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过,地上落满枯黄的梧桐树叶。又一阵风过,小院随之又铺上一层。陈子墨一直盯着那棵老梧桐树发呆。他想,哪一片叶子先落下来的呢?继尔苦笑,我又何必去问谁先谁后呢?就凭它们这种“化作春泥更护花”的精神,就都很了不起咧。
就在这时,陈雅轩一声不吭地进了院子,然后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直奔了自己的房间。
这还是我陈子墨的孙子吗?不行,是该好好谈谈了。陈子墨一脸痛苦。
儿子儿媳几年前死于车祸,老来丧子的痛几乎夺走陈子墨的命。可抬眼看看将要大学毕业的孙子,他又不舍了。为了守护陈家这唯一的命根子,他硬是咬着牙活了下来。
自从陈雅轩考取了国家公务员,爷俩的日子也算相当凑合。老爷子每天煎煎炒炒擦擦扫扫的,雅轩回来则说说笑笑写写画画的。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陈雅轩就不说话了。从无缘无故的唉声叹气到莫名其妙的行尸走肉,令这个院子变得死气沉沉。
陈子墨一直期待孙子能向他吐露心事,这样,他就可以耐心地开导他,安慰他,必竟自己是过来人嘛!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孙子不仅没有向他倾诉的意思,到最后甚至都懒得再看他一眼。听说现在社会上得自闭症的人越来越多了,阿轩会不会……想到这儿,一向不茍言笑的陈子墨起身敲响了陈雅轩冷冰冰的门。
陈子墨担心地说:“阿轩,今天无论如何要对爷爷讲,你究竟遭遇了什么,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陈雅轩心虚地看了爷爷一眼,又急忙低了头忐忑不安。
陈子墨叹息一声道:“爷爷老了,陪你的日子不会很多,爷爷多希望我的孙子开心地活在人世间呀。”
陈雅轩一怔,然后“哇”一声哭了出来。
爷爷,你知道吗?你的孙子在单位被公认德才兼备,所以我才满怀理想,希望靠自己的努力,大展鸿图。可都多久了,在单位我依旧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角色。而比我去得还要晚的局长的外甥,那么平庸的一个人,也提了科长。人家有关系,我也认了,可那个和我一起被聘的苗永青,一副蝇营狗苟的样子,竟早也提了主任。可我呢?一直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埋没着,我心里苦啊!
陈子墨听到这儿反而笑了,还真是我陈子墨的好孙子呢,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士兵!不过阿轩,你还这么年轻,机会有的是嘛。
陈雅轩泪痕未干。我现在是没爸没妈的孩子,要不是还有爷爷需要守护,我甚至都不想活在这个世上了。你说我还年轻?年轻什么呀?爷爷像我这年纪早就是将军了吧?
陈子墨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战争年代。是啊!可我这个将军是多少弟兄的命托起的呀!
陈雅轩不解地看着爷爷。
阿轩呀,就是你说的‘埋没’,足以让爷爷给你讲上三天三夜。那个时候,我们没想过这个词,我们只想保家卫国,只想早日让全中国人过上自由快乐的日子。所以战场上,我身边的战友,我那些生死弟兄,一大片一大片地倒在了血泊中……那是怎样地一种埋没呀?谁敢说他们之中,就没有我这样的将军呢?就不会有你要当的科长、局长呢?
此时陈雅轩已是一脸热泪,爷爷,你不要说了,我错了。
陈子墨也已老泪纵横。孩子,世间最大的埋没,莫过于对生命的埋没了。除非,那种埋没,真正值得。
发表于《小小说,大世界》2010年第九期
发表于《衡水晚报》2010年7月8日B3版智慧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