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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二重身

每个人的心底,都隐藏着另一个自己!

当我第一次发现他的真心意,

却已经来不及。

我只希望,那个渺小而卑微的自己,不会伤害到你。

1

回到学校之后,我就很少看到晨曦的身影,估计他又躲到这个庞大都市的某个阴冷的暗巷中,去静养疗伤了。

“纯种,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帮你的!”教授在讲台上讲课,我偷偷地躲在书桌下接他的电话。

“真的有困难啊,六郎!”他在那边焦急地大吵大嚷,“听说这个老师最喜欢用随堂作业的方式考勤,又要让你发挥两笔神功的威力了!”

“我说的不是这种困难,这也叫困难吗?三笔神功我都没问题!”真是气死我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正经地跟他说一次话?

“唉,六郎……”他在话筒里长叹一声,“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悲伤不过是一把插在心头的匕首,拔出来给人看,也不过是溅别人一身血罢了,又有什么益处?”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是真想帮你……”

“你还太年轻,无法明白,人生的必修课之一,就是要学会承受伤痛!有些事,适合永远埋在心底!”

说完他就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只剩下我握着手机,对着话筒中的长音发呆。

承受伤痛吗?难道勇气,注定要在悲伤中获得?

“倒数第三排那个蹲在桌子下的同学,你来上台解这道题!”我还没等想出个端倪,教室里就传来一个晴天霹雳。

“六郎,快点,老师叫你呢!”老大还落井下石地给了我一脚。

于是我只好满脸通红地抓着手机,从座位下爬出来,捏着衣角走向讲台,望着黑漆漆的黑板,一片茫然。

纯种,你说得太对了,人生的必修课之一,果然是承受伤痛!可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伤痛居然来得这么快!

虽然大学教授从来都不用罚站这种拙劣的伎俩,但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我的表现一定在该老师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一下课,我就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宿舍。

“下午系里要开治安大会,人人都要参加,辅导员点名的!”屁股刚刚坐定,就有一位风风火火的兄弟,从门缝里塞进来一张传单。

“这是什么啊?”猩猩老大一把放下饭盆,弯腰捡起传单,再一看走廊里已经没有了人影。

“这哥们脚程倒快!”老大摇头晃脑地拿起那张白纸,定睛一看,突然张大了嘴巴吼曰:“防色狼?这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不会吧?社会已经进步到男生也要防狼了吗?”老五一边喊一边照镜子,“美貌果然是一种罪啊!”

“行了吧!你!”我一把夺过他的镜子,摔到了一边,“男生要防的,是变成色狼吧!”

“为什么连我这样的正直青年也要去呢!”老大惨兮兮地说,“学校真是令人心寒,老师居然对我们男生如此的不信任!”

这次宿舍里没有人说话了,都拼命忍着笑,抱着饭盒往嘴里使劲地扒饭。

老大的口号是只要穿裙子的都能追求,乃号称雌性杀手的魔鬼型人物。这次防狼大会,无论从各种角度来分析,都像是为他量身订造的!

虽然万般不情愿,但是碍于点名的压力,吃完饭我们还是顶着炎炎的烈日出发了。

盛夏的中午,太阳流火般的灼热,连道路两边的柳树都被晒得无精打采。

“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为什么学校还不停课?”一大帮男生挤在阶梯教室里挥汗如雨,头顶上的风扇转得再欢,也吹不散百号余人的壮观臭汗。

但是跟男生成反比的,就是前排的女生了。因为过于炎热,女生们都以吊带和迷你裙的清凉打扮出场,颇有一番汗不沾身的仙女风范。

“这也太不公平了!”旁边有愤青在呐喊,“为什么学校公告板上写着不许男生打赤膊,穿背心上课,女生就可以?”

“猪啊你!人家穿背心能穿出美感!你能穿得袅袅婷婷吗?走在路上能是风景吗?你穿成那样只能让人想到澡堂!”

有几个明智的,立刻张嘴就把他骂了回去。总算避免了一出大学校园变澡堂的惨烈悲剧。

“同学们,静一静!今天占用大家宝贵的休息时间,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说!”讲台上年轻的辅导员一边擦汗,一边大声地朝我们喊话。

“热死了!有什么事快点说吧!”一语方出,激起民愤一片。

辅导员红着脸,清了清嗓子,“事情是这样的,最近学校旁边有两栋办公楼在施工,导致东校门关不上。有许多校外人员借机流窜到了我们的校园,扰乱了学校的治安。因此希望各位同学能结伴上晚自习,不要早出晚归,注意身后是否有人尾随!”

“啊?我说怎么把男生也叫过来,原来我们也有危险啊!”猩猩听着听着,突然惶恐地来了一句。

我们望着他膀大腰圆、岿如泰山的健壮身姿,顿时无语。

可怜的盲流先生,流窜到我们学校,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尤其要提醒的是女同学们!”年轻的小导员脸更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出门最好不要穿太暴露的衣服,不要穿超短裙和迷你背心,最好穿衬衫和长裤,以免在上自习的途中遇到流氓!”

这次他刚刚闭嘴,就一石激起千重浪,坐在前排的女生顿时雌威大发,不住嘴地抱怨。

“天这么热,怎么能穿衬衫和长裤呢?”、“新买的裙子不让穿,还不如让我去死!”、“没有能力管好校内治安,只把眼光放在女生裙角上的学校是无能的!”

于是系里的治安大会就这样在一片沸腾的热血和激昂的骂声中草草收场。其留下的副作用是,男生开始战战兢兢地结伴上自习,而女生身上的衣服则越来越清凉。

而此时流传于女生宿舍的口号已经变成:考验魅力的时刻到了!不遇到流氓,就是公的!

2

老大一向是愤青中的愤青,或许因为基因比较靠近动物,连血都比正常人热了几分。

该君一回到宿舍,就扯起大旗,上蹿下跳地折腾,说要组织个民间巡逻队,来保证学校里娇柔女生的安全。

结果他组织来组织去,组织了个以剩草和光棍为主的义士团。每天只要太阳一落山,就在校园的小道里来回溜达,看到热恋中的情侣就蹲在草丛里看热闹,看到稍有姿色的女同学,就一拥而上,七吵八嚷地要护送人家回宿舍。

就这样,校园里一时乌烟瘴气,人仰马翻。校外的流氓一个没捉到,校内倒诞生了一批色狼。

不过老大天天往外跑,倒让宿舍的温度直线下降。因为他体积实在太大,散发的热量也大,倒是造福了喜欢趴在宿舍的我。

可是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多久,一天下了课,我正惬意地在宿舍里纳凉的时候,手机突然就响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张霏!我平白惊出一身冷汗,把手机一下塞到枕头下,连大气也不敢出。

但是剩女小姐显然比一般人执著,五分钟之后,手机终于不响了,宿舍的电话开始没命地叫唤。

老天爷!你饶了我吧,千万不要让我跟这个女生再有什么瓜葛!

我一边暗暗祈祷,迅速地爬下床,打算去拔掉电话线。可是我爬床刚刚爬了一半,正在半空中吊着,就听楼下响起一个女生清脆的叫喊。

“杨六郎,你别躲啦!我在楼下都看到你啦!”

“是吗?我刚刚是要下去接电话!”我挠着脑袋,万分尴尬地走到窗口,只见剩女小姐正一袭花裙,迎风而立,站在凉爽的夜色之中。

“就猜你在宿舍!快点下来!”她一边朝我招手一边笑,“你也够傻的,一诳就出来了。有事找你帮忙!”

我这才想起来我们的宿舍是在六楼,她站在马路上,就算视力再好也不可能看到室内风光。

果然是兵不厌诈,不击自败。对剩女小姐的恐惧,竟然成了我致命的死穴,连基本的智商都保证不了。

于是我只好灰溜溜地穿好衣服,从宿舍楼里溜了出来。

“哎呀,六郎,好久不见啦!”她开心地朝我摆手,“你最近去哪里了啊?”

“有事,出去了一趟!”我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真实的原因是,自从上次被她骗走五十元钱后,只要一见到她的倩影我就绕道走。

“最近真是郁闷,学校里出现了很多流氓!你听说没有?”剩女小姐好奇地问道。

流氓?难道是在说老大他们吗?

因为流氓头子跟我就在一个宿舍,我急忙配合地使劲点头。

“听说咱们学校的男生已经自发组织了巡逻队!实在是太厉害了!”她边说边两眼冒光,似乎情绪激动。

我呆呆地望着慷慨陈词的剩女小姐,一时无语,大概只有她这样的人杰才能为老大他们的荒唐举动摇旗呐喊。

“所以在这种校难当头、危机四伏的情况下,我们女生怎么能如此冷血地坐壁上观呢?”

“唉,我说……”我插嘴提醒她,“咱们学校只是东大门被施工队推了,谈不上校难吧!”

“亏你还是个大学生,难道没有听过‘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吗?”她义正严词地指责我,“如果蔑视小的漏洞,就注定会迎来致命的危险!”

“就快点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校长先生,你好可怜,就因为没有保住学校的一个大门,现在已经要迎来“致命的危险”了!

“是这样的,六郎,我有个好方法能抓到色狼,你能不能找两个男生帮忙?”她绕了半天圈子,终于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意图。

“你还是省省吧!”我大声抗议,“再说我也找不到人!”

“那就我们两个去吧!”她朝我眨巴了一下大眼睛。

“不,还是算了,我尽量去找一下试试!”我还不想那么早死!

于是我转身就去拨电话,打给所有我认识的同学,结果对方一听到剩女小姐的大名,有两个号称拉肚子不舒服,有一个说要去系里有事,还有一个装睡,更有几个二话没说就挂了电话。

折腾了半天,我只骗来了晨曦还有弱不禁风的老五。

“你不是说有好吃的?”晨曦一过来就指着剩女小姐朝我喊,“她到底哪里可口?”

“算了,算了!”我急忙安抚他的情绪,“你不是说伤痛能令人成长?看我多够意思,把成长的机会塞给你!”

“你还是干脆再给我一下算了!”晨曦瞪着眼睛朝我咆哮,“我宁可再去棺材里躺七天!”

不过咆哮归咆哮,他听说剩女小姐要亲自上阵,诱敌出动,居然把嘴闭得死死,乖乖地留了下来。

至于老五就更好说话了,他本来就是对变态有着强烈的好奇心,特意跟过来看热闹的。

于是我们一行四人就这样出发了,剩女小姐换了一件她认为很美的飘逸白裙,衣裾当风地走在暗夜的路上。

而我们三个,则严格依照她的指示,跟在她身后五十米左右进行保护。

“唉,六郎,你不觉得奇怪吗?”当剩女小姐在校园内外绕了第七圈的时候,晨曦捅了捅我,“她打扮成那样,有哪个变态敢招惹?”

确实,她的品位永远独特脱俗,这件又白又长的裙子,怎么看怎么像是鬼片中女鬼的装扮。

“不知为什么……”老五也沉着脸附和,“我怎么觉得,我们三个的举动更像色狼一点?”

这话真是一语中的,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地跟踪一个妙龄女郎,确实是标准的色狼行径。

就在我张嘴要抗议,打算打退堂鼓的时候,突然见晨曦伸出一个手指放到嘴边,朝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急忙抬头顺着他指的地方望去,只见半夜的马路上,一个黑影从街边的灌木中窜了出来。

那是个肥胖的中年男人,满脸肥肉,头顶微秃,猥琐邋遢,两手抄在裤兜里,直直地往剩女小姐的方向走了过去。

3

“哇,六郎,这就是传说中的变态吗?”老五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激动地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变态!”

“我也是第一次见!你干吗要问我!”我朝他怒吼一声,甩掉他的手,“再说他又不是调戏你,你激动什么?”

“真是太不容易了,没有想到这辈子我居然也能有机会去见义勇为!”他似乎沉醉在自己的想象中,完全忘记了现实。有我跟纯种在这里,见义勇为怎么也轮不到长着麻秆身材的他。

“没想到,居然真的有变态,果然世风日下啊!”晨曦摇了摇头,朝我打了个响指,一猫腰,快跑几步,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我也急忙放轻脚步,像是夜晚的风一样,无声无息地靠近了那个秃顶的中年男人。

只见他紧紧地尾随在剩女小姐身后,眼睛里冒着晶亮的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我抬起脚,刚想给他一下,就被晨曦伸手阻止了。他在夜风中朝我摆了摆手,意思是等等再说。

也许这只是个过路的大叔,确实不能冤枉好人!

于是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秃头的胖子追上了剩女小姐,笑嘻嘻地说,“小妹妹,这么晚了,一个人走路不怕吗?”

“我好怕啊!”剩女小姐尖利地叫了一声,但是鬼都能听出来她那根本不是恐惧,而是亢奋。

“那大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你家在哪里?”

听得我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还大哥哥?老叔叔还差不多,变态果然就是变态!

而一边的晨曦则忍笑忍得满脸通红,最后不得不后退几步,拉着老五脱离战场,扶着路灯就是一阵狂笑,结果引来无数的侧目。

眼见纯种这么轻易地就败下阵来,我只好肩负起护花使者的重任,硬着头皮不徐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边走,一边还要忍受着那个秃子肉麻兮兮的话。

只见剩女小姐巧笑倩兮,顾盼神飞,东拐西拐地就把秃子引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上。

那条小街臭水横流,阴森恐怖,就连里面的穿堂风,都比别的地方冷上几分。

“小妹妹,这……这是哪里?”秃子终于发现情况不妙,四处打望,却只见周围灰色的高墙和没有尽头的暗巷。

“呵呵……”剩女小姐站在小巷之中,朝他露出诡异的笑容。周遭一点光也没有,只有一袭白裙,在凄冷的夜色中迎风飞舞,“这里,就是我的家啊……”

“别跟大哥哥开玩笑了!”秃子额上冷汗直冒,哆哆嗦嗦地说,“你家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怎么不会?”剩女小姐做出一副哀怨的表情,“我明明记得,去年就是在这里死的!”

“什么?”秃子脚一软,差点坐到地上,“你……你说自己已经死了?”

“是啊……”剩女小姐不愧是演技派人士,嘴角微弯,带着一丝鬼气,喃喃地回答,“这里就是人民医院的太平间啊,我记得很清楚,曾经在墙里面那个冷冰冰的大房子里躺了一周呢!”

这次那个秃子再也抵受不住了,突然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挥舞着双手就冲出了暗巷。

其速度之快,差点把我撞了个跟头。

“你给我站住!”眼见他拐了几个弯就不见了,我拔脚就追了上去,哪知刚刚跑出巷口,就一脚踩到个软绵绵的东西,差点一跤摔倒在地。

“哇——六郎!你真狠!”地上的不明物体在惨叫。

“老五?”我急忙停住脚步,把他扶了起来,“你怎么会坐在地上?”

“呵呵呵!”旁边一身黑衣的纯种在捂着嘴偷笑,“我们刚才跟到这里,一直在偷听。你那个女同学说到这里是太平间的后院时,他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真是的!”我摇头叹息,把老五从地上搀起来,“你不是还要英雄救美吗?”

“六郎……我猜到了开头,却猜不到结局。”他断断续续地抽噎,“我是想救美来着,可是却忘记了,当那个美人是张霏的时候,根本用不着英雄出马!”

他这话真是贴切,刚才别说是那个色狼,就连我都被剩女小姐的绝妙表演吓了一跳。

“对了,张霏呢?”我搀起变成软脚虾的老五,正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才发现剩女小姐并没有在我们身边。

“她应该还在里面!”纯种扬起手,指了指黑暗的小巷,“刚才只有你一个人追出来了!”

“张霏……张霏!”我和晨曦搀着老五,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暗巷的深处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喊,但是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地上臭水横流,因为缺少直射的阳光,还长满了滑腻的苔藓。

“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刚才明明就站在这个地方!”我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两边都是灰色的高墙,高耸入天,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在那里!”晨曦突然指了指前面的一个拐角。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生,正从那个阴冷的角落里,探出头来朝我们笑。

看面目依稀就是剩女小姐,但是却比平日多了一丝狡黠,少了一分淳朴。

“你快点过来,在那里干什么?”因为拖着个老五,行动实在不便,我大声朝她喊。

但是她却完全不理会我,身影一闪,就突然消失在黑暗中。

“这个女生怎么这样?任何时候都忘不了装神弄鬼!”于是我只好把老五往晨曦身上一推,“纯种,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看看!”

“快去快回啊,你这个朋友重得很!”

接下来我就在老五和晨曦的对骂声中,快步走到了那个阴暗的角落前。黑漆漆的地上,正无助地散落着一截白色的裙角,接着是漆黑的长发,和一个女孩娇嫩的脸。

只是她像是睡着了一样,斜斜地靠在冰冷的砖墙上。

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朝气蓬勃的脸上,投下了一丝不祥的阴影。

4

“真是的,怎么能睡在这里?”我伸手去拍打她的脸,触手温热,似乎真的只是沉沉入睡。可是无论我怎么拍,她却依旧没有醒来的意思。

“纯种!”我再次朝暗巷中的晨曦挥了挥手,“她在这里睡着了,快点来帮我一把!”

晨曦的脸色铁青铁青,似乎愤怒到了极点。而跟他一样脸色铁青的,还有惊吓过度的老五。

于是一个小时之后,在清爽的夏夜之中,在校园静谧优美的林荫小道间,传来了如牛般粗壮的喘息声和沉重的脚步声。

那是我跟晨曦在艰难地负重前行。我背着老五,他背着张霏。

“真是误交损友啊!”他一边走一边抱怨,“为什么我认识了你以后,就一天比一天倒霉?像我这样具有贵族气质的人,居然也会干这种体力活!”

“我已经对你够好了!”我回头就朝他喊,“你背的毕竟是个女生,我还背着个男生呢!你以为我舒服啊!”

“如果不是因为你连一个大毛都没有带,我们完全可以打车回来!”

“你还有脸说我,就好像你带了钱一样!”

虽然我们俩的力气都比一般人大,但是由于回学校的路太远,开始还没有什么。但是越走下去越觉得脚步艰涩,膝盖发软,而等走进校园的时候,几乎连半条命都没有了。

“哇,六郎!这么晚了你们在干吗?”也许我们命不该绝,吵得正欢的时候居然遇到了带着手下巡逻的猩猩。

“老大!”我望着花间柳下的猩猩,和他身后站着的一众汉子,从未觉得他这么可亲过,“快点来帮帮哥们,我快累死了!”

猩猩的眼珠一转,打量了一下我背上的人,和晨曦背上的人,一个箭步就朝后者冲了过去。

“哎呀,这不是张霏吗?她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身后还跟着那一帮跟他志同道合的男生。

“她只是睡着了!”我朝见色忘义的猩猩大声喊,“快点帮我一把,我快累死了!”

但却根本没有人理我,我眼睁睁地看着猩猩他们一拥而上,把剩女小姐从晨曦的背上卸了下来。又眼睁睁地看着纯种欢快地活动下筋骨,朝我开心地摆摆手,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中。再次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帮人前呼后拥地往女生宿舍绝尘而去,片刻就消失在喧嚣的尘土之中。

“你自己下来走!”当周围再次恢复寂静,我忍无可忍地朝背上的老五喊,“一个大男人,至于被谎话吓成这样吗!”

“不是张霏的谎话!”老五浑身还在打摆子,细声细气地说,“还有别的事情!”

这话听得我心头一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底翻腾。

“什么叫别的事情?是在那条小巷里发生的吗?”

“真是太可怕了,你跟那个男生在朝张霏打招呼的时候,我就发现个问题……”他断断续续地描述,似乎不愿回想那恐怖的经历。

“嗯?那个时候我们确实看到张霏了啊,她还在朝我们笑!”

“问题就在这里!”老五惶恐地回答,“那个时候,我根本就什么也看不到!那里只有一个漆黑的死角!”

这次我再也坚持不住了,只觉得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摔得老五哇哇直叫。

如果那个时候,和我们打招呼的不是张霏,那到底是谁呢?

头顶星空璀璨,只有一轮明月,缓缓西行于浩瀚的星图之上。我仰头望着它,许久许久,却依旧无法得知事情的真相。

这世上的事情,多半变化多端,命运的底牌永远都难以猜测。而真正能告诉我们答案的,却唯有时间!

所以当晚我跟老五相互扶搀着回去之后,就很有默契地把当晚的所见所闻束之高阁,谁也不愿再去提起。反正我们跟剩女小姐都是一个系的,天天上课都能碰面,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早晚都能知道。

不过剩女小姐宛如蟑螂转世,第二天就神采奕奕地跑来上课了,还兴致勃勃地坐在了我的旁边。

“昨晚真是多谢你啦!”她狡黠地朝我笑,眼睛里满蕴着整人之后的快意。

“不用谢,反正我也没帮上什么忙!”确实,在对付色狼这方面,我并没有贡献多少力量。

“怎么会呢?”她娇憨地朝我笑,“如果没有你们在身后,我哪有胆量一个人走夜路!”

“你,真的没事吗?”我偏头打量着她,她睫毛很长,眼睛亮得像是一弯秋水,似乎比以前漂亮了许多。看着看着,我的脸竟然有些热了。

“没事啊!”她瞪着大眼睛看我,“听说昨晚我睡得跟死猪一样,是你们宿舍的猩猩把我送回来的,今天只是头有点痛而已!”

看来真是我多心了?老五一向胆小,也许那个时候,他根本就已经被吓得两眼发黑,大象在他面前走过都未必能看到。

“可能是昨晚你在地上睡觉着凉了,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六郎!”剩女小姐突然难得放低声音,轻轻地叫了我一声。

“什么事?”我转过头,却见她正盯着我看,唇角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多谢你!我知道,一定是你送我回来的!”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虽然睡着了,我还是记得有个人在背着我走路,那个人根本不是猩猩!”

她猜得没错,却只猜对了一半,那个人确实不是猩猩,但也不是我!

我望着她欲说还休的眼神,突然觉得尴尬无比,脸膛发热,站起来就往厕所跑去。

直到水管里的冷水冷却了我发烧的脸颊,我才找回了一丝清醒的理智,呆呆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五官清秀依旧,但却面色通红,眼神迷乱。

这还是我吗?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而且剩女小姐的脸明明不是圆的,怎么也会令我心潮澎湃?

然而就在我懵懵懂懂、意乱情迷的时候,布满了水渍的镜子里,突然出现了另一张脸,那张脸灿若桃花,正躲在门口朝我露出调皮的坏笑。

“张霏?”我被她吓了一跳,急忙回头看去,“这里是男厕所,你怎么进来了?”

可是她却不回答我,身影一闪,就从门后溜了出去。

“喂,你等等!”我拔脚就追了出去,却见空旷的走廊中,只有夏日灿烂耀目的阳光,哪里有半个人影?

“喂,你刚才去干什么了?”我莫名其妙地回到教室,却见剩女小姐依旧坐在座位上,跟几个女生有说又笑。

“啊?”她诧异地回望,“我一直坐在这里,哪里都没有去!”

“是啊,六郎!”旁边的那几个女生也随声附和,“你是不是眼花认错人了?”

我纳闷地挠了挠头,只好坐下来看书。或许刚刚真的是我眼花?但是那张笑脸,确实又只能属于一个人!

5

不过一天下来,再也没有什么怪事发生。晚上上大课的时候,晨曦又颓唐地溜了过来。

“真是倒霉……”他捂着老腰趴在课桌上,“那个女生真重,背着她走路,压坏了我的腰!”

“对了纯种,昨晚你在那个小巷里,是不是看到了张霏朝我们招手?”

“是啊,是啊!”他有气无力地朝我摆手,“别让我回想了,我的噩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看来确实是老五眼神不济,我开始放心地认真听课。我跟纯种的视力,一向非常人所能及,又怎么可能看错?

但是那个时候,我却完全忘记了,正是因为我们的视力太好。所以就连普通人肉眼看不到的东西,我们也能轻而易举地捕捉到。

这件事就被我暂时搁置在了脑后,反正每天发生在剩女小姐身上的怪事那么多,我又怎么可能有精力去一一干涉?

当天晚上,夜色朦胧,万籁俱寂,我们整个宿舍正陷入一片死寂般的酣睡时,我的手机却突然响了。

“吵死了!”下铺的老二在哼哼唧唧地抗议,“六郎,你快点出去接!”

“这是谁啊?”我迷迷糊糊地抓起枕旁的手机,只见蓝色的显示屏上正是张霏的名字。

闹钟的荧光指针正指向凌晨两点,这么晚了她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六郎,你怎么还不接电话啊,都快吵死了!”这次抗议的声音已经不止一个。

在一片怨声载道中,我仓皇地抓起手机,迅速地爬下床,跑到走廊去接通了电话。

“六郎吗?”听筒那边是剩女小姐惶恐的声音,“我好害怕啊!突然想给你打个电话。”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剩女小姐恐惧若此,一定非同寻常。

“刚刚,我在水房照镜子……”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在暗夜中听来,夹杂着微微的颤音,“我……我居然在镜子,看到了我自己!”

“喂!你跑去照镜子,难道还指望从里面看得到别人吗!”我简直要被她气死。大半夜的把我吵醒,原来就是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是这样的!”她颤抖地回答,“是除了我之外,还有另一个我,她就站在我的身后,还在朝我笑!”

“等等!”我想了半天才想明白,“你的意思是说,在镜子里看到了两个自己?”

“对,就是这样!”她的声音已经带着一丝哭腔,“真是太可怕了,据说当人看到另一个自己时,就已经离死亡不远了!”

“你不要胡思乱想,可能是眼花呢!”我轻声安慰她,“回去安心的睡一觉,明天醒来,你就会觉得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真的睡一觉就能好吗?”

“听我的,准没错!”十五之夜,每当我变成一只狼,通常只要找个安全的地方睡一觉,醒来就又是一条好汉,所以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谢谢你,六郎!这么晚了还接我的电话。”她的声音稍微平静了一些,悄无声息地挂断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在走廊里发了会儿呆,也一头雾水地回去睡觉了。

但是我当时却万万没有想到,剩女小姐的这一觉,居然会像童话中的睡美人一样,就此沉沉睡去,一觉不醒。

第二天上午上大课,我就没有再看到剩女小姐的身影。

“同学,请问张霏还好吗?”我跑去找了个看起来很面熟的女生打听。

“她很好啊,在宿舍正睡着呢!”女生信誓旦旦地回答。

可是下午的课上,她依旧没有出现。而且这次不光是她自己,连她们宿舍的几个人也一并不见了。

“六郎,你听说了吗?”八卦的老二消息最灵通,偷偷地对我说,“张霏好像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我的心顿时一紧。

“好像是得了昏睡症,怎么叫也叫不醒,中午就被人送到校医院去了!”

我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脑中乱成了一锅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如果昨晚我不是轻描淡写地让她去睡觉,而是过去帮她解决问题,结果是不是就会有所不同?

于是这堂课变成此生最难捱的两个小时,我在课堂里坐立不安,心如油煎,只希望时间能快点滑过。但是每当有急事,挂钟的两支指针最先跟人作对,仿佛定定地呆在原地不动,从来万试不爽。

当下课铃一响起,我立刻从座位上跳起来,背着书包就冲出了教室。

校园的林荫路上,树影纷叠,凉爽宜人,三三两两地走着几个悠闲的学生。只有我一个人风风火火,汗流浃背地跑在幽静的小路上。

这条路是通往校医院的近路,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只要爬过网球场的栅栏,再穿过几处树丛,就能到校医院的后门了。

“同学!你是哪个系的?给我下来!”我正手脚并用地爬着栅栏时,下面竟然站着一个气急败坏的体育老师。

但是我无心理他,纵身一跃,从铁丝网上跳下来,在一众网球社成员的注视中,又飞快地翻过另一道铁网,越过了几处高矮不一的树丛。

校医院的后门虚掩,凉爽的穿堂风从容拂过。我做了几下深呼吸,稳住心神,鼓起勇气推门而入。

哪知刚刚推开大门,就看到医院里特有的雪白的走廊里,正有一个女生,坐在长凳上对我微笑,那笑容有些飘忽和不真实,宛如一个遥远的梦境。

我恍惚地伸手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时,那个窈窕身影依旧直直地映入眼帘。

“张霏?”我纳闷地问,“你不是生病了吗?”

“哦,只是睡了一觉!”她像平常那样吐了吐舌头,调皮地说,“等我醒来居然就是在医院里了,她们也真是小题大做!”

“没事就好……”我长长地松了口气,只觉得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那我也该回去了,你别乱跑,要注意休息!”

“六郎,你等等我,我有话要跟你说!”就在我转身要走的时候,剩女小姐却突然叫住了我。

“什么事?”

“我们出去说吧,这里的人太多!”她说着就低下头,走出了校医院。

夕阳西下,洒落满地余晖,越发映衬得她身影飘忽,姿态灵动。我神色紧张地跟在她的身后,只觉得心中上下打鼓。

“六郎,我想问问你……”她回头望着我,眼睛清澈而美丽,“你有没有注意到我?”

“啊?”我的下巴差点砸到地上,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话,以此女平日高竿的行径,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其实,我一直躲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

“你有躲过吗?”我怎么觉得她天天在我眼前晃悠。

“怎么没有?”她突然幽怨地看了我一眼,“只是你们不曾察觉而已!”

她的眼神冰冷得没有温度,那一瞬间,竟令我想起了那条暗夜中的小巷。我只觉得脊背发冷,低头向她的脚下看去。

西天映火,红霞满天,然而在这样绚丽的光辉中,她的脚下,居然空落落的,没有半片影子。

6

“你是谁?”我被这怪异的景象吓得后退一步。

“我就是我啊!”她朝我微笑一下,完全不同于剩女小姐的没心没肺的傻笑,而是一种阴冷的骇笑。

“张霏呢?你把她怎么了?”我想到昨晚剩女小姐的电话,终于明白了她当时的恐惧。

“她?她就要死了!”她往后退了几步,身体隐藏在树木投下的阴影里,“只有她死了,我才能活下去!”

“你为什么要害她?还有你怎么会长得跟她一模一样?”

“呵呵呵,六郎,你还不明白吗?”她轻轻地说,“我就是她,只是平时她压抑着另一个自我。只有她死了,我才能得到自由!”

“你给我站住!”我一个箭步冲到那片暗影中,却只见深深浅浅的绿荫,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我只觉得额上冷汗直流,撒腿就往校医院的病房跑去。

果不其然,在那阴冷而单调的病房里,我找到了沉沉睡去的剩女小姐。她的病床前围了很多的人,大家都脸色凝重,一言不发。

“她还能不能醒?”我朝人群中最显眼的猩猩走过去,悄声地问他。

“不知道……”猩猩的声音有些哽咽,“医生说她可能是缺少某种维生素,得了昏睡症,还说可能是心理方面的问题,说要观察两天!”

真是个庸医,他一定没有见过剩女小姐过人的胃口,更没有见过她平时开朗活泼的模样。

可是为什么?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一个人,今天就已经濒临死亡了呢?

我低头走出病房,在医院的走廊中拨通了晨曦的电话。

“喂?你找我干吗?”他的声音满是愤怒,“不是跟你说过白天不要打电话给我,我要睡觉!”

“纯种,有件事想问问你!”

“六郎,你怎么了?声音听起来不对劲!”

“没事……”我拼命压抑住满腹的悲伤,“就是想问问,如果我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是什么缘故?”

“什么?”纯种的声音立刻高了八度,像是受到了惊吓,“是你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吗?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难道很可怕吗?”

“六郎,那是死亡的前兆!”纯种一字一句地说,他每说一句,我的心就跟着沉重几分,“好像意味着一种叫做影妖的怪物,被从本体中释放出来,而它的存在,就是为了跟本体抢夺生命。”

“那有没有破解的法子?”我急切地问道。

“不知道……”纯种的声音渐渐低落。

“我知道了,多谢你!”

“喂,六郎,到底是谁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真的是你吗?”

电话里的纯种还在执著地喊,我已经按下了结束键。到底是谁又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即将从这个世界上消逝。

我握着手机,垂头不语,缓缓地离开了校医院。

随着阳光的隐没,校园的小路慢慢地被黑暗的树影笼罩。渐渐的,化做一条蜿蜒的灰色轨迹,不知通向何方。

我失魂落魄地在校园里转悠,直到门禁将至,才腿脚虚浮地摸了回来。只见宿舍前有一道比夜色更深沉的影子,孤立在夏夜的清风中。

“纯种……你怎么来了?”

晨曦的脸色苍白,朝我诡谲的一笑,“我已经知道是谁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是那个女生对不对?她总是往那种阴气极盛的地方钻,难保不出问题!”

我低头不语,只怕一张嘴说出剩女小姐的名字,就会控制不住地大哭。

“六郎,你喜欢她对不对?”

“我不知道,平时挺讨厌她的,但是她真的要死了,我却非常难过!”我说着说着,鼻子有些酸涩。

“也许她也有点喜欢你呢!”晨曦露出两颗雪白犬齿,看着我坏笑,“不然也不会刻意接近你。”

“怎么会……”我瞠目结舌,“她是刻意地接近我吗?”

“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吧!”他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只有你这条傻狼,才会被蒙在鼓里。”

我呆呆地立在夜风中,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被影妖缠上的人也未必会死!”晨曦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即便是再强大的东西,也有它致命的弱点,这世上的事物皆是如此。你等我的消息!”

“喂!你要去哪里,我也跟你一起去!”眼见他身影一闪,就遁入沉沉夜色,我大呼小叫地就追了上去。

“算了吧!我要去查一些珍贵的文献,你去了反而碍事!”

清风中只有他的声音回荡,摇曳在花木之间,道路已经空空荡荡,而他就是不见人影。

因为剩女小姐的一病不起,宿舍里的人也跟着情绪低落,无精打采。还不到熄灯的时间,就一一归位睡觉去了。

窗外传来阵阵的虫鸣和宜人的花香。我辗转反侧,心乱如麻,只觉得暑气蒸人,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不知躺了多久,正神智迷糊、将入梦乡的时候,突然从窗口传来了两声笃笃的轻响。

那似乎是一个伸指叩窗的声音。我被这响声吓出一身冷汗,一定是幻听,我们宿舍在六楼,怎么会有人爬得上来?

“笃”、“笃”、“笃”,那个声音依旧不依不饶地响着。

我急忙从床上一跃而起,朝窗口望去。只见漆黑一片的窗外,正有一张白色的脸,在暗夜里对我微笑。

她的笑容有些阴森,脸色惨白,像是从墓地里爬出来的鬼魂。

“呵呵呵!”她见我看到她,发出了扬扬自得的笑声,“我是来告诉你,过了明晚,她就死定了!”

“你是白痴吗?”我伸手推开窗户,正对着她的脸,“她死你也死!我从未见过没有实体还能单独存在的影子!”

“谁说我是影子?”她的脸色瞬息万变,笑容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狠毒的表情,“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只是我比她活得潇洒,她不敢做的我都会做,凭什么我就不能独自存在?你就等着瞧吧!”

说完,她抓着窗框的手一松,身体轻飘飘地向后仰去。

我急忙伸手就去抓她,哪想却抓了个空,只见她身姿轻盈,似乎没有重量,轻巧地坠入了楼下的树影中,转眼消失不见。

7

结果这一夜我再也无法入睡,睁着眼睛直到天明。第二天就神色萎靡地趴在课桌上,连头都抬不起来。

“六郎,你怎么了?”旁边的老二关心地问,“是不是生病了?”

“没事……”我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想起昨晚那个影妖的话,更是觉得心如刀割。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我却依旧摸不到头绪。只觉得像是被人逼到了狭窄的死巷,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出路。

“六郎,别那么郁闷了,我给你念课桌文学吧!”老二说着戴上眼镜,趴在我们那被写满了密密麻麻小字的课桌上仔细地找,“有了,这个好玩,自古红颜多薄命,我院女生万万岁!”

我埋首趴在课桌上,朝他感激地笑了一下。

“还有呢,搞笑版《爱的代价》: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走吧,走吧,为自己再找一个家,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这就是石油的代价。”

虽然心情低落,这次我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神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老二摇头晃脑地又念了一条。

“你刚刚说什么?”我的脑中灵光一闪,一下就从课桌上爬了起来。

“你怎么了,吓我一跳!”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桌面,“不知道是谁写的,好像是《圣经》里的话。”

神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为什么之前我没有想到呢?答案,原来就在眼前!

窗外,骄阳似火,那刺目的光芒,似要吞没整个世界。

虽然不知道这条路能不能走得通,但是起码比坐以待毙强。一下课我就跑到学校的超市买了个电筒,后来想想不放心,顺手又把一个打火机收入囊中。

接下来我就跑到中心花园里树影最浓密的一条长凳上坐下,静静地等候着猎物的到来。

日轮在天边西斜,暮色渐渐笼罩大地,直至黑暗将我的身影淹没,我还是没有等到要等的人。

她到底去了哪?我心急如焚,一边等一边玩着手里的打火机。不知等了多久,没有等来那个奇怪的影子,倒等到了纯种的电话。

“六郎,我好像找到了!”他似乎非常兴奋,声音都拔高了几度。

“我也找到了!”我一样心潮澎湃,“是不是‘光’!我上午才想到,唯一能创造阴影的是光,而唯一能消灭暗影的也同样是它!”

“没错,六郎!”纯种按捺不住地发出了得意的狂笑,“但是除了光,还需要影子的本体,你看看能不能把你的同学从校医院里弄出来,去第一次出事的小巷里等我!”

“啊?”我着急地朝他喊,“你开玩笑吧,那么大一个活人,叫我如何把她带出来?”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反正你不带她出来,活人就要变成死人!”说罢,他就利落地挂断了电话,恢复了往日的寡淡无情。

事已至此,我只好一脸黑气地往校医院的方向走去。想到里面无处不在的护士和医生,边走边觉得头痛欲裂。

不过纯种的那句“活人就要变成死人”还是深深地刺激到我。还好彼时夜幕降临,不仅遮掩了我的身形,还唤醒了体内沉睡的野兽之血。

于是我悄无声息在日光灯的暗影下,像是敏捷的猫一样,轻轻巧巧地就摸到了剩女小姐所在的病房。

或许是晚饭时分,病房里一个人也没有,连走廊的护士都比往常少了好多。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剩女小姐双目紧闭,躺在雪白的床上沉沉酣睡。我默默地看着她憔悴的脸色、长长的秀发,不由黯然神伤。

接着就慢慢地把她从床上扶起来,小心地背在背上。她的身体很轻很轻,像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虽然已经没有了意识,双手还是会紧紧地搭住我的肩膀。

我尽量小心地背着她,像是来的时候一样,敏捷地避开护士的耳目,跑出大门,奔入了苍茫的夜色之中。

她的头发随着夜风抚动,时而调皮地溜到我的脖颈里,时而跳跃地飞舞到我的眼前。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忘记了天空上的明月,忘记了自己的秘密,忘记了徘徊于人类和野兽间的痛苦和煎熬。

只希望一直背着她走下去,走到地老天荒,走到海枯石烂。

“呵呵呵,你怎么这么傻?”我刚刚走出校园,拐到一处偏僻的小径,就从黑暗中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以为把她带走,我就不会夺走她的生命吗?”

“离我远点!”眼见她像是剪纸一般,从路灯之上缓缓飘了下来,我背着剩女小姐撒腿就跑。离那条黑暗的小巷不远了,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能大功告成。

但是她像是玩弄老鼠的猫,脚步飘忽,不徐不慢地跟在我的身后。我快,她也快!我慢,她也慢!

如果不是我们的长相相差甚远,我真的会怀疑她是我的影子。

不知跑了多久,我只觉得浑身脱力,汗如雨下,脚步颠簸地拐进了那条阴冷而黑暗的小巷。

两边是高耸入天的灰色高墙,脚下遍布着肮脏的臭水。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熟悉,仿佛时间倒流到了三天前的那个夜晚。

“你怎么会跑到这里?”跟在后面的影子终于按捺不住了,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景象,“难道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个地方阴气太盛,我才能得到自由的吗?”

“我不知道!”我气喘吁吁地把剩女小姐从背上放下来,站在夜色中,朝她挑衅地一笑,“我只知道,事情在哪里开始,就要在哪里结束!”

“哦?你想怎样结束?”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青白的脸色在黑暗中看起来诡异而恐怖。

“这样结束!”我缓缓地从牛仔裤的裤兜里,掏出了一个电筒。

她看到我手里的东西,脸上瞬间充满了憎恶的神色。

8

看到她变了脸色,我迅速地按下了电筒的开关,一束明亮的光线划破了黑暗。

可是她只是一闪身,就轻飘飘地从光束旁滑了过去,迅速地接近我,伸手就要来夺我手中的电筒。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她的速度居然这么快,右手急忙一松,接着弯腰一抄,电筒就被轻巧地换到了左手。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这一下抓了空,脸上显出惊惧之色。

“真是抱歉!”我玩着手里的电筒,朝她笑了一下,“严格地说,我不是个人!”

“不要开玩笑了!你以为靠着这个破电筒能够阻止我吗?”她说完又朝我扑了过来。

我伸手举着电筒对准她,可是光芒实在有限。在这种漆黑的小巷里,这点范围不大的光线,倒给她造成了更多隐遁的阴影。

不过我的速度和反应能力也非常人所能比拟,即使是她伶俐无比地利用阴影迅速地移动,仍然不能夺下我手中的光源。

可是暗巷里范围狭窄、光线昏暗,地势明显对她有利。我们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圈子,换了多少次手。我终于觉得有点脚步虚浮,头晕眼花。

再这样下去不行!早晚要被她转晕!

“喂,接着!你不是要它?”眼看她鬼魅般的脸又出现在了我的身旁,我突然把手中的电筒朝她一抛。

只见她面色一僵,纵身迅速地一跃,就要去接那个被我抛到了半空中的电筒。

眼见她飞舞在空中,无处借力,电筒的光芒正直直地笼罩在她的身上。我急忙踏上一步,迅速地点着了握在手里的打火机。

随着“嗤”的一声轻响,灼热而明亮的火焰像是脱笼而出的妖蛇,瞬间扭曲照亮了大片的黑暗。

在那跳跃的火苗之中,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看到她脸上的皮肤居然变得透明,透过那玲珑的五官,甚至能看到她身后墙壁的纹理。

哪知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突然觉得手腕一痛,手上的打火机瞬间就飞了出去。“啪”的一声撞到了墙壁上,溅出精亮的火花。

与此同时,那只电筒也被一只手稳稳地接住,随着“咔”的一声轻响,周围瞬间又恢复了黑暗。

“呵呵呵……”她站在我的面前,再次发出得意的轻笑,“你果然是傻得很,居然想用这么微弱的光杀死我!”

我望了望她骇笑的脸,又望了望靠在墙壁上、几无生息的剩女小姐。一股寒意突然从脊背上升起,冷至骨髓。

完了,我输了!千算万算,居然没有算到这一步!

可是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突然从头顶正上方传来了“悉悉”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人,正在踩着砖缝,攀援而上。

她显然也听到了,急忙神色戒备地仰头望去。

只见一个鬼魅般漆黑的人影,正居高临下地站在我们上方的墙壁上,那种黑色飘忽诡谲,甚至要吞没星月的光辉。

“纯种!是你吗?”绝处逢生,我的心脏突然恢复了机能,开始拼命地狂跳。

“除了我,还能有谁呢?”夜风中传来晨曦阴阳怪气的声音,似乎不带一丝人类的温度。

“你到底是谁?怎么能爬那么高?”

“嘿嘿!”他在我们头顶上发出阴冷的怪笑,“如果不是这个角度,怎么能让你无所遁形?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引你来到这么恶心的地方?”

接下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突然一束极其刺眼的光线从头顶上直射而下。那光亮得耀目,晃得我眼前一片花白,急忙闭上了眼睛。

可是即便隔着一层眼皮,还是能感到来自头顶的光和热。仿佛在这狭小的暗巷中,凭空升起了一轮小型的太阳。

接着耳边传来一个女人刺耳的哭嚎,似乎是某种野兽,在做抵死的挣扎。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尖利地嚎叫着,即便睁不开眼睛,也能想像到她痛苦扭曲的模样,“你们都不了解我,其实我很孤单,所以才故意显得与众不同,就是怕失去别人注视的目光。我还很脆弱,跟普通的女孩子一样,才努力让自己变得坚强……”

她说着说着,声音由尖利刺耳,变得细不可闻,最后周围的一切终于恢复了平静。只有头顶的电流声在“嗞嗞”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啪”的一声轻响,头顶的光热迅速地消失。我急忙睁开了眼睛,只见暗巷中冷风如昔,污水依旧。

身边正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人,在夜风中朝我露出得意的微笑。

“纯种,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影子呢?怎么不见了?”

“谁说不见了,她就在那里啊!”纯种伸手指了指正倚在墙上酣睡的剩女小姐,“这条小巷围墙很高,又没有遮挡的东西。我用强光一照她,她就无处遁形,为了不消失,只能躲到原来的身体里了!”

“纯种,你真的是太厉害了!”眼见剩女小姐的呼吸均匀而缓慢,我兴高采烈地紧紧拉住他的胳膊,“不过你那个灯到底是在哪里买的?怎么能那么亮啊?”

“这个?”他朝我扬了扬手里的一个大灯罩,狡黠地坏笑道,“前面道路施工,我从工地上偷的!很不错吧?”

“不错,不错!”我有气无力地朝他摆摆手,背起剩女小姐,往学校的方向走去,“你可别忘了还给人家啊!”

或许因为剩女小姐身体虚弱,当天晚上都没有醒来的意思。等到她完全恢复,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六郎,我知道为什么会看到另一个自己了!”下课时,她鬼鬼祟祟地跑到我的面前,摊开一本书,“这好像是精神病的一种啊,叫二重身,据说是长期的心理压抑造成的!”

“呵呵,是吗?”我想起那个如鬼似魅的她,干笑了两声,“你能这么想就好!”

“喂!六郎!”晨曦在旁边眼角带笑地看我们聊天,突然偷着扯了扯我,“你不跟她表达心意吗?我看那个影子的态度,她对你也很有意思啊!”

“还是算了!”我摇头一笑,“我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她。与其害人害己,不如独自承受!”

他瞪大眼睛,朝我吹了声口哨,“看不出来嘛,你好像比以前成熟了!”

“你说得没错,承受痛苦确实是人生的必修课。有的时候为了生存,我们不得不舍弃一些东西!”说着说着,我已经眼中嚼泪。

晨曦听罢,沉默不语,许久之后,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好自为之,小心压抑过度,真的弄出来个二重身!”

“吼吼吼!”气得我又爆出一声狼嚎。

死纯种,又咒我!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不过随着剩女小姐恢复健康,影妖的事情告一段落,校园里却并没有恢复久违的平静。

“兄弟们,这次我们一定要抓到个色狼,以雪前耻!”老大的义士团因为行为太过嚣张,在校园里招摇过市,直逼黑社会,已经激起四方民愤。

“老大,你要加油啊!”我坐在床上啃西瓜,“现在只有比你更变态的才能证明你的清白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猩猩瞪了我一眼,振臂一呼,“我不仅要抓一个,还要抓一群!”

眼见他像金刚一样发威,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半个小时以后,我们宿舍的老弱病残一个不落,全都被他调遣出去,埋伏在草丛里。

“老五,变态一般都长啥样,跟我说说!”

“变态长得很有特点,一眼就能认出来!”老五有幸见到了一次变态,得意扬扬地描述,“首先是秃子,其次是矮胖,再次是不修边幅,邋遢猥琐!”

他正说得口沫横飞,从林荫小路里传来了“啪啦”、“啪啦”的声音。

只见昏黄的路灯下,一个又矮又胖的秃子,趿拉着一双破拖鞋就走了过来。秃秃的头顶在路灯的辉映下闪烁出锃亮的光芒。

“兄弟们,目标出现了,我们上啊!”老大只看了“中央不长”一眼,立刻如获至宝,突然从草丛里一跃而起,带着一大帮勇士就冲锋陷阵去了。

当然,众勇之中还夹杂着随波逐流的我。

“哇,你们要干什么?”可怜的秃子还没等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淹没在雨点般的拳头里。

我也趁机踢了一脚,惜哉不但没有踢到目标,小腿还在混战之中被我方踢了四脚。

“你们是哪个系的——”秃子扯着脖子哀嚎,“我要去告诉你们的系主任!”

“哇哈哈哈,真是太有意思了!”老大狂放地纵声大笑,“现在流氓都这么文明啦!”

“谁说我是流氓啦!”人群里传来“中央不长”微弱的呼喊,“我……我是物理系的教授!”

这次没有人敢打了,我第一个脚底抹油,仗着自身的优势条件,跑得比谁都快。

“你怎么回事?不是说长那样都是变态吗?”老大一边逃命,一边还不忘训斥老五。

“我……我怎么知道,他们明明长得跟双胞胎一样!”风里传来老五无助的哀鸣。

我听了顿时无语,以貌取人,果然失之子羽!

二重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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