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一番“肺腑之言”终于取得了应有的成果。梁允成在太后那副促膝长谈的架势围攻下,开口答应要尽量促成这桩婚事。但是答应是一回事,心里不痛快又是另一回事。走在去承乾殿的路上,梁允成不禁又一次想到了那些个不着边际的传闻。梁怀泽这般费尽心思要娉了那江氏女,会不会是因为她姓江?可她毕竟是女子啊。难不成是想要借此控制江家?若真是如此,梁怀泽所图只怕非小。可是若不是呢?江国公一门行事光明正大,江铠更一向对他推心置腹,怎么可能还会有这么惊天的大秘密在里头?
话又说回来,莫不是那江氏女真的长得倾国倾城,梁怀泽只是单纯追求罢了?可问题是,梁怀泽有这么简单吗?
这会儿坐在朝堂上,看着梁怀泽那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梁允成心里更加不痛快了。他将视线往左一移,看见了站在中间位置的柳如云。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那江氏女好像还得唤柳如云一声外祖的?平日里这位尚书大人可一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怎么今日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梁允成的心思转了几转,趁着百官讨论的间歇,淡淡地开了金口:
“云州知府方志贪污一案,快马加鞭将此事与川儿说明,让他查去吧。”
一众正讨论得热闹的百官马上噤了声,唯唯诺诺地盛赞皇上英明。心里却越发明白,那方志只怕是完了,由三皇子梁临川经手的案子,那是真正的一票清。凭你多大的后台,多离奇的案子,照样得被查个水落石出。
众人正在感慨今日的朝会大概就到这里了的当儿,皇上又淡淡地续上了一句,“西疆一役,过去也快半年了吧?朕记得是去年十月,江国公带的兵。柳尚书,朕记得没错吧?”
正在出神的柳如云冷不防被点名,吓了一跳,忙出了列回答,“回皇上,正是。去年十月初七,江国公江铠奉陛下圣旨,领兵平叛。”
“欸……可惜江爱卿一家子了。朕听说江爱卿还是没醒来?”
“回皇上,臣前几日去看过,的确是未醒。小女柳氏照顾着,倒也周全……”
“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跟朕提……”
满朝文武俱都一头雾水,皇上今日怎么在朝堂上跟柳尚书拉起了家常来了?只有梁怀泽,一双狐狸眼微微眯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却一如既往,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邪笑。
“柳爱卿,朕记得,江爱卿似乎有个女儿吧?今年芳龄几何?”
文武百官如今也不迷茫了,以多年混迹官场的经验来看,以下内容将是重点。便纷纷伸长了耳朵,静待下文。
柳如云心头一跳。言儿说的果然对啊,皇上毕竟是皇上,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子的坏了他和太后的母子亲情?他定了定神,脸上的神色越发恭谨,“回皇上,江国公嫡女行三,名瑾言,过了今年十二月,就满十三了。”
“十三了啊?倒是到了婚配的年纪了。可许了人家?”
文武百官的耳朵伸得更长了。
“这倒是不曾……”柳如云心里突突地跳,“不过……”
梁允成心里默默地为柳如云点了个赞。这事儿只要能拖得就行,以后还有回转的余地,毕竟他也不希望这江氏女嫁给梁怀泽。梁允成心里暗爽,脸上却不动声色,“不过如何?”
“欸……老臣有罪。”柳如云撩起长袍,跪在了地上。
一众人都傻了眼,梁允成也觉得莫名其妙,“爱卿这是作何?”
“皇上容禀。”柳如云脸上现出了哀戚的神色,“瑾言是江国公和小女柳氏唯一的女儿,从小便被惯坏了,最是个不知轻重的,又一贯心高气傲。先时父兄俱在,还能收敛着性子,江府出了这样的事情后,也不知道她背地里受了谁的挑唆,竟哭闹着要从男。老臣这几日也被她吵闹得不行,不答应吧,她便不吃不喝。老臣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啊……”柳如云脸上的悲伤真的不是装出来的。他只要想起瑾言小小年纪,便真的要走上了这条路,而这还是他亲手促成的,便觉得一阵惭愧。“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柳如云的话刚说完,众人便齐齐变了脸色。没人怀疑柳如云话里的意思,毕竟世家大族里,但凡是有头有脸的,没有一个长辈愿意女子走上从男的路子,除非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西疆一役,江氏父子虽然损失惨重,但是听说已故的江瑾荣还是留下个骨血的,怎么就要走上从男的路子了?这分明是那心气高的女娃娃自己的主意。
原本以为皇上要亲自赐婚,给柳尚书的外孙女找个好良配的。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众人看柳尚书的目光里,便真真切切地充满了同情。
梁怀泽低头不语。他又想起那日里在西大街看到的,那个一身白服,姿容无双却端着一张脸,神色淡漠的女子来。这一手反击可谓不动声色,够狠、够切底线。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又缓缓勾起一抹邪笑来——这倒真是个有趣儿的。
端坐在上首的梁允成也有点始料不及。他翻来覆去地想,不论那些个传言是不是真的,只要没有人将这些个避风捉影的消息揭出来,便万事大吉。这样一想,梁允成又觉得事情能这样解决,实在再好不过,当下心里便有了主意。
“哦,竟有这样的事?爱卿可曾对她言明,这从男政,意味着什么?”
“该说的老臣都说过了,她就是不听。老臣也实在没有法子了……”
梁允成又淡淡地开口,“众爱卿以为如何?”
梁怀泽微微侧身,朝着左侧中部一个着身红色官服的人,扬了扬右眉。
“皇上,臣以为不妥。”
梁允成端坐着,微眯着眼睨了一下在下首的人。那人穿着一身红色的官服,正是礼部侍郎王开。
“哦,王侍郎有何高见啊?”皇上的声音明显冷了一度。
王开心里也忍不住直打鼓。“皇上,从男政,按理说是要子辈再无男丁的情况下,女子方可从男的。臣记得不错的话,已故江参军已有一子,更何况江二公子尚无音讯,并不一定是身亡了啊……如果让这江氏女从男,怕是于礼不合。”这江参军说的便是江瑾荣,他是四品的参军。
“王侍郎此言差矣。”另一人朗声开口,是礼部的张侍郎。这张侍郎和王侍郎官职等同,又在同一处任职,偏偏两个人是出了名的不对盘。只要一个说往东,另一个必定支持往西,这已经成了朝堂上的惯例了。
只听那张侍郎说道:“皇上明鉴,前朝记载,从男政是女子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经过族中长辈的同意方可行之的政策。关于这一点,我朝文书有详细言明。并不是说,要后代断子绝孙啊!王侍郎这番言论,委实没有道理……”
众大臣议论纷纷。梁允成依旧面无表情,“这族中长辈同意一事,柳爱卿可是已有定论?”
“欸……老臣也是没法子啊。江府的情况老臣有所了解,江铠父子三人自幼便宠着她,她又是个倔脾气,老臣只怕,要是不顺了她的心意,真会有个什么好歹来……我如何向江国公交代啊……”柳如云到了这个地步,心里反而安定下来,甚至偷偷抬眼看了一下皇上。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样子,知道这事儿多半是有戏。想着要尽快办妥了,免得夜长梦多。
柳如云又上前一步,“实不相瞒,今日老臣来早朝时,那丫头便差人写了一封奏章,委托老臣交给陛下。原本也不是这个礼数,只是那丫头又一向是个不服管教的,老臣……”
梁允成这回是真的诧异了。“奏章?她今年不满十三岁吧?深闺女子,竟有此功夫,莫不是柳爱卿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