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程思北是不乐意的，至少现在是不乐意的。她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她也懒得去想，不过应该不是宋明远这样的。
按曲番番的歪理邪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可程思北自觉啃不动这样的硬骨头，她可不愿意跟宋明远这种行走的雄性荷尔蒙一起招摇过市，将自己的吃喝拉撒暴露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
她跟尹念西不一样，尹念西的表现欲是天生的，要是没人关注她，没人给她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她就浑身不舒坦。
当初在学校的时候，她俩还算是闺蜜，其实程思北长得并不比尹念西要差，可架不住尹念西肯花心思打扮，略施点小脂粉，那帮男生根本看不出来，一个个还当是天生丽质，被迷得五迷三道。
说是闺蜜，可都是学生，没有那么多刀山火海来考验她们的情比金坚，顶多也就是一块儿逛个街吃个饭，上个厕所抄个作业罢了。
而世界上所有美好故事的反转都可以用五个字作为开头——万万没想到。
程思北以为她跟尹念西是人生知己，手足姐妹，万万没想到，尹念西用事实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那时候，几乎全校都知道尹念西是有钱人家的小公主，是含着金勺子出生的白富美，她自己也十分拿范儿，连走路都是下巴冲着前方。
后来，俩人又上了同一所大学，因为是艺术类院校，学费的确是有些偏高，对于程思北这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工薪家庭来说，还是有一些压力的。
思来想去，程思北申请了学校的助学金。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偶然间看到了程思北的申请单。
平日里挥霍无度的大小姐竟然会申请助学金，程思北说不好奇那是骗人的，不过她也没多嘴打听，只是想着尹念西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罢了。
大三的那个夏天，有电影来学校选人，程思北跟尹念西都报了名，俩人专业课都不错，第二天下午，程思北就接到了通知她去第二轮试镜的电话。
程思北撂下电话，觉得怎么想怎么美，赶紧给尹念西打电话，不过打了好几通都没人接，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决定去尹念西家找她。
其实她并没去过尹念西家，尹念西总跟她说父母在家里约了人谈工作，程思北也就不去自找没趣了。
程思北按着尹念西曾告诉她的地址来到了一个高档别墅，按了门铃。
“谁啊？”声音通过电子话筒，隔着厚厚的木门传出来。
“您好，我找尹念西，我是她同学。”
“没这人。”里头只丢出这么一句便不再理她。
程思北碰了一鼻子灰，心里纳闷，只好掉头往回走。
正走着，迎面过来一个人叫住了她：“小北？”
程思北抬头：“尹叔叔，念西呢？”
“哦，她在家呢。”尹国栋答道。
家？程思北一琢磨，心里已经明白了一个大概，不过到底是学表演的，她脸上没什么表现，只说：“哦，那我等您一块儿去您家吧。”
“成，我这钟点工，活儿轻，你找个小店坐会儿？”尹国栋不疑有他。
“哎，好。”程思北应了一句，转头走了，可这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像灌了铅，脑袋却又轻飘飘的，她明白尹念西为人骄傲，自尊心又特别强，既然她有意向自己隐瞒，那自己也没必要把这层窗户纸捅破。
她决定不去找尹念西，就权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尹念西还是漂亮高傲的富家女。
没想到她不去找尹念西，尹念西却来找她了，而且开门见山，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程思北，现在你满意了？”
程思北一头雾水：“说什么呢你？”
“你可真是学表演的啊，你装什么呀！”尹念西抱着膀子，讥讽的说道，“现在你知道我不是有钱人了，电影那边也选了你，你是不是特美特解气？”
程思北耐着性子解释：“你别在这抽邪风，他们选我，我自己都还没接着通知呢。再者说了，你家里有钱没钱，咱俩都是好朋友…”
“你放屁！”尹念西拍着桌子喊道，“你跟我这儿装什么白莲花啊？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嫉妒我，背地里巴不得我落魄的要死！”
程思北决不允许别人给自己泼这个脏水，也反唇相讥道：“你有病吧？谁像你心里这么阴暗啊？叔叔自己带你不容易，有十块钱他都得给你花九块，可你呢，你恨不得都让他出去借钱给你花，你说你多虚荣！没钱又没钱的活法，我不也这么活着呢吗？你非逼着你爸卖血是怎么着？”
“你他/妈跟我起什么高调？！”尹念西彻底被她惹急了，指着她鼻子骂道，“不用你在这教育我，有你哭的那一天！”
程思北也是个炮筒子性格，轰的一下站了起来：“你吓唬谁呢？你少吓唬我！我告诉你，从今往后我跟你桥归桥，路归路，再多问你一句我是你孙子！”
程思北以为自己已经够决绝了，可没想到跟尹念西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还得是大巫发挥失常，小巫超常发挥。
就在电影试镜的当天，程思北的脸忽然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子，又痛又痒，忍不住碰了一下便立刻肿起了一个脓包，程思北不敢大意，只好请了假去医院，大夫说至少要半个月才能慢慢恢复，可整部电影的运作哪会因为她一个新人而推迟？别说是半个月，就是半天，那也是白花花的钱啊！
制片方埋怨她不小心，可程思北知道，这事儿绝对不是她不小心这么简单。
她对海鲜严重的过敏，这事儿除了她自己和家人，也就只有尹念西和一些朋友知道，可那些朋友又哪有害她的动机呢？只有一种可能，一种她实在不愿相信但又别无选择的可能。
尹念西害了她。
果然，程思北在尹念西的宿舍抽屉里找到了一包开了封的虾粉。
她怒气冲冲的找到尹念西理论，问她为什么要害自己，害就害了，为什么连罪证都不销毁。
尹念西的回答很简单：“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打算隐瞒这件事，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是我亲手毁了你。”
程思北简直不敢置信，反问道：“我干嘛了你这么恨我？”
尹念西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你觉得我是因为恨你才这么做的，你是三岁小孩儿吗？”
程思北不明所以。
“由于你的疏忽和不负责任，影片方决定采用海选时的第二候选人，也就是我。”尹念西冷静的宣布。
程思北的心仿佛被狠狠捏成了一个皱巴巴的小团，说不上怎么疼，但是一抽一抽的十分难受：“你知不知道海鲜过敏不是简单的起起疹子，闹大了是要出人命的，你怎么能拿我的命来闹着玩儿呢？”
“对，我就是这种人！你大可以和全天下人去说，去揭穿我，看看她们是会相信你，还是会觉得你是一个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跳梁小丑！”尹念西也完全不念什么旧日情谊，继续激她道：“怎么了？你不是很无私吗？很高尚吗？拿出你的宽容你的仁慈来啊！你觉得这事儿赖我吗？我告诉你，赖不着我，要赖只能赖你自己，你愚蠢！你活该！”
程思北反而平静下来，她静静地看着自己面前这个陌生的已经根本认不出来的人，看着她的五官在脸上移位，看着她的嘴唇喋喋不休，终于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她在医院躺了一个多礼拜，在这期间，尹念西的名字早已以“某某导演力捧的新人”、“某女郎”的身份传遍大街小巷，变得家喻户晓，出现在各种报纸杂志和电视上。
等到影片真的上映的时候，尹念西更是凭借这个讨喜的角色一炮而红，接连又接了几支广告和大戏。
与此同时，程思北正因即将毕业而面临的生存问题急的焦头烂额。
看着本应属于自己的一切如今只能拱手让人，程思北还是有些难过的，但难过也仅仅就难过了那一阵。倒不是她多大度，她是典型的没心没肺，甭管有什么事儿，只要吃几顿饭，睡一宿觉，没几天就忘到脑袋后头去了。
再后来，或许是老天看她颜值挺高，舍不得她饿死，隔三差五的还给她几个小角色，起初都是女六号开外，词儿没几句就成了炮灰，是典型的“在电视剧里活不过两集”。不过演的戏多了，认识的人也多了，演技也渐渐有所精进，这几年偶尔也能混一个女三号演演，这次更是走了狗屎运，竟然能跟最近红得发紫，紫得发黑的宋明远和尹念西搭戏，甭管他俩人品怎么样吧，总归是一个咸鱼翻身的机会不是？
程思北背完了台词儿，闲出屁来回想了一下自己跟尹念西的狗血姐妹情，心里那叫一个悔不当初，真是记得当初年纪小，见着人渣也说好。记得当时资历浅，错信绿茶被打脸！
“哎，对对词儿？”宋明远拍了她一下，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程思北长出一口气，她向来公私分明，虽说这宋明远是烦人了点，但绝对是敬业的，自己也就没道理在这穷讲究了。
她放下剧本，调整了一下情绪：“开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