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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一场风波与二难抉择

烧香许愿太多,庙公不可能让他们都如愿,迟早就会有人烧庙。

说了好多天要请岳虹吃饭,但岳虹一直忙女儿出国的事,就耽搁了下来。现在琅琅已经开始军训了,冯正元又对周丽提起这事。周丽说:“岳虹跟孟建峰和好了,总不能只请岳虹而不请孟建峰,如果两人都请,又怕孟建峰不来。毕竟你俩是有过节的。”

冯正元想了想说:“这样吧,将高山夫妇一起请来。一者我这次升任副校长,高山作为省组织部长,肯定在其中起了好作用,我应该借机谢谢他;二者他和孟建峰也熟悉,一块请来,席间说话也方便点,有什么尴尬之处,也有他打圆场。另外你姐姐现在是岳虹的下属,又与高山是一同下乡的知青,所以也把她请来吧。”

岳虹对孟建峰说了冯正元的邀请,孟建峰果然说:“为了追求你,我跟他之间曾有点不愉快,现在他升官了,借着感谢你帮他儿子上学的问题请我们吃饭,是不是有点向我示威的意思?我还是不去为好。”岳虹说:“你怎么小肚鸡肠,这样猜测人家?当年他突然间就不理我了,我现在都没计较什么,该帮忙时照样帮他。何况高山夫妻俩也来,你拒绝这个场合,会不会让高山有想法?”孟建峰一听高山也来,果然答应了。

这天的宴席上一共才三个男人,但高山和孟建峰都是酒文化中的资深“研酒员”。而冯正元自从荣升副校长后,被人叫去凑酒场子的次数比以前明显多了,喝酒的能力也有了明显的提升。所以不大工夫,他们这个包间的地上就已经放着一个空的白酒瓶和一个空的红酒瓶了。

一轮一轮地劝,一杯一杯地灌。周丽、周岩、岳虹、白大夫四个女人的脸微微发红,孟建峰、高山、冯正元三个男人的脸更是涨得通红。高山趁着点酒兴,大声嚷嚷着说:“冯正元这个家伙啊,现在更像个书呆子了。他报批副校长的材料在我的案头上放了好些天了,我想他肯定会来找我的。谁知直到我去他们学校考察,一直没见他的鬼影子。”

冯正元带着明显的醉意说:“我知道我的任职非得经过堂堂的省委组织部长这……这道关……我想,如果我够格……高山他……不可能卡我;如果……不够格,去找他我也觉得丢人……所以随他怎么处理好了……”

孟建峰醉意朦胧地看着他俩。岳虹点头赞同冯正元的做人原则。而周丽却恼怒地瞪着眼,她觉得冯正元今天喝酒太不懂得节制,有损自己的形象。

高山感慨道:“现在的人都精得很。素不相识,也要七拐八弯地硬找出一点关系来,黏糊糊地缠住你,让你给他办事儿。可你一旦出了岔子,这种人早躲远了。像老冯这样的实在人,现在很少见了……”

周丽说:“我家老冯也太实在了,他这人若遇不到好上司,会吃亏的。”

高山一边听一边继续反客为主地给冯正元添酒。周丽欲加阻止,又怕驳了他的面子。

岳虹忍不住说高山:“你别再给正元这老实人灌酒了,他已经喝多了。”孟建峰见岳虹多管闲事,不满地看了她一眼。高山却对岳虹说:“不给老冯灌酒,那该给你家老孟多灌点了。”说着,高山给自己和孟建峰各倒了一杯,举起杯子与对方碰杯。孟建峰说:“老兄让我喝,我岂敢不喝?喝!”说着,将杯子中的酒一饮而尽。

冯正元也给孟建峰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举起酒杯说:“咱俩也碰一杯。这就叫做……相逢碰杯泯恩仇。”他显然已经不注意场合了。孟建峰却爽快地说:“好!一切朝前看……”说完一饮而尽。

不明原委的白大夫和周岩惊讶地看着他俩,而岳虹和周丽都警惕地看着各自的丈夫,生怕这两个男人酒后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

冯正元醉意朦胧地说:“老实是无用的别名。不然,当年我也不会在你的威胁下放弃岳虹……只希望你待她好,我就不后悔自己当初的软弱了……”

孟建峰不悦地说:“老冯,你的确喝多了。说什么威胁不威胁的?人在年轻时都会有点孟浪嘛……”说着,他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对冯正元说:“老冯,我自罚三杯,让我们摒弃前嫌吧!”说完,他端起来一饮而尽。

当孟建峰又给自己倒酒时,岳虹阻拦说:“建峰,别喝了。”他却说:“你一边待着,男人之间的事,你少插嘴!”岳虹被呛了一下,尴尬极了。

冯正元冲动了,他站起来对孟建峰说:“问题是,我当年的妥协是没有价值的,因为……你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爱岳虹……你今天竟然这样粗暴地对待她……”

岳虹尴尬而又气愤地沉下脸不说话,孟建峰却脸色大变,他手指着冯正元说:“你也不考虑自己的身份,有资格在这里数落我吗?轮得到你这有妇之夫做她的保护人吗?”岳虹忍住气劝解说:“建峰,当着周丽,你说话注意点。”

周丽作为主人,自然要顾全大局,她赔着笑脸说:“孟厅长,别和老冯较真,他喝多了。”说着,她瞪了冯正元一眼。冯正元马上乖乖地坐下了。

高山也不能坐视不管了,他说你俩真没出息,仗着一点酒,在这里翻腾陈谷子烂芝麻……高山这一发话,孟建峰立即下台阶,表示自己不计较了,冯正元自然也不吭声了……

客人们开始离席了,白大夫挽着高山离开。孟建峰也摇摇晃晃,岳虹赶紧扶着他。冯正元迷迷瞪瞪扶着桌子,醉意载着一种特殊的情思在他的眼神中飘荡,周丽再傻也能看懂它。所以那浓浓的醋意早已化作熊熊怒火,直向冯正元喷射……

回家后,周丽说冯正元今天把人丢大了!冯正元靠在沙发上嘟哝着说自己酒后失态了。周丽气愤地说:“什么酒后失态?是酒后吐真言露真情!你竟然当着我,当着高山夫妇,当着我姐姐,充当岳虹的护花使者!你让我看透了你,让我知道岳虹在你的心里还有很重要的位置……”冯正元急忙说自己只是看不惯孟建峰呵斥岳虹的那种粗暴态度,没别的意思。周丽讽刺他:“人家呵斥自己的老婆,与你何干?”

这时岳虹也在家里责备着孟建峰以后喝酒注意点,看今天闹成啥样子。孟建峰说要不是高山在场,会对冯正元更加不客气。岳虹说他太失身份。孟建峰反唇相讥说,真正失身份的是冯正元,竟然在酒桌上保护别人的老婆。

岳虹息事宁人地说:“好了,不争这些了。你给我说说,冯正元说你当年威胁他是怎么回事?”孟建峰回避说:“都二十多年了,还说它干啥?”岳虹坚持要知道孟建峰当年是怎么威胁冯正元的,因为她一直不理解他为何突然疏远自己。

孟建峰无奈地说:“唉……还不是因为爱你,我就说冯正元出身不好,不能给你带来好的前途,让他有自知之明,主动退出……”岳虹听了恍然大悟。孟建峰却讥讽说:“他若真爱你,当初会被我吓阻吗?既然我几句话就能吓阻他,说明他是个懦夫……”

孟建峰说这话时,似乎忘记自己也曾被岳虹父亲的叛徒帽子吓退过。人啊,就是这样,把大道理当作手电筒,只照别人不照自己。

第二天,岳虹刚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外面,就听见周岩在里面打电话:“我说小丽啊,正元对你够不错了,你还不依不饶的。他只不过是对孟建峰有看法,借着酒劲儿说了几句直率的话罢了……我知道……你说的这情况我也知道……我还是认为,正元不是你想的那样……”

岳虹听见人家的电话与自己有关,便停住了脚步。周岩看见岳虹了,便匆忙挂断了电话。

岳虹觉得这事儿因孟建峰而起,就抱歉地对周岩说:“都怪老孟,你看,人家好心好意请吃饭,倒弄得……你回头好好劝劝周丽,冯正元当年对我连一句明确的话都没说过……”说完了,她又想,我干吗要给周岩解释这些呢?那件事情从头到尾我都没做错什么呀。

过了一段时间,冯正元终于用怀柔政策消融了周丽的醋意,周丽照样像受宠的小妹妹一样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来自冯正元的体贴。但是比起没当副校长之前,冯正元毕竟忙多了,所以周丽慢慢地也增加着自己在厨房的劳动时间。好在副校长夫人的荣耀又使她在心理上得到了某种补偿,所以,对于冯正元的干家务越来越少这一点,她倒也没怎么埋怨。

但儿子的学习状况依然让周丽揪心。X市一中的学生都是人尖儿,头顶上一拍,脚底下响——灵透了。所以高一的第一次月考,琅琅的成绩就排了个倒数第三。按说这个名次也不意外,因为琅琅本身就是走后门进来的,别说考倒数第三了,就是倒数第一也是正常的。但是,不论这个成绩在别人看来多么正常,在周丽的心里都是“扎刀子”的事。

这个周末,琅琅一大早就换上运动服往外走。周丽不满地说:“你就不能少踢几次球,多努力学习吗?下次再考不好可该怎么办呢?”琅琅不耐烦地地说:“知道,知道……”说着还是转身走了。周丽望着他的背影直叹气。

冯正元从里屋出来,让周丽不要多指责琅琅,免得他产生逆反心理。周丽气呼呼地说:“像你这样放任自流会更糟糕!”冯正元说:“你又发急了?教育孩子的事情慢慢来嘛。”周丽叹气说:“养了这样一个不用功的儿子,我就是气死也不顶用啊!算了,我也不气了。”

门铃响了,冯正元开门,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手里提着两个礼品包站在门外。他是小崔,冯正元的同事。冯正元急忙热情地把他让进门,周丽也急忙倒了茶端上来。

小崔说:“冯校长,我实在是失礼。您儿子考上最好的高中,我没顾得上来给您道喜;您荣升副校长时,我又正在外地出差。这不,直到今天才来向您表示祝贺……”

冯正元对这种明显的虚伪话不感冒,但也只能说:“有啥值得祝贺啊。”周丽心想,我儿子靠托关系才上了一中,现在却有人以这个理由来祝贺,这真是讽刺啊……

小崔进一步巴结说:“冯校长,您是著名的学者,我是您的后辈,在业务上需要您指导的地方还多着呢……今天我就算是拜师吧。”冯正元真诚地说:“指导谈不上,但我会关心年轻人的进步。至于这礼品,你还是拿回去。”小崔赶紧解释说自己是第一次登门,空手来不礼貌,下不为例吧。冯正元坚决地说:“你不拿回去,咱就没有下次交往了……难道我在你的眼里就是一个爱占便宜的领导吗?”小崔闻言尴尬得瞠目结舌。

小崔拿着礼品走后,周丽说:“你看你,当指甲盖那么大的一点官儿,却引来这些个麻烦事儿,让我跟着心烦。”

冯正元说:“我才引来多大点麻烦,你去问问岳虹和白大夫,他们一个是厅长夫人,一个是部长夫人,她俩遇到的麻烦才叫多呢。”周丽说:“从来都听人说当官不怕送礼的多,庙公不怕烧香的多,没见过还有怕别人烧香的庙公?”冯正元说:“因为他们烧香时许愿太多,庙公不可能让他们都如愿,不如愿的事情多了,迟早就会有人烧庙……”

其实岳虹并没像冯正元所说的那样,受不了前来烧香送礼的烦扰,因为官场上野心勃勃的孟建峰,为了维持自己的清廉形象,压根儿就不理会那些送礼行贿的人,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登他家的门了。

但这不等于说岳虹这位官太太就没有烦心的事儿。岳虹烦心的是孟建峰总把单位上的情绪带回家来。因为孟建峰不贪钱财,而他周围的人跟他多少都有点不同,所以他们除了互相之间猜忌谁占了什么便宜之外,还对孟建峰这个异类横竖有看法。总是拿着放大镜找孟建峰的缝隙,似乎不把他归为同类就不甘心。让孟建峰觉得像是夹板中开车一样,左右挨碰撞。你浑浊别人堵你截你,你清明别人搅你翻你。所以孟建峰时不时会带着满肚子的气恼和愤怒回家来。

每当这时,岳虹就隐忍着,不去正面触碰他,凡能触及孟建峰烦恼的话题,岳虹一概不提。孟建峰这人倒是擅长自我劝解,等过了这么三五天,他的烦恼也就渐渐消退了。所以,岳虹就总结出一条经验来,必要时拉开跟孟建峰的距离,等他那官场男人特有的怒火和烦躁消退一些了,再跟他说说家务事儿,说说女儿,同时再多给他一点笑脸,两人之间自然就和谐了。

但岳虹心里总有一种不宁静,好像总要防备孟建峰会发什么邪火。

秋季开学后,该发送的学习资料都发送妥当了,岳虹便清闲了一些。这天她找出几本儿童读物到超市来找李晶。看李晶心情不错,岳虹就问她:“何莹真的走了?”李晶点头。岳虹又问强盛这段时间表现怎样,李晶满意地说:“还好。”岳虹笑说自己也放心了。

这时赵富走进了超市。他穿过一楼大厅的服装组,那个郑玉兰急忙热情地打招呼。赵富心不在焉地答应一声便直接上楼来找李晶。他说自己是路过这里,顺便进来了。又说岳虹有空时要多开导开导强盛和李晶,让他们多珍惜自己的感情。

岳虹急忙说:“看你说哪里的话,我有什么资格开导别人?”说着她趁势站起来,穿上自己的米色短外套,向赵富和李晶告辞。

岳虹走后,赵富问李晶岳虹夫妇现在关系咋样,李晶说不知道,不过这段时间岳老师少有笑脸,据说孟建峰不支持她经营书店。赵富鄙夷地说:“孟建峰那个人啊,自己没本事挣钱,还不让老婆出来挣钱……”李晶说:“爸,不是所有的人都看重挣钱,孟建峰看重的是仕途。”

“仕途?”赵富一时之间没弄明白。李晶解释说仕途就是升官的路途。赵富冷笑一声说:“哼,他还能升到哪里去,省长?还是国务院总理?”李晶说:“总理不敢想,省长也许有希望。”赵富又讽刺孟建峰家祖坟里没那个风水。

临走时,赵富想起岳虹刚才穿着米色外套的潇洒劲儿,便不由自主地拐到服装组,翻看着那一排排男式风衣。郑玉兰看他这高大壮实的身材,就帮他挑选了一件深灰色的长风衣,他穿上一看,果然增加了几分气度。到底为什么要穿得有气度一些呢?其实他潜意识里还是处处想给岳虹一个好印象。人家是女为悦己者容,他是男为己悦者容。

孟建峰下班回来时岳虹正在厨房煮饺子,他便沉着脸坐在客厅里。

饺子煮熟后,岳虹喊他端饭。孟建峰慢腾腾走过去,帮着岳虹把饺子、辣椒油、蒜泥、醋,还有两盘凉拌小菜都端出来。吃饭时孟建峰依然沉着脸,岳虹不知道他今天怎么了,也就没吱声。过了一会儿,孟建峰依然不说话,岳虹想了想,还是主动问他:“建峰你好像不高兴?”

孟建峰面无表情地问:“书店这段时间咋样?”岳虹见他主动问书店的事儿,很高兴,就说书店很不错,明年要扩大经营,要买车……后年还想买套大点的房子……云云要是带个女婿回来,也不愁没地方住。孟建峰打断她的话:“别说了,我从来不关心你的生意经和你的什么发财计划。既然现在生意还不错,还完账后赶紧把书店盘给别人。”

岳虹异常惊讶:“为什么?就因为你不喜欢?”

孟建峰声色俱厉地说:“你以为你是靠自己的能耐经营得这么好吗?你到处推销你的图书和教辅资料,人家那么买你的账,都是看我的面子!现在已有人把问题反映到省长那里了,说教育厅长的老婆到各县的学校里去推销自己书店里的图书和练习册……还有人说,那些学校纯粹是用买你练习册的方式向我行贿。”

岳虹愣住了。孟建峰缓和一下口气说:“岳虹:你怎么不想想?这影响我的前途……好了,不说这么多了,我已经向省长保证了,一定关闭书店。”

岳虹略微抬高了声音说:“你凭什么保证?你又不是法人代表!我不同意,看谁关得了!”孟建峰发怒道:“好啊,你丝毫不考虑我的前途,只想挣钱?”

岳虹也火了:“我是我,你是你。再说,我从没任何违法经营,任何学校都没有以高于市场的价格订购我店里的练习册;相反,我总是尽量压缩赢利空间,让学校得到更多的实惠……所以省长也不应该听信那些告状信。”

孟建峰缓和语气劝说:“你现在有退休工资,咱们生活上完全过得去,没必要去累死累活地挣钱。如果待在家里寂寞,可以去私立学校应聘个校长干几年啊,为什么一定要经商,而且还经营教育方面的书店?”

岳虹说:“经营啥是我的自由。就是省长,他也不能武断地命令我关闭书店。”

孟建峰觉得岳虹一点都不替自己这做丈夫的着想,他一气之下就乒乒乓乓说出了自己的最后通牒:“看来你非要让我在省长面前食言?那好吧!在我和书店之间任选一个,你自己看着办!”

这简直是把岳虹往墙角逼。气得她只说出了一个字:“你……”就坐在那里不吭声了。而孟建峰竟然不由分说甩门而去。

直到晚上,岳虹的脑海里还不断轰鸣着孟建峰的声音:“在我和书店之间任选一个,你自己看着办!你自己看着办!你自己看着办!”

第二天,岳虹问周岩:“你说,书店经营到今天这个份儿上,我该放弃吗?”周岩很奇怪,书店经营这么好,为什么要放弃?岳虹便对周岩说了与孟建峰的争吵。末了,岳虹说自己头疼得都要炸了。

周岩问:“难道没调和的余地?”岳虹冷静地说:“看来没有余地了。在目前这官本位的时代,我这小书店是不能跟他的官位相提并论的,所以他不会妥协的。从我来说,绝对舍不得放弃书店。而且,这事儿听了他的,我的立身之本都没了,今后的一切都要听凭他的操控……所以,我只能眼看着我们的婚姻完蛋了。虽然也很遗憾,但只能这样抉择了……”

周岩当然知道该支持岳虹的决定,但想到“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婚”,她马上把想说的话又咽回去了。

这天,孟建峰又问岳虹:“你怎么一言不发?到底是怎么打算?”岳虹直言自己不会放弃书店。孟建峰心里一凉,愤愤地说:“那么,就是要放弃我了?”

岳虹想,该来的迟早会来,便心一横说:“你这样认为的话,就算是吧。”

孟建峰本想逼一下岳虹,却没想到她真的选择了书店放弃了丈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上班后,孟建峰还在纠结着。也许这是她本来就想做的,我不过给了她机会罢了。二十几年了,我咋就暖不化她的心呢?但想到二选一是自己提出来的,此时悔之晚矣。

正像岳虹曾给李晶分析的那样,每对夫妻之间都有一个盲区。当孟建峰怨恨自己二十多年暖不化岳虹的心时,岳虹在家里一边继续收拾东西一边也在气愤地想:“山盟海誓都是假的,当初说什么爱我胜过爱一切……可实际上,他的仕途重要,他的父母弟兄重要,他的侄子侄女重要……不管怎么排列,我都在最后的位置上,这怎能不让人寒心呢?”

岳虹提着箱子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久久地环视着家里的一切……然后决然地转身,房门在她的身后重重地碰上了。下台阶时,她的双眼被泪水模糊了,几乎看不清脚下的楼梯。

两个月后,一辆浅灰色的别克车停在书店门口,这是岳虹新买的车子。身穿白色羽绒大衣围着大红围巾的岳虹从车里下来,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在她身上。她走进办公室,脱下羽绒服挂在衣架上,露出里边漂亮的大红羊绒衫。

李晶来了,惊奇地问岳虹怎么不穿白而改穿红了?岳虹笑着说偶尔穿件红色的,讨点喜庆。李晶上上下下看着岳虹说:“上天真是特别眷顾岳老师,干脆不让你老。”岳虹苦笑说:“人哪能不老呢?你看我现在开始穿红色了,就说明我意识到自己老了,开始用亮丽的色彩提升自己的精气神了。哪像你们年轻人,穿麻袋片也不难看。”

李晶笑笑,扭头看见墙上贴着的销售统计表,赞叹地说:“老师的业绩真不错,仅仅一年,书店就有了现在的成绩!主要是你的教辅资料发行量太大了,这方面你得天独厚啊。”岳虹说:“李晶你说笑话了,我还是在你这弟子的指导下才有了今天的成果……不过,新学年开始后,我的经营盛况恐怕难以为继了……”

李晶问为什么,岳虹说:“你想,开业以来,我主推教辅书籍和各种练习册,效益确实很不错。但现在提倡给学生减负,上面对教辅资料的订购限制很严,明年所有学校只能给学生订购一套练习册。所以,我们书店的营业额可能会有一个大的回落。”

李晶说:“营业额有回落是可能的,但我看未必会有大的回落。孩子是家长的全部希望,只要考试制度还在,教辅资料的市场就不会萧条。学校不集体征订购,家长会给孩子买啊。”岳虹点头说:“你说得也是实情,不过,我也感到学生负担比较重,所以我打算今后减少练习册的推销……”

李晶说可以转而经营一些时尚图书……岳虹说:“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我想,随着物质生活的提高,人们对精神生活的需求必然也会提高,书籍作为重要的精神生活元素,会越来越多的添加到人们的生活之中。我要增加图书的种类,比如将养生和健康指南方面的图书,还有婚姻家庭方面的图书,社会纪实等方面的图书都扩充进来,逐步办成一个种类齐全的综合性书店。所以,明年我不再等着别人来推销了,我要去全国书市亲自选购图书。”

岳虹在考虑事业的发展蓝图,她的前夫孟建峰却失去了生活的蓝图。

古往今来的官场上,总是相互利用多,往来真情少。孟建峰与高山之间就算是很例外的了。烦恼时,孟建峰总愿约高山一起聊聊天。这天,两人又一起喝酒,孟建峰的脸都喝红了,还在连连给自己倒酒。高山知道他的心思,就说:“老弟,单身生活不好过吧?”

孟建峰说:“人们都说,跟成功女人多交流,跟聪明女人谈谈心,跟漂亮女人握握手,跟平凡女人过一生……早知今天,当初就不会苦苦追求她,找个普通的女人,结局也许好得多。”

高山说:“老弟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追求她本没有错,你娶了岳虹,咱们那帮同学谁不羡慕啊?你真不该反反复复刺激她,到头来没留住她。”

孟建峰说:“你说,这次能怪我么?我不过是想吓唬一下她,谁知道她就动真格的了……我琢磨着,她心里早已作好分手的打算了。”

高山问孟建峰想听肺腑之言么,孟建峰说从来都把高山当兄长,有什么请直言。高山说:“那好,我就说两句。你呀,最不该逼她二选一。岳虹那人,对于不打紧的事,她能忍让妥协,甚至能委曲求全,但在关键问题上,她却不会轻易屈服。你想让她温顺地跟着你,必须用柔软的情感去感动她……”

孟建峰说:“我当时想,她也不年轻了,总不能为办一个书店挣几个钱而丢掉老公吧?唉……”高山又说:“你想嘛,她在自己被判刑的时候,都那样决然地接受你的分手要求,一个人凄凄惨惨地住在一间小小的书屋里……现在她的事业蒸蒸日上了,你却让她为了你的前途关掉自己苦心经营着的书店?你不愿为了人家而舍弃你的前途,凭什么要人家为了你而舍弃自己的事业呢?”

孟建峰随口说:“我是男人嘛,她一个女人家,能闹腾出什么名堂呢?”高山说:“女人就没有自己的事业追求了?我若让我家白大夫放弃自己的专业,她会骂死我的。更不用说岳虹了,没准儿她以后比你更成气候呢。”

孟建峰不说话了,依旧自斟自饮。

高山进一步诚恳地说:我今天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给你透露一下,关于你的离婚,机关里持正面评价的人基本没有。孟建峰听了这话很恼怒,但仍然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装出平静大度的神情问高山:是吗?他们都是怎么议论的?

高山说:“有人说,孟建峰为了省长的一次批评就离婚了,这是政治上不成熟的表现;也有人说孟建峰用这种方法处理问题,足以证明他的愚蠢;还有人说孟建峰这人可真自私啊,遇到一点麻烦竟然把老婆都扔出去了……”

孟建峰便长吁短叹,不再说话。

高山缓和一下语气说:“当然,这些非议中有些是不客观的,但它毕竟反映了一定的民意……你再想,就是省长本人知道了你离婚的缘由,也不会因此增加对你的好感吧?老弟啊,做一件事情前,总要考虑这样做了能给自己加分,还是会给自己减分……”

孟建峰心里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件事处理得愚蠢,但他不好意思承认。

高山又说:“老弟你呀,说长处也很多。比如身居教育厅长的要职,身边不乏送礼行贿之人,但你却从来不动心,外边对你的这方面也没有什么流言蜚语。还有,你工作上也确实有能力,这点别人也不否认……如果你在家庭问题上不要再弄出什么不好的影响,应该说前途是不可估量的……”

孟建峰仔细听着他的话。

酒劲儿直冲高山的头脑,他说:“老弟,我今天干脆对你再做点解剖吧?”

这种谈话方式让孟建峰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还是装作大度地说:“解剖吧,解剖吧,老哥的话,老弟啥时候都是老老实实听的……”

高山说:“老弟,你把我当兄长,我也把你当亲兄弟了……”

于是,高山分析了孟建峰跟岳虹的几次分和,其分析直指孟建峰的要害,那就是孟建峰在婚姻中很自私,过于看重仕途,最后给自己制造了很不利的局面……高山的分析解剖让孟建峰尴尬得直咬牙,但却发作不得。一是由于自己理亏,二是因为实在不能怀疑高山的诚意。

但孟建峰还是很想改变高山对自己的看法,便说:“老兄,我不是自私,只是太认死理太讲原则了,当然被别人看来就少了点人情味儿。”

高山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说:“老弟,原则是要讲的,但过度追求原则也是不太现实的。比如我这组织部长吧,该怎么讲原则呢?”

孟建峰真诚地插话说:“你不错啊,上上下下对你的好评不少呢。”

高山说:“我如果真正讲原则,就不会有这么多好评了……其实我啊,平生就讲这样的原则:对那些真正有德又有才的人,我就给他开绿灯;对那些有德但缺少才干的人,我既不积极促成,也不表示反对;对那些既无德又无才的人,我当然不想放他过关,但如果他的势力很大,受各方面关系的强力制约,我最后还是会放他过关的。会妥协才能保护自己啊……”

孟建峰深受启发地点头。

当高山步伐不稳地走进家里时。白大夫生气地问他跟谁一块儿喝酒去了,高山一边解开外衣扔到沙发上,一边回答说跟孟建峰一起喝了两杯。白大夫一边将高山脱下的外衣挂到衣架上,一边说:“他这人那么薄情,你跟他来往那么多干什么?”高山说:“看你说的,他毕竟是我的学弟嘛。再说,这人在钱财方面不爱占便宜,为官也没有害人之心,这就算是很不错的人了……况且还有岳虹这层关系……”

白大夫听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替岳虹感到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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