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我去看望了刘大姐一家。饭桌上，围坐着四口人，看着他们就餐，心里感到酸酸的。68岁的刘大姐曾经动过两次大手术，肺部切除二分之一。多年的糖尿病使她一天也离不开药物。刘大姐身边的特殊椅子上坐着她46岁的残疾儿子，他的四肢严重扭曲着，多年来，连一个清楚的字也吐不出来，吃喝拉撒睡全靠家人伺候。刘大姐一口一口喂着儿子，儿子咀嚼时，她见逢插针地吃上一口。儿子旁边是86岁的大姑姐，一辈子未婚，和刘大姐他们生活了几十年，刘大姐对待她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姐姐。另一位就是刘大姐72岁的爱人，这位人高马大有着军级头衔的军官，一辈子刚强能干，里里外外一把手。离休了依然闲不住，干事一贯雷厉风行，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疲倦。然而不幸的是，却突然得了不治之症——肌萎缩侧索硬化症。眼下抬胳膊往嘴里送食物都已经力不从心了。起居一刻都离不开家人的照顾。白发苍苍的大姑姐伸出颤抖的手，把饭菜一口一口喂到弟弟的嘴里。看到眼前这一幕，我忍不住扭转头，泪水模糊了双眼。
家中的顶梁柱，一直照顾着他人的丈夫突然变成了不能自理的人。生活的担子一下子落在了刘大姐那瘦弱的双肩上。洗衣、做饭、购物等，样样都要刘大姐去做。一次，大姑姐和残疾儿子感冒发烧，丈夫住院，刘大姐马不停蹄地忙碌。她一会儿跑到医院照顾丈夫，一会儿赶回家照顾大姑姐和儿子，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个病人。
为家人洗澡是件很累人的事。为86岁的大姑姐洗，需要格外小心。为丈夫和儿子洗，他们根本无法配合。尤其是残疾儿子，每次洗澡浑身较劲，攥紧的拳头和扭曲的四肢洗起来相当吃力。刘大姐常常累得汗湿衣衫，为他们几个洗罢澡，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再也不想动弹。46年来，这个家庭一直是三个大人照顾一个残疾孩子，如今，大姑姐上了年纪，能干的丈夫什么也不能干了，她一个年近七旬的瘦弱女人要照顾三个人，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
她和丈夫做梦也不会想到，那种在全世界都没有办法治愈的疾病，会降临到一个身强力壮永远都闲不住的军人身上。沉重的打击来得太突然！老天为什么会这样对待他？他的家庭状况不允许他趴下。然而，他的腿脚，他的手臂越来越不听使唤了。面对丈夫的突变，刘大姐怎不苦恼？怎不发愁？但她把愁苦咽到肚里，把笑脸给予需要她照顾的人。她肩挑着生活的重担，在人生旅途中艰难地跋涉着。她要尽最大的努力让家人心情舒畅。
丈夫曾经那么能干，他的一双勤劳灵巧的手一刻也闲不住，把家里规划布置得井井有条。如今，他不但什么也干不了，还需要家人的处处照顾，他的内心痛苦极了。病在弟弟身上，痛在姐姐心里，年迈的老人怎能承受得住？还有虽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心里比谁都细腻，比谁都明白的残疾儿子，常常用关爱的目光默默注视着爸爸。他们都太需要刘大姐的开导和感染。假如她整天愁眉不展，谁还能为这个家庭带来欢乐呢？
刘大姐认为，发愁，哭，甚至以泪洗面，是一种活法。用笑脸感染全家，让家人快乐起来，用良好的心态同疾病做斗争，也是一种活法。为什么不采取后者笑对人生呢。
面对坚强乐观的刘大姐，我忽然觉得，任何安慰的话似乎都显得多余。
2004年4月30日《北京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