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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苍耳少女

林间的第一缕阳光射在了北山的那一片藻湖里。这一片深山的湖,没有一条看得见的鱼虾,那一些透明的浮游生物,借着这水里的大块大块绿的油亮的水藻儿,快活的栖息着。它们奔腾,它们舞蹈,它们日日歌唱,夜夜狂欢。而且它们还丝毫不觉得自己的那些快乐的声音,可能不经意之间,就被微风蹭起的一丝波纹给湮没。

藻湖里的水是非常滋养的,这里的每一滴水,都是由每一场雨水借着无数的树叶尖一滴一滴,汇集而成的。每一次大雨过后,藻湖里的水便会涨上来许多,绿藻们伸长它们幽寂的歌调,湖边上的嫩翠的小草也会一同扛起整片的绿意。每每到这个时候,总会有那么几只食草动物闻到这萌芽的清香,然后踏着悠闲的蹄子,来到这里,享受起这绿色的美味。

今天,是一个晴朗的日子。除了茸茸的光照让这里多增添了几分明朗之外,好像,什么动静也没有。

终于,熟悉的蹄声渐渐响了起来。林中的大古树的树纹似乎变成了干枯但却敏锐的耳朵,让那蹄声越来越明晰,还有穿过树丛的窸窸窣窣的各种声音,也越来越近了。湖水、绿藻、阳光、草地仿佛都更加静谧,每一丝空气也开始变得神圣。它们好像不约而同的在用这种无言的典礼,欢迎即将到来的这个神秘的客人。

蹄声止住了,几片带着灵性的光晕从墨绿色的树叶间散发开。一只白色的犄角鹿从灌木丛里走了出来,它正视着眼前的藻湖,在一小块薄薄的绿苔上,挺拔的立着。粗壮耸立的鹿角下,那高贵的头颅在俯仰之间透出无比雅致的气息,整齐的白毛,滑腻而又光亮,像是羊脂玉一般漂亮。它的气场感染着四周的生灵,那种感觉,会让人觉得它定是一个鹿中的王者。

犄角鹿那双深邃的眼睛,宛若是深不可测的湖水。那湖水,不是灰色,也不是绿色。而是最令人琢磨不透的水色。犄角鹿从从容容的向湖边走去,它行走的姿态坚实而又矫健,当它走到了阳光下的时候,它的眼睛就像是被阳光点亮的湖水一样,有一种荡漾的感觉,微微漾动之时,那水的颜色竟然显得有些忧郁了,仿佛要流出来了一样……

犄角鹿仰起它那美丽高贵的头颅,仰望着上空——那被青色的枝条分割成一条一条的蓝天。这天空,蓝得那样的分明动人,犄角鹿那双忧郁深邃的眼睛好像有一种被感动的意味。接着,它又微微发出了一声叹息,依旧是以那么缓缓的,从容的姿态低下头去,吃起绿藻湖旁边的草儿。

水蜈蚣、蓝天牛、青苹果色的金龟子还有硕大的独角仙,这些稀奇古怪的爬虫也纷纷开始出来活动。

绿藻湖的湖边有一个被树根缠绕包围的小洞,从那里面,飞出了一大批深红色的六翅蜻蜓。它们是这里最古老的虫类,亦是这一小块地方的长老。六片荧光色的翅膀,遍体通红,在这美丽的外表之下其实藏着巨大的毒性。一只六翅蜻蜓尾巴上的毒刺可以轻而易举的致一头成年长毛象于死地。因而这美丽的地方从不曾有过狂傲野兽的肆虐。

然而这些蜻蜓,却并非是完全的毒虫,尽管很多动物见到它们都逃之不及,唯恐落入红色的恐怖里。它们只是不喜欢破坏与喧嚣。温柔、美好并且明亮的事物恰恰可以令他们心旷神怡。

犄角鹿察觉到了六翅蜻蜓群的气息,它安详的抬起头,一如初来时那样挺拔的立着。阳光从侧面照亮了它的白毛。蜻蜓们从水面上飞来,兴奋得像是初醒的精灵,一个个都用尾尖在水面上点泛起无数个圈圈的涟漪。它们好像都注意到了停在对岸湖边的那一头雪白的犄角鹿,于是,六翅蜻蜓们一起向着犄角鹿的方向飞去。

犄角鹿依旧伫立在原地,它的眼睛,好像被六翅蜻蜓的火红之色点燃了。随着无数个被泛起的涟漪向它的身边蔓延过来,六翅蜻蜓也渐渐簇拥过来。犄角鹿的目光变得柔和,那些蜻蜓们,像是在试探这一只动物,不停的并且是小心的用小小的嘴唇靠近着犄角鹿。渐渐的,这样一幅画面变得和谐起来。六翅蜻蜓们开始雀跃,它们绕着犄角鹿飞舞,荧光色的翅膀上,洒下来无数的金色的光粉,宛若是阳光研磨成的尘埃。犄角鹿微微仰起头,陶醉的看着六翅蜻蜓们的舞蹈……

南山的山脚下,溪儿的流水潺潺,溪水的上方,炊烟升腾。淡淡的油烟味笼罩着山脚下的这些土砖房子。夜幕即将到来,人们共享晚餐,他们将会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在一块被田地包围的小地方,一幢矮小的土砖房子,里面的灯光柔和的照射出来。祖母和孙女正在里面谈论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孙女双腿跪在祖母的那张老红木床上,靠在祖母的身边。她凝视着,长久地观察着祖母的手臂,对已经老朽的皮肤上面的那些细小、零落的鲜红的小红痣发出点点的轻微的感叹:“真好看呐,奶奶”。

“那是血管破裂呢。”祖母似乎察觉出了孙女的观察,平和而又点小小的不以为然的说着,然后接着忙着织着一件黑长衣上的一只天蓝色的飞鸟图案。她的神情,甚至显得有些哀怨。

厨房里,水煮沸的声音传了出来。“啊呀,水开了哈。小瓷,快去吧。”老人唤道。

那个名叫瓷的少女赶忙起身,跑到厨房里,将水壶端起。将事先准备好的放了晒干的茴香的杯子拿了出来,非常小心的,把热腾腾的开水冲到杯子里。茴香的香气,很快被开水的味道传散开来。

瓷把泡好的茴香茶端到祖母面前,老人把头抬了起来,用那双早已经失去了光泽的瞳仁,注视着水杯里冒出来的,像是微雪尘埃一般的水蒸气。她那仿佛干瘪了一般的鼻子,努力的用其嗅觉来感受香气的颜色,她试着吸了几口茴香茶的香气,便充分的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仿佛看到自己家后院的那大片大片开着绿色的茴香。

瓷把茴香茶放到祖母的手里。老人暂停了自己手中的工作,她用手不停的抚摸着杯壁,极其珍惜着每一丝温暖。许久之后,她端起了茶杯,呼呼的吹了几口气,那如同微雪尘埃一般的水蒸气随之散去,老人张开薄薄的嘴唇,轻轻啜下一口茶水,双眼微闭,一瞬之间,好像沉醉在了一片湿热、蓬勃的风景里,等那杯子里的最后一滴茶水也被饮下的时候,她才逐渐归于了平静。

“要再来一点蜂蜜和绿茶吗?还有山楂和栗子。”

“不用了,瓷,在这坐着吧。”祖母边说着,边拿起刚发下不久的那一件衣服小心的织了起来。

茴香茶的气息久久萦绕,二人好像没有什么话可说,气氛变得沉寂了起来。瓷的祖母从早到晚,始终拿着那件黑色的大衣不放,她不曾多说过一句话,好像全心全意的把精力投入到了那一只蓝色飞鸟的图案上。

瓷静静的坐在床头上,渐渐有了睡意,然后慢慢的倒了下来,微微的闭上了眼睛,睡了。

睡意缭绕,夜色的气息袭来,疲惫的气息越来越浓重了。

第二天,瓷醒了过来,可是她却发现自己已经睡到了自己的床上。被子轻轻的盖在自己的身上,温暖而又舒适。

吱呀的一声,房间的门开了,瓷的祖母走了进来,想必她昨晚一定一夜未眠。祖母的那双眼睛里,没有一根红血丝,完全是密布的阴暗。

“嗯,织好了。”她淡淡的说。

瓷正想要祖母把织好的飞鸟图拿出来看看。祖母却在那一刻主动递出了编织好的飞鸟图。她问道:“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织这一件飞鸟图吗?”

瓷摇了摇头。“难道是跟村里的人上山的事情有关吗?”瓷接着问了一句。

祖母点点头:“是的,村里的人将此事酝酿了很久。他们大概最近要上山了吧,村里的每家妇人,几乎都会织出一件飞鸟图,他们大概是听信了飞鸟的图案可以令六翅蜻蜓感到恐惧的传说吧。”

“六翅蜻蜓?啊,奶奶,难道是……”

“没错。六翅蜻蜓,是剧毒之物。它们常以毒蝎和毒蛇为食,以增强自己的毒性,动物或是人类被它们的翅膀划伤,都会导致麻痹和死亡。但是,村里的人翻看了祖先留下来的药谱,六翅蜻蜓,正因为集聚了百毒之毒,所以,若将其作为药引入药,便可以攻克顽疾。”

“就因为这样,大伙就企图去抓这种危险的昆虫吗?”

“没错,山田他祖母的腿病越来越严重了,山田那孩子每天都得把晒干的艾叶还有菖蒲磨成细腻的粉末敷在他在祖母的腿上掩盖腐臭的味道。不过……也不知道是谁跟山田讲了和六翅蜻蜓有关的事情,那傻孩子跪在人家的门前,哀求着大伙帮他找六翅蜻蜓。”

“山田?是他?”瓷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山田的模样,那是一个和瓷一般大的少年,出奇的孤僻。

“瓷,六翅蜻蜓不是昆虫,他们是悲伤、痛苦还有忧郁的聚集产物。它们本身就是被诅咒的,”祖母把飞鸟图捧在手里,望着图说:“古老的传说中,曾经有这过样的记载:当罪恶使得六翅蜻蜓怒不可遏之时,整片山林都会陷入巨大的不安之中,红色的瞳仁被黑暗刺穿,空气之中洞穿着怒气。生灵们的脚下如同遍布荆棘,喧闹而又痛苦。此时此刻,神圣的神,将会降临在嫩绿的原野,化解诅咒以及哀怨。”

瓷凝视着祖母的眼睛,那其中仿佛有种亘古的阴暗,挥之不去。

瓷正走出家门,想到溪水边走走,正巧看见山田从灌木丛中跳跃出来,他站定之后,用手将粘在头发上的杂草和树叶拂开。瓷小心地关照着眼前这个高大的少年,凝伫不前。

山田似乎觉察到了那带有一定窥探意味的目光,两双眼睛顿时朝瓷射出愤怒而锐利的光芒。瓷往后退了两小步,心脏开始不安地跳动。而山田也没有再过多地留意瓷,左手提着装满了艾叶和菖蒲的药包,扬长而去。

瓷还是有意地观察了下山田,不过那个少年离开的速度太快,瓷的脑海里只有他那线条温和的侧脸,以及被风吹起来的黑色的发丝。

明明是一个很好的人嘛。瓷心里想。她用手捂着胸口,有关那个少年的回忆,从心里涌动出来。

七年前,瓷和山田都不过是八九岁的孩子。那时候的瓷,大多时候都和其他女孩子一同,在镇里那片奇异的花田当中玩耍。每当大家的笑声在花田的上空久久回荡,如同浪潮一般不肯退却的时候,山田却总会坐在花田旁边的那颗巨大的岩石上,嘴里衔着青绿色的狗尾巴草,眺望着远处的村庄,不说一句话,似乎十分乐于被笑声背后的孤寂所环绕。

“这个送给你。”当瓷将一朵新盛开的波斯菊递到山田面前的时候,他嘴里的狗尾巴草落在了地上,他用乌黑的瞳子呆呆地望着瓷的笑脸,接着侧对着瓷,接受了她的见面礼。

这个冷淡的少年没有说一声谢谢,但是他接受了自己的礼物,证明他并不排斥外界的一切。瓷这样认为。同时,在他接受波斯菊的那一刻起,山田漂亮的侧脸就已经深深留在了瓷的脑海里。

那一次之后,山田开始试着和瓷说话,尽管他的每一句话都不会超过十个字,而且声音很小,语速很快,却已让瓷觉得非常珍贵。当他们渐渐长大后,山田的话便多了起来,他还会时常坐在小溪边上,和瓷聊自己的昨天,聊自己的快乐,聊自己的忧愁,聊自己的迷惘。

“山田,你觉得谁是你最重要的人呢?”瓷问道。

“奶奶。”山田回答“要是哪一天能够找到什么药治好奶奶的腿病就好了,她现在下床走路都快不行了。”

“放心,你奶奶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

“瓷,你有没有听说过鹿神?”

瓷说:“嗯,当然。就在北山那边,据说山顶有一个巨大的池子,鹿神就栖息在那里呢。如果有人遇见他,肯定会享受到八辈子都逢不着的好运!”

山田微微地笑了笑,拾起一块小石子,扔到溪水当中。

“山田,你是想去那里的山区找鹿神吗?”瓷问。

“不,这只是传说而已。同样在那一片山区的,还有带有剧毒的六翅蜻蜓,我想,谁都不会愿意带我去的吧。”山田说完之后,叹了声气。

太阳从山头缓缓地沉下去,二人都沉默了下来,夕阳的余晖静静洒落在他们的周身,溪流中粼粼的波光,好似在昭示着命运的无奈。

那一次的对话结束之后,瓷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山田。有一次终于在小溪边碰到了他。却只见他捂着发红的双眼,狼狈地抛开。大人们告诉瓷,山田奶奶的病已经恶化,存亡只在旦夕了。

痛苦,一旦无法被分担,就会变得比痛苦本身还要痛苦。

瓷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终于,到了人们捕捉六翅蜻蜓的日子了。临行前,镇上那个打扮土气,满口黄牙的神婆开坛祭天,镇上的人毕恭毕敬地把祭坛给布置好,那神婆一脚登上祭坛,啃了一只猪蹄子,随即一杯白干入喉,咕噜咕噜几声,往黄色的符咒上一喷,符咒上霎时燃起艳红色的火,引得围观的小孩不禁暗暗揪心。

神婆抠了抠牙,尖声喝道:“出行——愿神庇佑你们。”

于是,镇长、山田还有镇里的十多个男人披上了带有飞鸟图案的衣服,并人手各携带一支捕杀六翅蜻蜓的武器——涂满羊血的特制利箭,顺着通往北山的大道出发了。

出发的时候正值清晨,到正午时分,一行人仍旧在北山的山区里边来回行进,摸不着方向。

“再这样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找得到六翅蜻蜓啊!”其中一个男人开始抱怨了,他早已汗流浃背,说话时免不了扯动着外衣扇来点新鲜的凉风。

“镇长,咱们休息一下吧,那里有一条山涧,正好给咱解渴。”另一个男人提议道。

镇长是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头,弯腰驼背,生着一双三角眼,他的头顶早已秃得差不多,那一滴滴的汗把他的头洗得格外亮泽。然而,当他听到这一些话的时候,那双被耷拉着的眼皮盖住的三角眼,顷刻之间瞪得极大,一根一根红血丝也突兀得现出来,他厉声对那几个人喝道:“干什么干什么!走这么点路见不耐烦了,不是我霸蛮,要是你们再不继续走,只怕就别……咳,就别想抓到六翅蜻蜓,去治好山田他奶奶的腿病了。”

镇长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朝正在一旁的山田望了一眼。他对他说:“别信那几个家伙的,咱们继续走哈,继续走。”

山田摇了摇脑袋,对镇长说:“镇长,大家看样子都很累了。再这样下去,只怕大伙会撑不到傍晚,喝几口水吧,不打紧的。”

“呃……那好吧。”镇长勉强答应了。众人于是朝那一股山涧旁走去,十几个人都迫不及待地围了上去,大口大口喝着山涧里的水。

“哇哈,太好喝了,简直比蜜还甜啊!”一个年轻人刚把头从水里抬起来,就忍不住发出这样的感慨。

“切,我看你是太渴了,神经质了吧,孩子。”镇长不屑地说。

“不,是真的,这里的水初次喝下去,就跟喝冰水没什么差别,可是一旦在最终流动那么一下,就有了甜味了。”另外一个人补充说,其他人也纷纷赞同道。

于是镇长用自己的手舀了一些水喝下去。果不其然,这里的水的确异常甘甜。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心想这其中必有玄机。是的,这一定和六翅蜻蜓所在的藻池有什么关系。他心思一动,忍不住拍手惊叫。

“大家开工,沿着山涧的方向,出发!”

大家沿着山涧水流过来的方向朝前边进发,只觉得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温度也随之降低了许多,如果一不小心深呼吸了一次,会感觉口里含进了一块坚硬的寒冰。脚下的苔藓和蕨类也极其浓密,无数的菌类开出五彩斑斓的花朵,引得昆虫们争相汲取其中的花粉。各处的景象无一不令人毛骨悚然。山田的心里有一种淡淡的不安,他不知道前方究竟是不是通往预设的终点,而那位一直走在前边的镇长,则紧紧地握着拳头,似乎早已信心十足。

大概就在这样的环境中走了十多分钟,镇长忽然停下了脚步。前方冒出轻轻的白雾,撩动着地上的花草和人们的头发。

“到了。”镇长轻声地说着。镇里的人都感到诧异无比,傻呆呆地站在镇长的身后,等待着他发号施令,山田往前走一步,极目远视了一番,他简直无法相信,在这样一片幽深寂静的山林当中,竟然会有一片如此大的湖。

在镇长的带领下,大家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湖水的旁边。雾霭渐渐散去,大家看见了清澈的湖水,那一些水藻,仿佛是光影交织成的风景,在水下婀娜地展现着各种姿态,令人难以置信。

“嘿,你过来。”趁着大家都被藻湖给吸引住了,镇长把一个缠着黑色头巾的镇民叫到一边来,跟他窃窃私语起来。

“成败就看你的了,那群家伙把我们安全陪送到这已经没有用处了,待会我会用实现准备好的毒蛇诱饵把六翅蜻蜓给引出来,等那一群蠢货忙着抓六翅蜻蜓,死伤差不多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边等,哼哼,白鹿神一定会出现的!”镇长说。

黑头巾男子附和着笑了几声,说:“镇长,那只鹿神真的会出现吗?不过,那好歹是神啊,虽然也是畜生,我们……”

“笨蛋瓜子!”镇长狠狠地拍了一下对方的头:“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退路了,你还想给俺当缩头乌龟不成嘛!我告诉你,老子想要等到的,没有什么不成的。我在镇上传下来的古籍里边找到过依据,当六翅蜻蜓怒不可遏的时候,白鹿神一定会出现,并平息一切干戈,到那个时候,你只要发挥你神弩手的功夫,用沾满了污秽之血的利箭,刺穿它的心脏,到时候,它一定必死无疑啦!啊哈哈哈……”。镇长歇斯底里地笑着。

“啊,镇长”黑色头巾男子瑟瑟发抖地说:“原来那些沾满了羊血的箭根本就不是用来对付六翅蜻蜓的啊。”

“那当然,那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镇长淡淡地说:“只有至纯至洁的鹿神,才会被血伤害到,我的目的,你还不明白么?至于六翅蜻蜓那种毒物嘛,呵,过多的血腥味,只会激发它们的愤怒,让它们更加疯狂而已!”

黑头巾男子还是一脸惊慌的神色,镇长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安慰般的语气对他说:“年轻人,功成名就只在这一时之间啊。你想想,鹿神的毛皮绝对可以令你获得富可敌国的财富呀,至于那肉,不用我多说你也明白的吧,长生不老,与天地共存,这可是千百年来,多少人的梦啊!”

镇长说着说着口水直流,那双贼眼里透出逼人的冷光。黑头巾男子还是有些退缩:“可是……我的镇长,山田那孩子……”

“哼,没出息的家伙。”镇长挺了挺身子,说:“我在这苦心谋划,你倒担心起那个鬼崽子。这次要不是多亏了他,哦不,多亏了他那老婆婆的那只不听使唤的病腿,我们怎么能这么明目张胆地上山来呢。不过这事,也只能怪他可怜,我当初不过是散播了些关于六翅蜻蜓能治病的谣言。我可没功夫舍命,给他去抓六翅蜻蜓。不过……到时候等我们大功告成,你顺便也把那孩子解决掉吧。孤苦一人活在这世上,倒不如早点了结,这也算是我们给他的报答了吧。”

镇长的语气平淡却异常坚决,黑头巾男子不再多说什么,到一旁的灌木丛里隐蔽了起来。

随即,镇长把自己准备好的毒蛇放进了藻湖中。原本缠绕在一起的毒蛇们终于获得了久违的自由,加之湖水的舒适,更让它们狂欢舞蹈起来。湖边树洞里无数的六翅蜻蜓,被这些猎物的气息吸引,它们发出红得令人窒息的红光,整齐地飞出了巢穴,整个藻湖,被那可怖的红光所笼罩着。

“快看!是六翅蜻蜓,它们来了。”镇民们惊呼着,同时都拿起了事先准备好的武器,瞄准目标后,一一将利箭发射出去。令他们不曾料到的是,这些可怕的生灵的动作同样异常敏捷,它们十分轻巧地避开了密集的攻击,而那些利箭掉落到湖水中之后,箭上浓浓的羊血在湖面上逐渐地扩散开来,原本清澈见底的湖水瞬间变成了肮脏浑浊的血水,生机勃勃的水藻迅速地死亡,并且发出腥臭的味道。更为可怕的是,六翅蜻蜓们近乎失去理智地四下乱飞,它们的双眼泣出了火红色的泪珠,传达出死亡的讯息。

有的镇民早已因吸入水藻腐烂后产生的毒气而死亡,而有的居民则为了躲避六翅蜻蜓迅猛的攻击四下逃窜,半死不活。带有飞鸟图案的衣服是那么不堪一击。

山田一时也慌了手脚,他站在原地,大声呼喊着镇长,不见回音,他只得更加焦急,而这时,不远处的几只六尺蜻蜓正朝着他直直地飞过来。

意识空白的一瞬间,山田忽然感觉到自己被什么东西用力撤了过去,他闭着眼大叫了一声,再把眼睛睁开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拉到一处隐蔽的灌木丛里了。恐惧、惊慌、血色一一不见,在山田面前的竟然就是一个人——瓷。

“天,瓷……你怎么会在这里。”山田大口喘着粗气。

瓷一边用手绢擦着山田鬓角和额头上的汗,一边说:“你别问这么多了,你只要知道两件事,第一,你被骗了,第二,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不,你说什么,你说清楚点啊!”山田说。

青瓷深深吁了口气,说:“哎,好吧。镇长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想帮你,这件事是他预先策划好的,他的目的就是引发六翅蜻蜓和人类的骚动,然后引出鹿神,将其猎杀掉。”

“谎话,谎话……”山田仍然无法相信。

“这是真的,我一直跟在你们的队伍后面,刚才他和他同伙的话都被我听见了。还有,我之所以能够来这里,也是经过我祖母允许的,她也觉得镇长这个人不是很可信。山田,你要相信我,快点走吧,你一定要等到血流成河的时候才会跟我下山吗?”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奶奶的病怎么办,没有六翅蜻蜓……”山田开始啜泣了起来,一颗颗像露水般天真的泪水挂在他长长的眼睫毛上,顺着他好看的轮廓一一滑落下去,悲伤的弧度,亦是那样的唯美。

“放心。”瓷的手轻轻搭在了山田的肩膀上。温柔地凝视着山田,“你奶奶不会有事的,我们会照顾她,要相信的是,以毒攻毒并不一定就是解毒的唯一办法,没关系的。”

山田注视着瓷。仿若看见了几年前倒映在对方瞳仁当中的自己,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内心的孤寂,正是在那一次的遇见中,不由分说地被擦亮的。

“嗯。”山田点了点头。

“好。我们下山吧。”

“可是……瓷。”山田犹豫了,“你看,镇长的目的是猎杀白鹿神,我担心……”

瓷明白了山田的意思,于是,两人最终决定一起留下。

“太完美,太完美了,这正是我所想要的,啊哈哈。”镇长隔着树丛,观望到了眼前的场景,镇民们都倒在了湖边上,无一生还。六翅蜻蜓们仍然气势汹汹地四处旋转、高飞,双眼泣下无数血泪。

水面上,传来一声泡泡被挤破的声音。气氛安详了许多,接着,又是一声这样的声音。六翅蜻蜓们似乎都被转移了注意力,纷纷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镇长疑惑地朝声音发出来的地方望去,再一次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预备,我的弓弩手。”他下令到。那位缠着黑头巾的弓弩手朝镇长手指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一直高大洁白的鹿,正从水面上走来,就和其他仙灵一样,它的蹄子可以直接踏在水面上,不会陷入水中。

弓弩手拉满了弓弦,蓄势待发。正在他要发射的时候,一阵山风刮来,原本的箭偏离了发射轨道,直直地插入了水中。血的味道又开始弥漫,原本平息的愤怒,又开始扩张起来。

“求求你们不要继续这样下去了。”瓷忽然出现在了镇长的身后,和她站在一边的,还有山田。

“是你这鬼丫头,山田……原来你还没死啊。”镇长目瞪口呆。

山田说:“镇长,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臭小子,别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面对着我。你不死是你命大,但是,别以为这样,就能够阻止我。”镇长只身跳出了灌木丛,“看着吧,我要让你们开开眼界。”

只见镇长从口袋里掏出好几只紫色的球体,并用火柴,将它们一一点燃,用手将它们投掷出去。

“是毒弹!快捂住鼻子。”瓷的话音刚落,那些球体就散发出了紫色的烟雾。

“算你有见识。”镇长带着面具口罩,说:“多年以来,我潜心研制一种能够致六翅蜻蜓于死地的毒气弹,今天,是作见证的时候了。”

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紫色的雾气渐渐退却。山田和瓷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所有的六翅蜻蜓都倒在里地上或是浮在湖水上,它们的身体变成了空壳一般,呈现出惨白的颜色,渐渐的,它们的躯壳开始融化,变成一种黑色的物质,有的浮在湖水上,有的浮在地面上,它们逐渐趋于僵硬的状态,然后不断隆起硬化,变成地刺,变成不断生长的荆棘的森林,它们拔节生长的声音,就像是骨骼被折断一般。

“怎么会这样……”瓷落下了泪水。那个弓弩手此刻也已经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箭,双腿跪地,并泣不成声。

镇长摘下面罩,见着白鹿神仍立在原地不动,冷冷地笑道:“不愧是传说中的神,这么熏下去都熏不死。哈。”,他拿起了一支利箭,拉满弓弦,预备向正对方的白鹿射过去。

“不要!”山田大喊道。

“再见了,我的神。”镇长的手指轻轻松开,箭就在那一刻弹出。镇长得意至极地笑着,笑着,嘴角渐渐开始发黑,呈出血块般的颜色,像一朵曼陀罗花,衬得那张邪恶的脸,更加的邪恶阴森。

镇长就这样倒了下去。周遭亦是悄无声息。刚刚弹出的箭,并没有射中白鹿神,它落在瓷的脊背上,她很庆幸,自己追赶上了离弦之箭的速度,而这一刻,她的身体,已经缓缓沉入了湖水中。

死去的六翅蜻蜓,被解除了生的诅咒,化作了森林之中,清新淡雅的歌。藻湖里的藻类开始复活,它们不住的舞蹈,发出幽绿色的光芒,像是亿万只萤火聚集在一起,盛大而夺目。那种幽幽的绿色,以一种无法言说的温度,让湖中的水,一点一点的干涸……

傍晚,夕阳慷慨地照进了这一块地方。遍地的嫩绿,被氤氲着玫瑰色光线的空气包围……

消逝,重生。都是那么的美好。

“醒醒啊,瓷。”当瓷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白鹿的背上,可爱的白鹿用自己的舌头轻轻舔舐着瓷的脸颊,逗得她直笑,山田在一边微笑地注视着她,瓷一言不发,却打心眼里的喜欢山田的笑容,心想着一定要把它给记下来。

“山田,可以告诉我后来发生什么了吗?”

“嗯……没什么。不过,古老的传说应该是真实的。神圣的神,化解愤怒,降临在嫩绿的原野,原来说的是你啊。”山田说着,指着眼前这一片风景给瓷看。原有的地刺和荆棘,都已经变成了带着柔软的刺儿的苍耳,看上去果真是一片绿色的原野呢。

瓷笑了。

白鹿背着她,轻轻地一小步一小步往山下迈。山田在前边,给它带着路,瓷就这样和大家一起下了山。

瓷忽然觉得,痛苦一经分担,似乎就成了甜蜜的负担,因为它让人懂得什么叫做“彼此”。小小的苍耳,不就是用刺互相勾连,在痛苦的共享中,达成偎依和旅行的吗?

夜幕即将到来,他们已经可以看到镇上的居民们那个充满炊烟的世界了

这样真好

——瓷觉得。

§§第三章 诗歌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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