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云拿过木梳子,开始帮瑾言梳起了头。一边梳头,一边开口,“往后你便是男子了,君子人行于世,当思立德立功立言,一言一行均需合法有度。明善恶,辩是非,以温良恭俭让要求自己,在外忠君爱国,在家孝顺长辈……”
柳如云絮絮叨叨地说着,边说话边梳头,这便是所谓的“劝发”了。一般是由家族中的长辈做的,在梳发时对从男之人进行规劝,也算是对她以后人生路的总体指导。等到柳如云要交代的事情差不多都交代完了,再由刘氏真正意义上帮瑾言束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弄的,瑾言只觉得自己的头发被往高处一挽,然后刘氏以一条红丝的发带鼓弄一番,她的一头长发便被固定好了,瑾言老觉得固定得有点紧了,让她不自觉地就绷着一张脸。
大梁朝的习俗,男子十二而冠。瑾言今年十二岁零八个月,以男子身份,已经可以行冠礼了。是以刘氏为她束完发以后,柳如云又从一旁侍者的托盘里,捧过来一顶华丽的束冠,依着一个碧玉的冠簪,为瑾言行了冠礼。
整个过程其实也就几分钟而已。等到一切程序都走完了,瑾言才抬起头来,朝着柳如云行了一个大礼。柳如云看着面前俨然已是一副俊俏公子哥打扮的瑾言,一时间颇为感慨。“从今往后,你便是江家三公子江瑾言,表字,”柳如云顿了顿,“表字逍遥。外祖希望你,无论往后如何,总能得自在逍遥!”
瑾言深吸一口气,以头触地,对着柳如云三拜,“逍遥谨遵外祖教导。从今往后,必定孝顺父母长辈,侍奉大嫂,爱护幼侄,克己复礼,行事三思。学习父兄,上报国家,下安黎民,不枉为江氏子弟!”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柳如云欣慰地点点头。
“入族谱!”唱礼的人又高声喊道。
柳如云这一步也代劳了。他从一旁的托盘里接过来一只笔,对了准备好的族谱,在上面神色恭谨地写下“江瑾言,字逍遥。于安泰一十八年八月二十从男。”
写完以后,他长舒一口气一般。抬头对着瑾言笑笑,“去吧,接下来该献礼了。”
所谓献礼,其实就是束完发后,新男以男子的身份,重新见过众人。在这个过程中,前来观礼的人一般是要当场献上贺礼,以表支持的。后来因为文人间某些微妙的清高心理,认为这样当堂献礼有些许不雅,便纷纷用红笺誊写了礼品名单,到时候只要当场读出来便可以了。
瑾言先到了柳氏面前,跪了下去,共磕了六个头,恭敬地喊道,“父亲、母亲安好。”
柳氏抬手,抚着瑾言的眉眼,看着她已经高高攒起的发髻,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地点头,亲手将她搀扶了起来。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讲一张红笺放在了她身边的一个托盘上。
瑾言又来到白氏面前,学着男子的礼节,作了一个揖,朗声道,“嫂子安好!”她年纪小,身量不高,一身华丽的蓝袍穿在身上却也妥当,透出一种磅礴的贵气来。一个作揖的动作也行得行云流水,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股子清贵高雅,眉眼间也透露出几分温和从容来,竟像极了年少时期的江瑾荣,白氏一时间都有些看得呆了。
其实白氏又哪里知道,瑾言作揖已经作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当初经常跟着江瑾荣和江瑾行出去鬼混,时间一长自己也经常忘了古代男女之间的差别,行事间越发像个男子。想当初,她作揖的礼节,还是江瑾荣亲自教的。
小子谦在一旁拉了拉明显愣神的白氏。白氏回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言儿这模样,倒是让大嫂看呆了。”说完,伸手将自己的那份红笺,放在一旁刘妈妈的托盘上。
子谦年纪虽小,胆子却不小。在场那么多人,他也不认生,看到瑾言这幅打扮,脆生生地开口,“阿言你这模样,往后要带我上街是不是就不用偷偷摸摸了?”
瑾言心里直扑腾,这熊孩子……
在一旁看了许久的梁怀泽却将这话听的分明,一双狐狸眼亮晶晶的,嘴角弯弯,显然心情极好。
白氏赶紧拉了子谦,“休得胡说!”
子谦吐吐舌头,“阿言,这是我给你的礼物。”说完小胳膊小腿的也递上来一张红笺。瑾言心里有点惊讶。伸手接了红笺就要打开,子谦急得大叫,“别打开别打开。你以前每次送礼物都说了要到时候才能看的!”说完他似乎想起什么,又羞涩地低下了头,“里面的字都是阿谦自己写的……”然后又忍不住悄悄抬起一双大眼晴,一脸期盼地看着瑾言,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瑾言真心想扶额,我说今天这么严肃的场面你要跟我来点哥儿俩好的桥段是怎么回事?
“好。那我便回去了再看。”
“那我能不能要点回礼?”
瑾言真心觉得她把子谦教的太过活泼了。白氏一看不对劲儿,也忍不住想阻止子谦,奈何他是个手快脚快嘴更快的,“我就要你房里那几本从来不让看的册子,我就看看而已……”
瑾言现在可算是明白了,这小子不就是在这种场合下要她迫于形势答应下来吗?要能让你得逞了往后还收拾不了你了还!
想到这里,她便淡淡地开口,“行。等你识完了一千个字,我便把那些书都送你……”
子谦还想说什么,白氏拉住他,横了他一眼。他一下子就老实了。
接下来献礼进行得格外顺畅,毕竟像子谦那么跳脱的人可不多。
轮到梁临川时,他脸上的表情依然冷硬着,高贵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她不知道怎么地,想到那日梁临川跟她讲起他小时候和大哥的那些破事儿,觉得他这幅外貌俊美如同雕塑,气质冷硬如刀的形象,有点幻灭。
“在下梁临川,表字九行。”梁临川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一般,“从前听耀之说过你很擅乐律,这把碧瑶古琴,送与配得上它的人。”
一旁的人纷纷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可是碧瑶古琴,有钱也买不来的珍品,凌王果然是好手笔。
只有梁怀泽的笑容颇显玩味。他可是知道,自己这冷面堂哥,一向是个不喜欢说话的,今日讲的不但有点多了,这内容嘛……
瑾言朝他作了一揖。还没开口表示感谢呢,一个轻笑的声音便插了进来。
“逍遥公子可真是逍遥!碧瑶古琴面前依然是不动声色,单是这份气度,京都多少人都望尘莫及啊!”梁怀泽笑得很是邪魅,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味道,“在下梁怀泽,”他顿了顿,笑得越发欢了,“表字感德,献礼嘛,来时忘了准备了。方才听凌王说你擅音律,不如我便将身边这管碧玉箫赠了逍遥,如何?”
瑾言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到梁怀泽的笑眼皮便忍不住直跳。她本能地觉得自己往后一定要离这个长得一脸狐狸样的男人远一些。
“世子爷说笑了。既然是世子爷身边之物,必定是极珍贵的。君子不夺人所好,逍遥愧不敢受。”他想送礼是他的事情,自己可不能就真这么受了,虽然……那碧玉箫好像真的很好的样子,一看就是珍品。
梁怀泽手托着下巴,思考了两秒,“也好。本世子实在喜欢这碧玉箫,这随礼嘛,我过后让人送来好了。”说完,便真的重新把那碧玉箫别回了腰间。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瑾言眼角直抽搐。“世子爷客气了。原就是图个意思罢了,世子爷能到场已经是蓬荜生辉,便不必再让人送礼了。”
“这怎么行?我一见逍遥便心生欢喜,怎么能在逍遥面前失了面子呢!”
一众人纷纷侧目。知道承乾殿上求婚一事的人,忍不住都深长了耳朵,一双双眼睛不自觉地发光。
认真你就输了!这就是个熊孩子!瑾言在心里不住地自我催眠。朝着梁怀泽僵硬地笑了一笑,直接跳过,接着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