谁都没先动手,只是一齐看向大祭司。
老人暗自一笑,先把自己那碗盛出来,又各给二人满满添了一碗。待见老人先吃了一口,俩小子才一边烫的呲牙咧嘴一边狼吞虎咽起来。
那书卷气的青年见状,感叹道:“师弟,你看那祖孙三人真是祖慈孙孝,两个孙儿明明饿的腹中打鼓,也要见爷爷先吃才肯吃食,真是……师弟……师弟?”却见那胖师弟不知何时跑到那祖孙三人身边去了。
“哎,那个老丈,您看能舍一碗粥给我不?不瞒您老,我这一天米水未尽,实在是饿啊。您看您这锅里还有不少,就分我一小碗,我这还有点散碎金银,就当买你的,如何?”
见那老人只是摇头,那胖子一下坐到老人身前,一双桃花眼泪眼婆娑看着大祭司:“老丈……不,爷爷,您这岁数,我认您当爷爷也不亏,爷爷,您就给孙儿一碗粥喝吧,孙儿,实在是……饿啊。”
身后,那青年的脸早已铁青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