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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倾城

进入深冬的北京,北风呼啸,寒冷刺骨,阳光透亮刺目,空气稀薄干燥。对于从小生长在天府之国成都那种温润潮湿、阳光稀少气候里的荣灵来说,北京的冬天是她最难熬的季节,因为在这种季节,荣灵的皮肤会严重受损,全身上下的水分会被这种糟糕的天气给蒸发掉。但荣灵还是时常对她周围的人讲:“一年四季中,我还是喜欢冬天,因为冬天是一个需要温暖的季节。”

作为美资企业AED中国公关传媒有限公司北京总部的高级策划经理,荣灵管辖着大西南片区的媒体渠道推广、项目创意方案实施以及大客户公关策划活动等,“空中飞人”与“游侠客”是人们对他们这种“三高”白领的评价。已经在外出差快三个月,都进入十二月下旬了,眼瞅着这一年即将过去,荣灵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搭乘从成都飞回北京的班机,下飞机后匆匆登上开往市区的大巴,这是荣灵早已习惯的乘车方式。头靠着椅背,目光出神地望着窗外,机场高速公路两旁已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又下雪了,又要难熬了!”荣灵心里轻叹道。随后,她拧开手中的矿泉水瓶,猛喝了一口,“增加水分!一天至少要喝八杯水,才能有效地保持身体与肌肤的水分。”这是荣灵的护肤经验和保养秘笈。瓶盖盖好后,荣灵才仿佛记起来没有开手机。她缓缓地从牛仔裤兜里掏出手机,拨通电话,懒洋洋地道:

“嗨,丽莎,我是奎思,我回北京了。待会就不回公司了,我直接到公司楼下的停车场,然后开车回家,你帮我跟迈克说一声。”

“你终于回来了,大美女。你不在公司期间,我都快闷死了,想找人说话都没人答理。要不,晚上一起吃饭?我请客。听说国贸天阶附近新开了一家港式茶餐吧,正搞优惠呢,晚餐每人才六十八元,怎么样嘛?”丽莎用一连串话回应着。

“我好累,想回家睡一觉。再说港式餐厅里有啥好的,好看不好吃,何必花那冤枉钱,省着点吧。对了,我从老家给你带了些特产,你三十分钟后直接到楼下停车场来,我给你。”荣灵的回话方式总是这样直截了当,干脆利落。

“那,那好吧。你现在到哪儿了?”丽莎有点不甘心地说道。

“不知道到哪儿了,大概还没出机场高速吧。才下午三点又堵车了,可能我要快点,我坐的是班车,可以走专用通道。”

“你又没打的啊,公司不是有交通补贴吗?你真够省的!”丽莎每次都会问荣灵同样的问题,然而得到的答案都是同样的。

“打的和坐班车是一样的,同样的距离、同样的堵车、同样的搭乘时间,但是价格却有天壤之别:打的需要一百元,而坐班车只要二十元。你说我怎么选择?”问题又再次抛给丽莎,而丽莎总是无言以对。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等着吧,你到了给我电话。”

“OK,待会见。”荣灵立即挂上了电话,摇头淡笑了一下。

荣灵在手机电话簿里调出了赵海勇的名字准备拨打,突然她又改变了主意,掐断了拨打信号,发了一条短信:“我回北京了。我很累想早点回家休息,明天我们约时间见面吧!荣灵。”

荣灵再次将头靠在椅背微闭着眼睛,梳理着这一年所做的事情——

一、工作方面:本年度工作任务顺利完成。圆满完成并实施了几宗大型公关主题策划活动,同时所管辖片区的业绩增长迅速,片区运营成本的控制是中国区内最好的,业务利润也较去年有所增长,具体的数据要做完汇总后才能核算出。但随着国内传媒市场竞争的日趋激烈及多元化传播方式的出现,加之公司到大西南片区市场开拓的步伐较竞争对象起步晚,所以也面临诸多挑战。

二、收入方面:除了完成规定区域的三百万元综合业绩指标,今年还超额完成了一百五十万元的经济任务。根据公司的薪酬制度与奖励办法,粗略估算了一下,可以拿到税前十八万元的工资加提成佣金,在北京也勉强算是高薪了。

三、情感方面:与赵海勇维持八年抗战式的感情,也许很快会修得正果,正式步入婚姻的殿堂。也该结婚了,再等就跨入大龄青年的行列了。

想到这里,荣灵睁开眼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怎么还没回复短信呢?他是在开庭,还是人机分离,还是在生气?我经常出差在外,难得在一起,平时的联络也只靠发发短信、用MSN或QQ聊天什么的……不管他了,他反正会回电话的。”荣灵自我安慰道,又闭上眼睛继续梳理着——

四、今年继续推进着自己心中最重要且最具价值的秘密事业,暂且称它为“绿草基金”,现在已完成了初步的拟订计划。要使这个计划持久地实施下去,关键在于资金的筹措。一想到钱,荣灵突然睁开眼睛兴奋地望着车窗外,细细地盘算着:今年的薪水、佣金、业余演出的收入等加在一起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啊。但始终还是缺钱,真想傍个大款帮他“花钱”!这个念头在荣灵脑子中一闪而过,立即又被打回去了,荣灵对自己荒唐的想法莞尔一笑,摇了摇头……

手机铃声打断了荣灵的思绪。“奎思,你怎么还没到啊,我在公司楼下都等了好一会儿了。”丽莎着急的声音。“噢,快了,快到了。”荣灵反应过来班车已到了位于东三环商业金融中心的嘉达中心广场写字楼裙楼对面的车站了。拎着大包小包的荣灵急忙跳下车来,疾步穿过马路。丽莎激动地向荣灵挥手,两人相拥而笑,边聊边朝地下停车场走去。

“我来帮你拎些吧。”接过旅行包架后,丽莎继续说,“可想死你了,这次出差可能是你进公司以来最长的一次吧?”

“可不,人都快散架了。你瞧,我已经不成人样了。”

“哪能呢,你还是有一种凌乱美的。”丽莎打趣道。

这时荣灵才发现自己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飞舞,羊绒大衣的衣角边也起皱了,便稍稍整理了一下:“你别取笑我了,我现在已顾不了这些了,我强烈需要睡眠。”

“他知道你回来吗?”

“你说赵海勇?我已经发过短信了,但现在还没有回信。”

“你们总是发短信,为啥不打电话亲自问候一下?哪怕是相互倾听一下对方的声音也好啊。你老是怕增加电话费,一点都不浪漫。”

“哈哈。”荣灵轻笑着似乎接受了丽莎的批评,马上转了个话题,“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最近怎样?”

“还不是老样子啦,父母拉着我到处去相亲,一星期两次,烦都烦死了。我想自己寻觅意中人,一见钟情多好,多浪漫!当然,我也不想像你们那样,都谈了八年恋爱还在各自单飞,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好了,不谈这个话题了。这是给你的,里面有你需要的四川特产和民族风情的装饰品。”荣灵打断了丽莎,递上礼品包裹。

两人来到了荣灵的车位前,这是一个拐角处两根柱子之间的空位子,显然不是一个标准的车位,刚好放下荣灵的小车,稍宽大点的车是放不进去的。这辆柠檬黄的QQ车是去年底荣灵经过反复比较、思量和测算后才买下的,当她把车开到公司楼下时,全公司一片哗然:凭她在公司的业务能力及收入状况,怎么也得买辆十五万元以上的中档经济型轿车吧,更何况在北京这种现代化的国际大都市里,在顶级豪华轿车、大排量车大行其道的公路上,小型车的上路似乎显得很不理直气壮,随时都会被淹没在车海里。然而荣灵的解释却是:首先要感谢交管局对小排量车的解禁,这是提倡节能减排的首要举措;再说了,小型车经济实惠且又环保,售后维护与保养省钱省时,代步工具而已嘛;况且在北京这种交通极其拥堵的道路上,不管是啥车也一样跑不起来嘛。公司所有同事无言以对。再说一下这个停车位,嘉达中心广场写字楼裙楼汇集了来自各国著名的大公司,高薪阶层的员工们都各自拥有一辆车,停车位自然紧张且停车费昂贵,为了解决并尽量减少这个实际的开支问题,荣灵几次找到开发商的物管负责人,运用了自己擅长的销售与谈判技巧后,才争取到这个临时划拨出的空位子。当然,停车费也从当初的每月一千二百元下降到如今的每月六百元。

“我有时真的服了you,处处精打细算,连买这样一辆车都深思熟虑。不过,现在看起来还是你划算,省了不少钱。哪像我呀做啥事都没有计划,想到买啥就买啥,典型的‘月光族’。”丽莎指着车说道。

“这是我的消费观念,可能在你们看来有点不可思议,但其中的好处自己最清楚。”荣灵微笑着得意地说道。

“是啊,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像你这样长着标致的脸蛋,拿着不菲的薪水,居然开着这样廉价的小车,住着那样破旧的筒子楼,哪像是外企公司的高级白领呀!”

“这有什么!我说过多少次了,车只是代步工具,干吗要图面子上务虚的东西?再说了,我现在住的筒子楼也算是自己的资产,虽说环境差点,但交通与生活方便,同时也为我省下了一笔房租,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

“哎!在这方面我说不过你,我就不明白你攒那么多钱到底干吗使?是不是背地里想要干啥大事业?”丽莎又嘟起小嘴说道。

荣灵笑着把话题岔开:“噢呵,你瞧,车身上的灰尘都盖满一层了。是啊,将近三个月都没开车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车主失踪了。”荣灵边说边用手指在车身前画了个心形,然后写道“Iamcoming”,字迹下车体本身的颜色立即呈现出来。打开车门放好行李,“好了,就这样,你上楼去吧,别忘了帮我‘顶’一下。”坐进车后荣灵对车外的丽莎再次叮嘱道。

“你开慢一点,小心一点,回家好好休息一下。”丽莎体贴地说道。

透过车内的后视镜,荣灵看见丽莎依然站在车位旁望着自己远去的车影。多体贴人的女孩啊。丽莎的中文名叫陈晓佳,是公司市场推广助理,负责综合行政、文秘、商务、协销的后台管理工作。按照公司的规定,凡员工出差回京在未到下班时间,必须回公司报到。因为荣灵跟丽莎是差不多同时进入AED公司的,算是姐妹同事兼闺中密友,所以有很多事情她们会相互关照,至于这种考勤之类的小事都睁一眼闭一眼。陈晓佳是典型的北京女孩儿,活泼、时尚、直性、热心肠、好交友。

荣灵开着小车从停车场出来,上了东三环立交桥向东四环的方向驶去……

赵海勇这个月似乎没有将心思放在工作中,整天盘算着买房子这个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今年又要结束了,房子的事仍然没有定下来。作为大男人,都快三十了,与荣灵谈了八年的恋爱,双方父母的催促、朋友与同事的怂恿,都让赵海勇痛下决心:一定要在新年到来之际,为荣灵奉上最厚重的新年礼物——两人的新房。这不,今天临近中午时在办公室急忙接下一个代理案子,还未来得及跟当事人深入地沟通一下,便空着肚子冲出事务所,开车直接驶向东四环外的一个楼盘。

这个楼盘是事务所一位同事兼赵海勇的合伙搭档吴谦推荐的,他是这家房屋开发公司的常年法律顾问。楼盘已经是尾盘了,确切地说应该是准现房了,将于明年三月底交付。开发商自己预留了几套,吴谦得知消息后特意找到开发公司老总,经书面特批后,那位老总将“商品房认购书”交到了赵海勇的手中,同时打趣道:“下午赶紧去下单吧,兄长,别再犹豫了,再不买房结婚的话,你那漂亮又能干的媳妇怕会被人给出跑了。”

从售楼中心出来后,赵海勇深呼了一口气。“这个购房工程太复杂了。”这时才觉得又冷又饿,随手从公文包里掏出手机,哦,已经下午四点多钟,同时惊喜地看到了荣灵的短信。

荣灵的小车很熟练地拐进东四环外北侧的幸福里胡同北街一巷,在街口的小超市前停下了车。是啊,出差快仨月了,冰箱都空了,正准备买些食品回家,这时手机里传来一曲特别定制的来电铃声,荣灵知道这是赵海勇的电话。

“海勇,你很忙吗,这才回电话。”荣灵埋怨道。

“对不起,荣灵,我才看到你的短信。下午我看房去了,上次我跟你提起过的,是吴谦做常年法律顾问的那家房地产公司开发的楼盘,叫圣峰国际公寓。哦,对了,离你现在住的地儿很近,两三分钟的车程。套型是二居室的,建筑面积约七十五平方米,在十二楼,面朝北。这套房本来是开发商自己留下来准备奖励给公司优秀人才的福利房,吴谦这次可帮了我们大忙,他好说歹说公司老总才给了情面批下来,还打了九八折。你猜现在房价是多少,简直要抢人!还记得我们去年在同一区域看的一套房子吗,当时就卖一万二,你都觉得贵得受不了,拉着我就往外跑。可到今年一下子涨到了近两万元,而且这片区域的房子已经没有太多选择余地了。我计算了一下,房子全款为一百五十万元,首付两成也得三十万元,余下一百二十万元得用银行贷款,今年银行不是连续加息六次吗,每月光是利息加本金就得支付八千元。我已经把购房定金交了,购房合同我带回事务所研究一下,要知道现在的开发商可不怎么地道的。喂,喂!荣灵你在听吗?”赵海勇一口气地说下来,似乎感觉到电话那头荣灵没有反应。

“哦,我在听。”荣灵淡淡地回应。这一年以来,他们两人的话题除了房子外,好像没有什么可谈的了。随后荣灵说道:“海勇,我出差快三个月了,刚回北京,你咋不问我累不累或别的什么的?整天都是房子、房子的,没有房子又怎么了,租房住不是挺好的吗?”荣灵语气有些不耐烦了。其实,她很想海勇能慰问自己一下,说些温情的话,哪怕是轻轻地唤一声她的小名或昵称,可赵海勇的情商远不如他在法律专业领域的智商高。力求准确无误,掌握事实证据,是他的工作内容,也是他个性特征的体现。所以,在荣灵的记忆中赵海勇从来就是对她直呼大名,说话精练强硬,实事求是,甚至有点呆板无趣。当然,也许是恋爱久了缺乏激情。

“你咋又生气了,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要不,我马上到你那儿去,我们讨论一下。”赵海勇还想谈房子的事。

“算了,我都跟你说过了,今天我很累,明天下班后见面再谈吧。”荣灵缓和了一下语气。

“哦,好吧,那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给你电话。Bye-bye!”

“好的,Bye-bye!”

两人显然有些不欢而散。

荣灵从超市买了些食品、鲜肉和方便净菜后,便迅速朝所住的胡同开去。

一进入胡同,一种异常的感觉扑面而来,胡同两侧那早已陈旧破败的围墙上清晰地用白色油漆写着一连串的大字:“拆”。从油漆的干湿程度来看,应该就是这两天才写的。而地上厚厚的积雪好像有一阵子没人清理打扫了,小车缓慢且吃力地继续在狭窄的胡同里行驶着,空荡荡的,也没有过往的行人,连原先各类小商小贩的吆喝声也听不见了,荣灵伸出头向两边张望,围墙里两幢破旧的三层红砖小楼的墙上也赫然写着一排“拆”字,小楼各家各户的窗檐上已积满了雪,先前摆放在窗台上的盆景及悬挂在窗外的衣物都不见了,只有敞开的玻璃窗扇随着寒风摇动着,不断地发出“砰砰”的碰击声,一副人去楼空的景象。

“奇怪!我才走了仨月,这里怎么全变样了,这也太快了吧。”荣灵挺纳闷的。小车已到了胡同尽头,手中的方向盘很自然向右边一转拐了进去,荣灵这才看到进入家属区大门的收发室门匾上写着“向阳区幸福路酱菜厂区及家属区拆迁办公室”。荣灵停下了车,向收发室走去。

“是小荣吗?我一看这车就是你的,你可回来了。”身后传来门卫曾大爷的声音。荣灵转过身来:“怎么回事,曾大爷,厂里全部都搬迁完了吗?这也太快了吧,怎么没通知一声!”

“早就通知了,今年年初的时候,厂里办公室就下文通知大伙儿说,我们这块老厂及家属区的土地卖给了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了,说是要修什么大商场,还要盖几十层楼的电梯房。还说啥是政府旧城改造项目,口号是‘拆旧房,盖新楼,迎奥运’。这不,你看通知还在,我还没撕呢。”曾大爷边说边拉着荣灵向宣传栏走去。一张残缺的,已被风吹雨打得模糊不清的纸上写着相关通知的内容,依稀可以看到落款日期:二〇〇七年二月二十八日。

“哦,对了,厂里还每家每户发了通知和调查表呢。嗨,也难怪,当时你一直在医院照顾你姨妈,直到五月份你姨妈走后,你也没顾得上这事……”

荣灵打断他:“那时厂里领导来看望我们的时候倒是提起过拆迁的事,还问我们有啥困难,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就……”

“不是太快了,姑娘。这事已经过去大半年了,你总是很忙,时常连个人影都见不着,每次都匆匆回家,匆匆离家,大伙儿又都联系不上你。自从大伙儿知道厂子的地卖掉后要拆迁,各家都开始忙各家的事了,为了各自的利益,找厂领导的、找房地产公司的,全都行动起来了,谁还会顾及别家的事呢。现在也甭说别的了,你回来就好了,赶紧着手搬吧。那个房地产公司的人每天都派人来找你,今儿下午刚走一会儿你就回来了。好了,快回去看看吧,门上有他们给你留的条儿。”

“那,那楼里现在已经没有人住了吗?”荣灵不安地问道。

“就剩你家和楼下老刘家没有搬了。这几天你有啥事还可到这儿来找我,估计到了年底我也得另找地儿了。天冷了,今年已经不供暖气了,但还有水和电,你就凑合几天吧。”曾大爷说完就离开了。

荣灵在宿舍楼下停好车,拎着大包小包缓缓地上了二楼,走在狭长而寂静的楼道里,清脆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响亮。原先的公用厨房和堆放杂物的拥挤过道,如今已显宽敞空荡了,只留下搬迁后丢弃的废物、垃圾、纸屑和灰尘,它们伴随着寒风的吹奏在空中凌乱无序地飞舞着……荣灵随手推开过道右侧一扇无锁的房门,里面空空如也,窗外迎面吹来的一股猛烈的寒风又让她迅速关上了门。继续往里走,到了最尽头的一间小屋前,荣灵看见了房门上张贴的字条:

尊敬的李玉清住户:

您好!我们是本区拆迁工程的项目公司,由于我们一直无法联系上您和您的家属,请您见该字条后尽快于2007年12月1日之前来我公司签订《拆迁补偿安置协议》和办理相关手续,同时请您务必于2007年12月31日前搬离本小区。为此,在拆迁过程中给您的生活与工作带来不便,我们深感歉意,同时也对您支持我们的工作表示衷心的感谢!

此致

敬礼!

北京朗峰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

北京吉祥拆迁工程有限公司

向阳区幸福路酱菜厂区及家属区

拆迁办公室

二〇〇七年十一月一日

荣灵无奈地撕下字条打开房门,门缝下已塞满各种信件、资料、水电费催款单。荣灵懒洋洋地用脚将这些东西踢开,带上了房门,把行李往饭桌上重重地一放,而后掀开搭在床上的白色防尘布径直倒了下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

赵海勇随便吃了点东西回到事务所时,天已暗下来了。吴谦还在办公室里整理资料,一见到赵海勇:“嗨,怎么样了,哥儿们,咱推荐的房子还不错吧,定下来了吗?”

“定了。”赵海勇将资料袋甩在桌上,坐在吴谦的对面,“你说房价会降吗?今年已经六次加息了,再加上近期出台的二套房贷政策,开发商们也该动摇了吧。你给开发商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法律顾问,对他们应该够了解了吧。”

“我说海勇啊,既然买了就别再后悔了。你总是这样的,去年我就推荐这个楼盘让你买,你嫌贵,这下可好,到了今年又涨了不少。就目前的房市来看,不管政策怎么变化,可市场的需求还是挺大的,开发商要生存下去就得不断地修房子来满足日益增长的需求;随着地价、建筑、能源、材料成本的增加,房价是不可能大幅下降的,只是相对地减缓涨幅,挤掉一些经济泡沫和开发商的利润罢了。”吴谦很专业地讲。

“唉!不是我嫌贵不想买,是荣灵她觉得没有必要买房子,她说租房住不是挺好的吗——她总是这样清心寡欲。”

“是啊,现在像嫂子这样既有型又懂事且善解人意的女性,可真是珍贵的‘熊猫’啊。我时常给我那帮哥儿们谈起:瞧,我那大哥找的媳妇要啥有啥,就是不要男人的钱。都说想见一见这只‘熊猫’,后来再一听说嫂子是位成都美女,那就更来劲了,纷纷让我给他们介绍成都或重庆的女孩。你说,现在我的感情还没着没落的,多想能Copy一个像我嫂子那样的,可总得不到爱神的垂青。哦,嫂子这次出差时间不短吧,回来了吗?”

“回来了。”赵海勇无力地回答道。

“回来了?既然嫂子都回来了,你还瞎待在办公室干吗?赶紧了,小别胜新婚。你别跟我说不想见到她,不想‘那样’哈。我说你们恋爱八年了,又没住在一起,你才碰过她几次?是不是你有什么问题?”吴谦的直截了当,让赵海勇有些难以开口。

“去你的!我肯定没问题。是荣灵她自己的想法,你别看她是做创意产业的,思维活跃、观点新颖,可在这方面却相当保守。其实,她一个人在北京也挺不容易的,自从她的姨妈去世后,就独自住在那破旧老厂家属区的筒子楼里,我不止一次说过我可以从父母家搬出来,和她另找个地儿先租房住,可她就是不肯,说要给她保留自由的空间。也不知道她是咋想的,有时她给我的感觉似乎很神秘。唉……”赵海勇感叹道。

“好了,你们快苦尽甘来了。”吴谦轻拍着赵海勇的肩膀安慰道,“这不,现在房子也买了,今年你也做了几单有影响的大案子,职也升了,薪也加了。不像我‘扁担滑落,两头空落’。晚了晚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得先走,去参加一个网友聚会,万一可以猎上一两个美妞呢?也不枉咱风流少年一场。”吴谦边说边收拾公文包,向大门冲去。

“你悠着点,别人财两空了。Bye-bye,明儿见。”赵海勇同吴谦道完别后,开始埋头整理今天的案件材料。

手机里传来的定点报时声,提醒着赵海勇已经是晚上八点了。“荣灵现在在干吗?下午通话她显得很疲惫,也没好好跟她说几句,只顾自己说话没有顾及她的感受。可能是生气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吃饭没?”想到这儿赵海勇拿起手机拨通了荣灵的号码,手机里却传来已关机的语音提示。“算了,反正明天要见面的,到时好好解释一下。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吧。”

赵海勇驾驶着自己的北京现代汽车消失在夜幕中。

晚上八点半,国都大厦第二十五层的北京朗峰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办公室里仍然灯火通明,郭铭健和他的高层管理人员还在开会。总经理办公室外屋里精致小巧的椭圆形会议桌前静默地坐着公司的五位管理成员:营销副总经理张晓涛、总工程师王忠林、财务总监周蓉蓉、人力资源总监何妍、总经理助理黄咏默。他们此时正强忍着饥饿、疲劳、时间的煎熬,等待着郭铭健的总结性发言。

啪的一声,一个文件夹重重地摔到桌上。“行了。各位都已汇报了各部门近期出现的问题。我也不想多说什么,请尽快拿出解决方案。”郭铭健语气生硬地打破了屋子里近一分钟的沉默。随后身子往皮椅上一靠,微微闭上眼睛,并用手指轻轻地按摩着自己的眼睛和太阳穴。突然他猛地睁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冲着营销副总张晓涛叫道:“张总!”

“啊——噢!郭总,还有事吗?”张晓涛怔住了,小心翼翼地回答。

“你紧张啥?我是说幸福路酱菜厂项目的拆迁工程进行得怎样了?最后那两家业主的问题还没解决?”郭铭健提出了与三天前同样的问题。

张晓涛不得不再次面对这最难回答的问题,于是慌忙地再一次打开文件夹:

“今天下午我又和拆迁公司的温经理通了电话,了解到:有一家业主的问题比较好解决,就是刘树林家。经过反复协调后他家最后提出一个方案:1.老两口采取异地搬迁,并且放弃所有货币补偿。2.将放弃的货币补偿金额直接置换成一套我公司现在开发的任何一个楼盘的商品房,面积不低于四十五平方米。3.解决下岗在家的儿子或媳妇其中一位就近就业的请求,月薪不低于两千元,并提供免费临时住宿……”听到这儿,郭铭健敲了一下桌子,打断道:

“这些拆迁户都怎么了,把开发商当什么了?他们要知道酱菜厂已于十年前就倒闭了。我们现在不是在收购这破厂的资产和债权,没有义务解决职工的生存与就业问题,我们是在旧城改造,帮助他们改善居住环境。”他停顿了一会,“好了,好了,就算我们上辈子欠他们的。他家提出的这些条件,你下来核算一下,在合理范围内尽快处理得了。你继续说,还有一家呢?”

“至于——至于另一家嘛,目前还有些麻烦。这家叫李玉清的业主截至今天下午四点,还是没有联系到她的家属。李玉清基本情况是这样的:原籍四川成都,于上世纪70年代末嫁给在成都支边的知识青年王守成,后来到了北京,两人一起进的街道老厂上班,也就是后来的酱菜厂。王守成于五年前去世,老两口膝下无子。几年前李玉清的外娚女从成都到北京念完大学后,便留在北京,一直住在李玉清家。据邻居们和门卫曾大爷反映,这女孩姓荣,全名不太清楚,都叫她‘小荣’,现在北京一家外资公关公司工作,整天早出晚归的难见人影儿,挺忙的,平时也不大爱说话。今年五月李玉清因病去世后,就更难见到她了。根据李玉清的遗嘱,这女孩是李玉清这套房屋的合法继承人,所以必须联系上她。拆迁公司和我们这边都不止一次发文给她,让她尽快来处理搬迁的事。”张晓涛拿着拆迁公司所提供的信息资料念着。

“我就纳了闷,如今发达的高科技信息时代,找个人会有这么困难?拆迁公司的人都在干吗?你们项目组的人都在干吗?你们找不到人就花钱请专业调查公司找。我就不信,她会隐身。从今儿起,张总你放下手头上的工作,与拆迁公司的人一道,再带上一两个助手赶紧处理这事。今年还剩下几天就过完了,我给你五天的时间,五天之后所有的拆迁户必须撤离现场。再这么拖下去,我怎么向董事会和投资商们交代?就这样,张总留一下,其余的,散会!”郭铭健咆哮着,离开会议桌向里屋走去。

“噢——”五个人都长叹了一声,伸着懒腰站起来,各自迅速地收拾着文件和茶杯。

“忍着点吧,快年底了,啥事儿都要有所了结,最近他可能是心情不好。”总工程师老王过来拍了拍张晓涛的肩膀。

“张总,郭总请你进去。”总经理助理黄咏默对张晓涛说道。

郭铭健坐在皮椅上摇晃着,一口一口地猛吸着烟,见张晓涛进来,用手指了一下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在私底下,郭铭健会比较有人情味地与张晓涛称兄道弟,而张晓涛也会很直截了当地指出他的不是或者跟他开些荤玩笑。

“晓涛,刚才会上说的拆迁户的事情,你必须高度重视起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要是最后那家业主提出什么要求的话,我们尽量满足她好了,关键的问题是尽快让她搬迁。”郭铭健压低嗓门说道。

“我想还是你亲自出马吧,对方可是个年轻女孩儿,我怕应付不了。”张晓涛想逃避。

“你就甭谦虚了吧,对付这些小丫头不是你的强项吗?售楼中心那帮难侍候的小姐们不是被你管得服服帖帖的嘛!”

“那、那好吧,你还有别的事吗?”

“我过完元旦得去趟香港,向董事会述职,顺便再融些资回来。明年北京及全国的房地产市场形势不太明朗,国家宏观调控政策力度加强,银行贷款银根紧缩,加之老百姓持币观望心态严重,我们得做好充分准备啊,你说呢?”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回家陪老婆。今天好不容易能早点下班,你倒好,临到头了又开会,到现在大伙儿还挨着饿呢。”张晓涛没好气地说道,顺手点了支烟,从开会到现在已经憋了很久的烟瘾终于可以满足一下了。

郭铭健这才恍然道:“哟,时间不早了,那你赶紧叫上大伙儿一起,我们去‘巴国之道’吃饭,我做东。”

“得了吧,人早走光了,都惦记着回家呢!白天才挨了你的K,好不容易熬到晚上谁还愿意和你一起吃饭。你不怕大家得胃病啊,就让大伙儿消停会儿吧。要吃你自己去吃吧,我得回家了。刚才开会时,我老婆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我都没敢接。”正说着,张晓涛的手机彩铃响起,《女人是老虎》这个特别的铃声是他专门为老婆来电设置的。

“你瞧,又来电话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怒吼:“张晓涛!你再不回家,以后就别想回来了,你就守着公司的办公室过吧。整天都说在加班,谁知道你在干吗?公司离开你就不能运转了,那郭铭健是干吗的?你能跟他比,他有钱有地位,还是光棍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算个啥……”手机里传出的骂声足以让整个房间的人都听到。

“好了,好了,宝贝儿。别嚷嚷了,别生气了,我马上回家,马上啊。”张晓涛习惯性地用这样的语言哄着老婆。

郭铭健嘴角露出不羁的笑容:“看来秀秀对我的意见挺大的。”

“何止是意见大,简直就没有一句好话,她说像你这样的男人,有钱,人又长得帅,三十好几了也没交个正儿八经的女朋友,典型的花花公子。”

“哈哈——”郭铭健大笑起来,很难得听到有人这样不客气地评价自己。

“不过,这是妇人之见,你别往心里去。我得走了,明儿见。”张晓涛急忙走出总经理办公室。

留下郭铭健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双手插在裤兜里来回走动。办公桌上固定电话的铃声打断了他走动的步伐,拿起电话:“喂,你好,哪位?”

“我一猜就知道,你还在办公室,工作狂该下班了!”大学同学兼铁哥们儿汪林的来电。

“要干吗?”郭铭健无力地问道。

“快,赶紧过来,老地方,就差你一人啦,斗地主,然后领你去个新地儿听歌喝酒。”

“好吧,等着。”

郭铭健驾驶着他的黑色保时捷越野车向夜色中驶去,开始了他几乎每天重复的夜生活。

天蒙蒙亮,光线透过未遮掩的窗户静静地洒进小屋里。荣灵缓缓地睁开眼睛,伸出手摸寻着床头柜上的小闹钟,眯缝着眼一看了:凌晨五点钟。荣灵撑着身子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原来穿着外衣睡了一个对时的觉,也不知道啥时将厚厚的被子盖在身上的。这时才顿感饥饿与寒冷,由于一整夜都处于深睡状态,醒来后这两种生理机能才被激活。该弄点吃的和烧些热水了,她边想着边行动起来……先找出空调板,打开制热功能,心想,幸好是冷暖型的,安装空调时她跑遍了大半个北京城的家电商场,才买到这款双用功能且价钱与单冷型相当的空调,今天总算是英雄有用武之地了。然后开门来到了做饭的地方,摇了摇煤气罐,还好有一大半。于是提着水壶穿过狭长的、死气沉沉的走廊,来到另一头,这里是邻居们用水、洗衣、方便、洗澡的公用地方。水龙头里流出一股刺骨的冷水,荣灵来回地跺着脚,不停地对着双手呵气,等待壶里的水盛满。灶台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菜板上当当的切菜声与清脆的炒菜声、热水的沸腾声交织在一起,为沉寂的小楼增添了一丝生气。

荣灵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为自己准备的早餐,随后将剩下的饭菜装入保鲜饭盒里。这是她的午餐。因为她早已习惯自己带午餐到公司,每到中午,同事们都很羡慕地、期待地闻到从休息室的微波炉里飘出的正宗川菜的香味。

“啊!终于填饱肚子了。人一旦吃饱了身子也就暖和了。”荣灵满足地想着。

门外再一次响起热水壶的提示声,“哟,我的洗澡水。”荣灵急忙跳起来,冲出门。冬天到来时,荣灵会在屋里洗澡。用布帘一挡,盛满一大桶滚烫的热水和一小桶凉水,外加一个水瓢,然后坐在一个大盆的中央自助式地浇水,这种较原始和落后的洗澡方式,只有在旧式的筒子楼才会出现。对比五星级酒店里奢华的按摩浴缸,荣灵有时反而觉得这才是洗澡的乐趣。

坐在梳妆台前,荣灵拿起卷发器和吹风开始撩弄起头发来。她喜欢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装扮自己,既省钱省事,又独树一帜。从行李箱中取出一件黑色的开衫毛衣和一条围巾,穿上红蓝方格的裙子,配上黑色长靴,毛衣外套上浅咖啡色的羽绒大衣,佩戴上一对银饰耳环和一条项链,最后披下刚弄好的微卷长发,再在衣镜前秀一秀自己的身段,好了,准备出发,迎接本周工作日的最后一天。

上午八点整。荣灵拎着工作大包跑到了楼下,背后传来一楼老刘家老两口的争吵声——又是为了房子的事。荣灵摇了摇头,不想理会他们。走向停在老厂家属区空坝的小车旁,它孤零零的,静静地等待着主人的驾到。荣灵迅速将发动机打燃后预热起来,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她钻出车外,用扫帚清扫着车身和挡风玻璃上的积雪,随后又仔细地、依依不舍地欣赏着周边的一切……

昨夜又一场大雪将整个老厂家属区淹没在白色的汪洋中,屋顶、房檐、窗栏、树梢上积满了积雪。老厂家属区里两幢始建于上世纪60年代的破旧三层红砖筒子楼,和邻近一幢早已废弃的生产厂房,加上原来厂里用于职工体育活动的废旧小型篮球场地,与周边日新月异的现代高层建筑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小荣,上班啦,昨晚没冻着吧。”大清早的,曾大爷关心地向荣灵问道。

“还好,我开了空调,有暖风的,凑合着用吧。噢,对了,曾大爷,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请你把它转交给那家房地产公司,请他们给我打电话。”

“好咧,我得收好了。不过,小荣啊,你得赶紧找地儿,这样不是办法。”

“我知道,谢谢您,曾大爷,我得走了。”

荣灵沿着东三环朝着CBD的方向驶去,透过车窗看到一派银装素裹的景象。沿路上,各行业精明务实的商家们推出各种有创意的节日消费概念,将洋节与中国节有的放矢地结合在一起,统统都将五彩斑斓的广告牌和煽情诱惑的广告词悬挂在醒目的大门外,为这单调的银白色世界点缀出节日的色彩,增添着节日的气氛,增加着节日的卖点。

“哦,圣诞节快到了,新年也要到了,节日的走秀与演出市场又要火暴了。”荣灵心想着,车已到达嘉达中心。

写字楼裙楼的B座二十八层是AED中国公关传媒有限公司北京总部的办公基地。

上午九点,荣灵准时到达办公室。

“噢,你真好,大美女!”激动之下琳达改用了中文。

荣灵微笑着向她挥了挥手,信步走向大办公区域。

开放式的办公区域因荣灵的出现显得热闹起来,向每一位同事打完招呼后,荣灵来到她的办公桌前。这是个半围合式的独立空间,当然也是因为荣灵出色的工作能力与较高的职别,上司才特意安排这样的位子。对面桌子的丽莎跑过来小声说道:“我刚才已把你的桌子清洁过了。”

“谢谢,你真够细心的。”荣灵很感激。

丽莎上下打量着荣灵:“呀,昨晚去做头了?挺有女人味的。还有这耳环和项链也搭配得挺好的。哟!瞧,多好看的毛衣啊,多精致的刺绣,才买的吗?”荣灵脱下羽绒大衣后露出黑色的毛衣开衫,开衫的两侧刺绣显然不是电脑机械的作品。

“没啦,头发是自己瞎弄的,耳环和项链是我从四川阿坝州羌族村寨的集市上买来的。这衣服也不是刚买的,是我压箱底儿的衣服,心想不穿的话怪可惜的,于是把它拿出来DIY了一下,刺绣全是手工的。OK,你还有什么提问?”荣灵面带微笑,一一解答丽莎的提问。

“凭什么你这么简单捣鼓一下就好看嘛。”丽莎不服气地说道。

“怎么,你爱上我了?”

“真臭美的你!谁稀罕呢,只有赵海勇才爱你。”突然,她又压低嗓子,面带诡谲地笑问,“嗨!昨晚上,你们没有激情似火?”

“昨晚我们连面都没有见,说今儿有空再见面。要不,今晚儿我们一起吃饭?”

“今天光线很足,我就不需要当电灯泡了吧!”

“谁让你当电灯泡了,海勇会带上吴谦,就是你上次见过的,他们事务所的同事,也是他的工作搭档。”荣灵和赵海勇一直都想撮合他俩儿。

“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开始工作吧。”荣灵正经地说道,随后转过身回到了座位上。

“好吧。”丽莎有点不情愿地答道,也回到了座位上。

荣灵泡好一壶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工作了。但不知怎的,所有的思绪都没在这儿:今天必须好好考虑一下家里搬迁的事了。

“奎思,回来了!待会儿到我办公室来一下。”背后传来上司迈克的声音,打断了荣灵的思绪。

“好的,迈克。”迈克是公司策划推广兼客户总监,中文名杨文军,是位美籍海归,台湾人。

荣灵在迈克的对面坐下后,迈克温情地看着她:“你好像瘦了,出差很辛苦吧。”

“这也没有什么,我自己制作的策划活动方案总得试试和全程监管的,习惯了。”

“OK,言归正传。今年,我们组织实施的大型公关活动得到了客户的一致好评与赞赏,尤其是在通信、科技、快速消费品及服务领域取得了良好的业绩,特别是你功不可没啊。关于明年公司的业务主攻方向,我想应着重于房地产行业。虽然我们进入这个行业比较晚,但随着该行业近几年迅猛发展的势头,加之国家对房地产市场调控力度的加大,房地产企业将面临市场销售和品牌推广方面的诸多挑战。这时我们能介入并充分发挥我们的优势,无论是广告策划、文化传媒还是公关主题活动等,我们在明年都将有突破性的发展。我想把这个项目交给你做,你从今天开始密切关注北京及全国各大中心城市的房地产市场动态,收集相关资料与信息。过几天,业内的朋友将介绍我认识一些房地产老板,到时我会带上你,隆重地推出我们公司的才女!”迈克边说边站起来走到荣灵的背后,将双手搭在荣灵坐的椅子上,低着头贴近她的耳边,暧昧地说道,“这样的话,你就可以长时间地待在北京了。”

荣灵有些心不在焉,只是断断续续地听到迈克说要重点在房地产行业发展。“哦,我知道了。”她猛地站起来,她很不喜欢迈克这样的说话方式,“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想休年假了。我家最近有些事,我需要些时间去处理。”

“出啥事儿了?我可以帮你的。”迈克有些惊讶。

“谢谢了,没有人能帮我的,只有我自己解决。我住的地儿最近要拆迁了,我得赶紧找地儿搬出来。”

“噢,这样啊。我现在住的公寓很大,空了好几个房间,你可以搬过来呀。只要你一开口说你没地儿去,我想公司男同事们都会热烈欢迎你到他那去的。谁叫我们的奎思如此charming呢。”迈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荣灵从来就不会直接答理公司男同事的玩笑,总是很智慧地回答:“不好意思了,我得对你唱《迟到》了,我早就名花有主了,下辈子吧。”

走出迈克的办公室,荣灵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丽莎又好奇地跑过来:“进去了这么久,迈克没把你怎样吧。小心点,这个色鬼一直对你不怀好意的。”

荣灵轻蔑地笑了一下:“不怀好意又怎样?事物是有两面性的,至少他很关注我,于是会把‘最好’的项目交给我做。这不,明年的工作计划,要我主攻房地产行业。”荣灵说着没好气地将迈克的工作计划书甩到桌上,“我就不明白了,现在都市人怎么会如此关心房地产行业?买不起房子就算了,何必要倾其所有当‘房奴’?何必要让双方父母将其后半生的养老钱凑足了勉强支付子女们的房款首付?租房住或同父母一起住怎么就不行了,难道没有房子就没有爱情了?难道没有房子就不能结婚生子了?”

“硬是有点恼火(四川话)!”荣灵一生气的时候会说家乡话,看来火气不小。

“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干吗发这么大的火?”丽莎不解地问道。

荣灵稍停顿一下,猛喝了一口茶后平静地说:

“好吧,本来我不想说的,但现在得告诉你:从昨天一回来,赵海勇就在电话里谈买房子的事儿;待我回到家以后,又遇见房子要拆迁的事儿;今儿一大早来上班,又赶上迈克谈进军房地产行业的事儿。你说,这房子是不是不想让我消停一会儿。”

“什么?你住的地儿要拆迁了,这可是好事啊。”

“啥好事呢?那家房地产公司让我在一周之内搬迁。而且到了年底水、电都停止供应。”

“那你咋打算呢?赵海勇知道吗?”丽莎有点着急。

“还能咋打算,跟他们谈判啰,说我需要时间,难道我就轻易搬迁?还有海勇那儿,我暂时不想告诉他,免得又一次触动他的购房神经。”

“你不会当‘钉子户’吧,像那种‘钉子户’,听说开发商要补偿不少钱,他们才肯搬走的。”

“不会的。”荣灵肯定地回答。

“当然,你得跟他们好好谈谈条件,说不一定还可以整一套别墅来享受哦。”丽莎“坏笑”着说道,眼光中流露出“贪婪”。

“你就美吧,天上不会掉馅饼,顶多就是鸡窝换猪圈罢了,哪来的皇宫!”荣灵很实际地说道。

“中午你想吃啥?”丽莎问道。

荣灵指了一下已经放在桌上的饭盒:“吃它!”

“Oh,my God!我真服了你。我挣钱得好好花钱享受,午餐一定得吃最好的,否则对不起自己‘年轻美貌,自带饭票’的独立宣言。OK,你慢慢享用你的荣氏午餐吧。”

午休的办公室里冷冷清清,独自吃过午餐后,荣灵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望着窗外依然飘雪的天空。耳边突然回荡起一个稚嫩的童声:“荣老师,等你下次回来的时候,你就可以看到我们用上新桌子和新板凳了。你啥子时候再回来嘛,我们一起再到索桥耍……”是啊,想起一年前,大山里的孩子们还趴在用砖头砌成的小课桌上写字,冻红的小手在冰冷的砖头上来回磨蹭着。但今年终于能用上他们盼望已久的新桌子和新板凳了……荣灵想着,眼眶中充满着盈盈的泪花,她微微闭上眼睛吐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胸前银色项链的挂坠上。或许是这两天遇到的事情,多少令人有种无助的感觉,朦胧中又听到孩子们的呼唤,这才激起了她的多愁善感。荣灵试着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回到座位前再次打开电脑,继续细化她的方案。

电脑中Power Point文档里赫然出现两行醒目的字:“绿草基金”全程实施计划方案发起人:荣灵。

手机铃声的响起打断了正在写方案的荣灵,电话那头传来:“你好,是荣灵小姐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那人继续道:“这里是北京朗峰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我姓张,是负责酱菜厂拆迁的,荣小姐如果下午方便的话,请尽快来我们公司一趟,处理相关拆迁事宜。”这是张晓涛今天中午得到荣灵名片后第一时间打过来的。

“好的。”荣灵很配合地回答。

因为上午荣灵向迈克告知过休年假的事,所以下午迈克爽快地准许了荣灵的年假,再加上圣诞节和即将到来的元旦共计七天,荣灵心想有足够时间处理家里的事了。随后她给丽莎留了个即时贴,便离开公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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