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习习。
古道之上,那辆马车依旧,只是速度明显有些慢了下来。路旁的树林杂草,随风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虫鸣幽幽,忽远又忽近,时断时续地响着。
而在山脉更深处,偶尔会有隐隐约约地尖啸兽吼声传来,此起彼伏,凄厉苍凉。
夜未海的脸色非常难看,手中的马鞭不停的挥在马屁股上,奈何这马对这深山处传来的凄厉尖啸,似乎非常恐惧,任凭夜未海如何抽动它,它的步伐还是变得越来越慢。
便在这时,车厢里传来夜柏林的声音,“未海,停下来吧。”
夜未海闻听老人的话,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几分疑惑,老人如若只身带着十三夜,凭他的修为与身法,想必老早便赶到了他嘴中所说的那处黄石雪窟,何必又要借着马车呢。不过他也只是犹豫了片刻,便拉了拉马缰,让拉车的马儿停了下来。
黄石雪窟影藏在茫茫断芒山脉之中,传说这雪窟里有一处雪池,不管受了何种伤,只要尚未断气,便能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不过传说就是传说,只是在听得老人昨夜说起这个地方时,夜未海便深信不疑,因为老人不管说什么,他都会坚信他的话永远不会错。
车厢的帘子掀开,夜柏林走了出来,抬眼远眺着前方那幽幽深林,道:“未海,你带着小沉月先回去吧。”
夜未海像是楞了楞,方才道:“父亲,还是让我陪着您吧,彤儿的伤势在耽误下去,我怕…”
他的话还没说完,车厢里又传来一个声音,“不,沉月也不回去,沉月还要陪着哥哥。”
夜柏林将目光收回,看着夜未海,淡然道:“断芒山群山起伏,虽然有些山脉你们尚可去得,但有些山峰,你们是万万去不得。而且守护雪窟的那个倔强老头,脾气很怪,非常不喜欢一名武者踏入那处雪窟,特别想我这种先天之境的武者,他更不喜欢,以至于我不得不步行过去。”
夜未海吃了一惊,愕然道:“那个地方还有人守护?”
夜柏林没有理会他的表情,也没有回答他,只是淡淡道:“回去吧。”然后又转过身子,对着依旧死死将十三夜抱在怀里,坐在车厢里的小沉月道:“沉月,把你哥哥给爷爷。”
“不!”小沉月摇头,依稀还挂着泪水的小脸上,倔强道:“沉月一定要陪着哥哥一起。”
“胡闹!快些将你哥哥给爷爷,听话。”看着小沉月有些倔强的表情,夜未海忽的肃然道。他对于夜柏林有种刻在骨子里的崇信,不管他说出的什么话,做出的什么事,他都坚信不移。
谁知,这小丫头这次像是要倔强到底了,目光闪动间似乎有着晶莹花在眼角滚落,道:“是沉月害的哥哥这样,所以沉月一定要等着哥哥醒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抽泣,老人看着她的伤心神情,沉默了半晌,面上忽然露出一丝黯然,缓缓道:“未海,你一人先回去吧,沉月就让她跟着吧。”
“可父亲…”
夜未海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老人挥手制止,然后走到车厢里头,从沉月怀中,抱起那似乎睡着的少年,淡淡道:“走吧。”
夜未海只好点了点头,看向已被老人抱起的少年又担心道:“父亲,彤儿他…”
“放心,现在彤儿的心脉已被我用先天之力封住,只要天黑之前,赶到雪窟,还不至于会有什么不测…”
……
山路深进,这条从断芒山深处延伸出来的古道越来越崎岖,而且杂草丛生,小沉月年纪太小,又没修过武学,看去走得颇为吃力。如此走过一段路程后,小丫头已是气喘吁吁,而怀中抱着十三夜的夜柏林,看上去虽然老态龙钟,但步履却轻松悠然。
丛林深深。
虫鸣风声此起彼伏,幽幽切切,一老一少倒也没说什么话,在到得后来,老人看着小丫头实在是吃力的很,于是伸出一只手来,开始牵着丫头的小手向着山脉深处行去。
只不过,在这断芒山里,随着渐渐深入山脉,那越来越冷拂面而来的清冷之意,却是让的小丫头,不禁打了个寒颤。
“沉月,是不是感觉有些冷。”老人目露丝丝怜爱,侧头看着沉月道。
“不冷,上次我跟罗爷爷便来到过这处,再说沉月也不怕冷。”小丫头说是这么说,但系在麻花辫上的那只蝴蝶结却是迎风起舞,而且身子骨还在这时候不由地瑟抖了一下。
老人听得小丫头那还带着有些稚嫩的声音,面上更添几分怜爱,道:“你跟你罗爷爷来过这儿,爷爷怎么不知道?”
“哥哥被坏人伤了身体,听府中那些护卫说,三叶草能对哥哥的伤有疗效,沉月便拉着罗爷爷来了喽。”
老人听着沉月的话,一向淡然的眼神忽然闪过一丝微讶,道:“你罗爷爷知道这三叶草生长在山脉的何处,三叶草可是三品灵草,那不是说能找着,便能找着的。”
小丫头小手被老人握着,似乎心情也放松了些许,道:“不是罗爷爷找到的,是沉月找到的。”
“你?”老人有些不相信的看着小丫头。
“嗯。沉月那次与罗爷爷刚来的时候,也花了不少时间找寻这三叶草,但是几乎过了一天都没找到,只是在想回去的时候,不知为何脑海里便奇异的浮出一幅画,那幅画很奇特,画着一处碧水深潭,而在这碧水深潭旁边,却有着许多奇花异草,而之后,沉月就像是突然多出了一双眼睛,很快便找到了一株三叶草,只是…只是后来却被夜霆那个讨厌的家伙给夺走了。”
老人握着丫头的那只手微微一紧,他对沉月被夜未伤从这断芒山抱养的事,当然也清楚,只是他由于常年闭关,甚少与这丫头有什么言谈,现在听她这么一说,他心头没来由的一怔,当下便问道:“那是一幅什么画,能否说的具体些呢?”
小丫头眼睛微眨,似乎想了一下,不过看她嘟起嘴的表情,肯定想不起来了,“沉月忘了,就记得那幅画里头处碧绿碧绿的潭水和那些奇花异草。”
天色渐晚,丛林殷殷。
而在这处丛林中,已经有山雾开始弥漫,令得这起伏的群山更加阴冷。
一老一少踏着崎岖的山路,也不知路过几个山谷,跨过几个浅渠山涧,而在他们身旁的那些深深丛林中,已经有数十对闪烁着幽暗凶光的眼睛,在黄昏十分,便一直悠悠尾随着。
只不过当这些闪烁着凶光的野兽,想要群起而攻之时,老人的身上自有股气势飘散而出,一时却是把这些野兽群震住,让得它们不得不泱泱而退。
……
断芒山脉最高的那处山峰名为破云峰,如一柄亘古利剑,刺破云层,直达高空,俯瞰天地,睥睨世间,那种仿佛来至远古的洪荒之气,万年间,似乎从不曾褪去半分。
而在这破云峰之下的几处云峰之中,有一座山峰却显得极为显眼,它没有繁茂青树的遮掩,也没有那些白雪皑皑,显露出来的一角,或怪岩峥嵘,或绝壁如镜。
在这座山峰的的起始处,却有着一潭碧水,潭水盈盈,深不可测。
只不过晚霞蒙蒙,倒映在潭水中,无故平添了几分凄美。
水潭两侧,到处都是奇花异草,有些花蕊高高地翘起,淡黄色的蕊头微微晃动,煞是好看。有几株绽开的花朵竟是黑色的,微微四散的花瓣如同黑色的丝绒,又如黑暗中的触手,甚是可怖。
而在这盈盈竞相怒放的奇花异草的不远处,却有座石亭。
石亭子里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破旧的灰袍,只是他的脸被他额前白发的阴影笼罩着,却无法看清,他那灰袍上到处都是累积起来的灰尘花粉,看去就如同一个坐着的死人
山风吹来,吹起他灰袍上的灰尘花粉,在他身前乱舞。只是却没有吹尽那些灰尘花粉,仿佛这些灰尘就如一粒粒的悲伤粘附在他灰袍的最底层。
吹起他额前那丝丝白发,只是他仿若未觉,依旧闭着眼,就像一座披了件衣袍的雕像,从亘古至此,一直枯坐在此。
可也便在这时,这个看去就像是一座雕像的人影,睫毛微微抖了一下,像是就要从亘古的睡梦中醒来。
紧接着,他的眼眸忽然睁开,一种像是传至万里之遥,又像是传至远古的低沉声音,从他嘴中悠悠传出,“唔,竟然有人能找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