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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敦煌山庄

敦煌山庄入住的人要比葛兰想象的多一些。葛兰原来想在这春节期间敦煌山庄肯定是一个冷清的地方。来的路上,她甚至拿不准敦煌山庄是否在这个季节营业。下了火车,她打出租车到敦煌山庄时,她松了口气,因为大厅服务台中的服务员正在给一个入住的客人办入住手续。

因为是淡季,房间以五折优惠。葛兰走进房间想,这正是她想要待的地方。关于敦煌山庄,她早已听人说过。来之前,她想在网上查询一下,但她没有这样做。她想,她对一个要到达的地方不想提前了解它。在火车上,她通过车窗凝望河西大地,她知道这是古代的丝绸之路。窗外的山峦隐隐约约在远处显现,那是一直向西绵延的祁连山。冬日还未过去,祁连山上白雪皑皑。近处是田野,是肃立成行的树木,还有农舍。然后,是天边的戈壁,黑灰色的戈壁,荒凉、寸草不生。葛兰就这样一直凝望着。她感到困倦的时候,便躺在自己的铺位上。铺位是下铺。她躺着,脑子里是窗外的景象。别的,她不再去想。

黄昏时分,葛兰走出房间。在这之前,她洗了澡,睡了近两个小时。起来后,她随便吃了点自己带来的东西。她带来的东西足够吃几天。走出房间,她朝山庄外走去。山庄外是通向鸣沙山的路。路的另一头,连着敦煌市。路的一边是田野,田野与戈壁相连。葛兰顺着路朝鸣沙山走去。鸣沙山在不远处。黄昏时分的鸣沙山绵延向西而去,它似乎绵延向远处的茫茫沙漠中。

路上偶有车辆驶过。车远去后,一片寂静。十几分钟后,葛兰看到了一些店铺。接着,她看到了通往鸣沙山的大门,铁栅栏式的大门关闭着。葛兰站住。接着,她转过身朝回走去。路上依然安静,路边的树隐在路灯光之后。夜幕早已降临。

走进山庄大厅,总台前站着一个男人,他身边放着行李箱。显然,他刚刚到达。大厅休闲区还坐着几个人,他们是早几天前入住的客人。现在,他们安闲地坐在那交谈着。

葛兰又瞅了一眼总台前的那个男人,男人是背影。但那背影是熟悉的。葛兰没有想到会在这敦煌山庄见到他。

葛兰快速上楼。接着,她到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中午,葛兰上到最上面一层的阳台上。阳台宽阔。阳台是她早上吃早餐时走过的。餐厅在楼上最上面一层,到餐厅必须要经过阳台。此刻,阳光灿烂,鸣沙山清晰地横在眼前。葛兰知道,鸣沙山的那边就是月牙泉,她从电视中看到过。她此行没有打算看月牙泉、莫高窟等名胜。昨天黄昏时她朝鸣沙山走去也是信马由缰地走,并不是刻意要去鸣沙山。她是直奔敦煌山庄来的,再没有别的打算。她只想一个人呆山庄里,或者,随兴致到处走走。

鸽子在飞,青瓦色和白色的鸽子在天空中飞旋。其中一只落到了阳台的围墙上。它迈动着双爪,从容地在围墙上走来走去。

此刻,葛兰什么都不愿想,不愿想在兰州的事,不愿想她自己,也不愿想别人。她走到阳台的围墙边靠住围墙朝着西面望去。西面是平整过的一片土地,土地是从砂砾中平整出来的,原来戈壁的痕迹还显现在一塄一塄的砂石中。再往远处,是茫茫的戈壁,而沙山绵延也向西而去。

但此刻,葛兰不得不想昨天在大厅里看到的那个人,那是她的父亲,她当时从背影中就看出来了。她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他。几年了,父亲葛朝鹏不时地给她打电话,但她拒绝接听。父亲有几次给她写信,但她从来没有回过。在北塔中学校门口撕扯的那一次算是跟父亲最后一次见面,之后,她拒绝再见他。她不愿见父亲的那种神情,那是孤寂的神情,是苍白而又要与世界保持距离的神情,或者,是不断逃到他自己壳中的神情。葛兰有时从父亲的神情中看出她自己的影子,她想她与父亲有一点是相似的,这就是下沉而要潜入到更深地方的自矜。她想,她不愿看到父亲也许是不愿看到这种相似点。还有,除了这种相似点外,她不愿看到父亲是因为父亲的那种冰冷感。葛兰从来没有反对过父亲和母亲离婚,从很早起,她就看出父亲和母亲貌合神离。母亲是一个世俗的女人,她只想把日子过好,但父亲是一个始终要躲在他自己壳里的人,即使全家一起看电视时他也在他自己的壳里。很多时候,他独自沉浸在他自己的事情中,或者拿一本书,或者待在书房里对着电脑发呆。这种时候,母亲有事问他或打扰他时,他往往似乎从遥远的地方回来,对母亲的打扰显出一种陌生感。好半天,他才会明白母亲问他或者让他干什么的意思。母亲常常说,她嫁给了一个脑子在别处的人。

阳台上还有一个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女人是在葛兰站在阳台后到来的,现在,她手里拿着照相机朝着东边的原野张望。

一会儿后,女人走向葛兰,“麻烦一下。”女人说着将手中的相机递向葛兰。

葛兰接过相机。女人面朝东随意地站着。她的脸上是微笑。葛兰摁下拍摄键。女人又挪了几步让葛兰接着拍。葛兰一连又拍了几张。这时,围墙上的鸽子咕咕叫着,女人靠近鸽子。鸽子不怕生,对女人的靠近无动于衷。葛兰拍下女人和鸽子近距离的景象。

“谢谢。”女人从葛兰手中接过相机,“你不来几张吗?”

“不了。”葛兰说。

女人关掉相机。她站在围墙前向远处眺望,“天气真好。”女人说。

“的确。”葛兰不得不应答。

女人转向葛兰,“以前来过这里没有?”

“没有,是第一次。”葛兰说。

“我也是第一次。”女人说着又转向南边黄色的鸣沙山。

鸣沙山横亘着像一道屏障。女人在眺望时显得若有所思。站在两三米远的葛兰注意到女人这神情。从这神情中她能够看出,这个女人是属于那种内心中有内容的女人。

“想不想去月牙泉看看?”女人突然又转向葛兰说。

葛兰没有想到女人会对自己提出这样的建议。她犹豫着。她不想像一个游客一样去看什么特别的景致,但现在,女人的提议又有一种诱惑力,因为女人似乎也是想随意去看看月牙泉的。

“是不是已经去过了?”女人又说。

“没有。”葛兰说,“要是随便走走倒可以去那里。”

“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女人说,“我在大门口等你,你去你的房间准备一下吧。”

十几分钟后,葛兰挎着一个黑色的包走到大门口。女人站在大门口等着她。

葛兰和女人顺着柏油路朝鸣沙山走去。路上依然人影稀少,偶尔有车辆驶过,还有摩托车。游客倒是有几个,他们是从鸣沙山方向下来的。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女人问葛兰。

“一个人。”葛兰说。

女人看着葛兰。“挺有个性。”女人说。

葛兰没有说什么。这时候,她想起了那个红色的鼓。红色的鼓放在家里,放在她的房间里。现在她想起它就觉得它有些怪诞。她又想起她敲鼓的情形,那种情形更加怪诞。咚咚的鼓声在她的脑子里响起来,它与周围宁静的大地凝成一片。葛兰有些沉默地往前走着。慢慢地,她觉得脑子里咚咚的鼓声自然起来,它持久地和着她的心声。

“你也是乘飞机来的吗?”女人问。

“不是,是乘火车来的。”葛兰说。

“从哪里?”

“从兰州。”

“噢,兰州。”女人说着若有所思。

“去过兰州吗?”葛兰问。

“没有。”女人说,“这一次说不定会去兰州,兰州一直好像是一个过路的地方,从网上看,黄河穿它而过。”

“的确是个过路的地方。黄河穿它而过,仅此而已。”葛兰说。“你来几天了吗?”

“来已经有三天了。”女人说。

“也是一个人来?”

女人点了点头。

葛兰想女人也许和自己一样是出于一些原因只身到这里的。

不到半个小时,葛兰和女人到达鸣沙山大门口。女人抢先买了票。她们通过大门走到里面时,里面的沙路通向沙山,通向月牙泉。寥寥可数的几个游客在沙山上晃动。

月牙泉要比葛兰想象的大得多。葛兰和女人在月牙泉边走。葛兰担心女人会不停地照相,但女人没有拿出相机。离开月牙泉,女人显得精力旺盛地朝沙山上走去。葛兰跟在后面。随后,葛兰坐下来,她不愿再往上走。女人走了好大一截才发现葛兰坐着不动,她朝葛兰喊,葛兰摇了摇手示意不愿再往上走。女人没有勉强葛兰,她掉头又朝上走去。一会儿后,女人的身影便消失了。沙山遮去了她的身影。

葛兰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她的视野之内再没有人。先前能看到的几个游客已不知去向。这是冬日的冷清,尽管太阳很好。葛兰顺着山下的路向前走。她想,走过一道弯就能看到沙山另一面的女人了。十几分钟后,她走到了沙山的另一道弯,她没有看见女人。她停下来,坐在沙中,她想在这里等女人出现。

半个小时过去了,女人没有出现。又是十几分钟过去,女人仍没有出现。葛兰站起来朝沙山上走去。走到半山腰时,她看见女人躺在一处山洼里。葛兰停下来,她对女人喊,但女人无动于衷。葛兰只好朝女人走去。她想女人是不是有了啥意外。

走到女人近处,葛兰看到女人在对着远处的沙山发呆。

“怎么啦?”葛兰问。

女人慢慢转向葛兰,她说:“没有什么。我走到这里看前面的沙山想过去的人是怎么翻越过一道又一道山到达这里的。”

葛兰朝前面的沙山望去,沙山漫漫,沙山与灰白的天空相接形成苍凉的远景。

女人看着葛兰说:“能看出来,你是为了逃避什么到这里的。”

葛兰看着女人没有说什么。

“我也一样,也是为了逃避,说得准确一些是为了摆脱。”女人说。

“摆脱男人?”

“不仅仅是,更多地为了摆脱一些别的什么,比如厌倦、烦乱等。”

葛兰看着女人的脸,女人的脸上有一种沉入回忆的神色。

“我要摆脱的男人其实昨天就到这里了。”女人说,“我不想见他,所以今天就约你到这里了,你不介意吧?”

“没有什么。”葛兰说。她想到了昨天到敦煌山庄的父亲。

葛兰和女人朝山下走去。

走进山庄大厅时,女人问葛兰:“你住在几号房间?”

“二号楼403.”葛兰说。

“和我住在一层,我住419,欢迎到我们房间来。”

葛兰未置可否地笑了笑。

走进大厅,葛兰看到父亲背对大厅大门坐在休闲区的一张椅子上,他的手中拿着一本书。葛兰对女人说她要买点东西便走向大厅另一头的商品区。女人笑了笑转向休闲区的男人看了一眼,随后她快步走楼上走去。在她走到楼梯口时坐在休闲区的男人转过身来看到了她。葛兰是站在商品区的柜台前转过身看到这一幕的。接着,她看着父亲葛朝鹏看着女人走进楼梯,他没有动。接着,他重新坐下来。这一次,他坐下来后面对着大厅。他目光空洞地朝大厅看着,随后,他盯着葛兰看。与此同时,他慢慢站起来。

父亲葛朝鹏朝葛兰走来时,葛兰一动不动。待到父亲葛朝鹏快走到她面前时她才朝父亲走去。

“是小兰,你怎么在这里?”父亲走上前对葛兰说。

“这里挺好。”葛兰说。

葛兰和父亲葛朝鹏走到休闲区坐下来。

“我们已经好几年没有见面了。”父亲说。

“有几年了。”葛兰说。

“你怎么样?听说你开了一个服装店。”

“还可以。”葛兰说,“你好像又换了个女人。”

父亲葛朝鹏看着葛兰,葛兰的语气中带有挖苦的意味,他没有说什么。

“你还是老样子。”葛兰又说。

“你妈怎么样?你是不是跟她闹啥别扭了?还是因为其他不顺心的事一个来这里的?”葛朝鹏不得不转换话题。

“她好着呢。我到这里只是想在这过年或许更好些。”葛兰说。

“听说你妈又成家了。”

“那男的不错,”葛兰说,“他们一起过日子挺合适。”

葛朝鹏朝吧台那边的服务员举了一下手,服务员走过来。“喝点啥吧。”葛朝鹏对葛兰说。

“随便吧。”葛兰说。

葛朝鹏给葛兰点了一杯咖啡。他自己要了一杯茶。

“你是不是一直恨我?不然几年来你一直不接我的电话,也不回信。”葛朝鹏端起茶杯说。

“一直恨着,但现在不恨了。”葛兰说。

“记得几年前我在学校门口拽你的事吧?”

“记得。”

“那时候我想把你拉到我身边,想让你跟我走。我现在还这么想。”葛朝鹏说。

“为啥?”葛兰看着父亲说。

“我一直想我身边得有个自己的人,自己的女儿。”葛朝鹏说。

“你其实不需要女儿,我要是成天在你身边会让你不舒服。”葛兰说。

“不管你怎么样,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行。”

“那让我会不舒服。我妈说得对,你的脑子一直在别处。我不能成天对着一个脑子在别处的父亲。”

“这是我致命的地方吗?”葛朝鹏看着葛兰说。

“也许吧。”葛兰说着朝大厅里看了一下。她接着说:“你这次来好像是为了一个女人来的。”

葛朝鹏看着葛兰放下了茶杯,“你见到那个女的了?”

“见到了,下午还和她在一起。那女的叫啥?”

“李熙燕,”葛朝鹏说,“我这次的确是为了她来的。”

“要把她怎么样?杀掉她吗?她好像要摆脱你。”葛兰说。

葛朝鹏笑了笑。“不说她,在这里见到你是个意外。不管怎么样,你能和我这么坐着说话就够了,我一直欠你的。”

“不欠。”葛兰说,“我感觉你一直在游来游去,我以前没有这么想过你。现在我从你的身上能看出这一点。”

葛朝鹏又端起茶杯,他显得有些疲倦。他看葛兰的眼中闪过一丝又一丝掩饰和虚弱的神情。“你有男朋友了吗?”他问葛兰。

“还没有。”葛兰说。

晚餐的时间推迟了半个小时。推迟的原因是这个晚上是除夕之夜,山庄将邀请所有的客人到餐厅参加联欢会。当然,晚餐也是免费的。当服务员敲开门将这一消息告诉葛兰时,葛兰恍若隔世般看着服务员,她没有想到除夕夜来得这么快。

晚餐时间到了时,葛兰走出房间朝楼上的餐厅走去。在这样的除夕之夜,她觉得没有必要拒绝参加联欢会。另外,她想到,前面跟父亲葛朝鹏在大厅里坐时她和父亲都没有想到这个晚上是除夕夜。当时,是她先离开大厅的,父亲问到她有没有男朋友时她抬起了身子,她当时说,她得回房间洗个澡。

葛兰走进餐厅时,餐厅里已经有不少的人,整个餐厅被布置得喜气洋洋。服务员在走走去地忙碌着,他们引领客人,给客人安排座位。还有一部分服务员在有条不紊地上菜。葛兰被服务员引到靠前一桌的位置时,葛兰提出要坐到后面去。服务员微笑着又将她引到靠后的座位上。葛兰坐下来。坐在这里她能看到所有的人。

这时,葛兰想到了家里的母亲和继父。她拿出手机给母亲发了祝春节快乐的短信。之后,她想给桑瑞也发条短信,但她想了想又放弃了。

那个女人没有来,父亲葛朝鹏也没有来。主持人宣布联欢会开始时,那个女人走了进来,她身后是父亲葛朝鹏。服务员将他们领到一张餐桌旁,他们坐了下来。在这过程中葛兰看到父亲葛朝鹏很快朝整个餐厅里张望了一下,他看到了她。由于隔得远,他对她没有表现出什么。

女人坐下后转过身寻找葛兰。她看到了葛兰,她向葛兰招手。葛兰举起一只手回应。接着,女人似乎向身边的葛朝鹏说葛兰,葛朝鹏稍稍转过身朝葛兰又望了一下。随后,他又转过去。

开始表演的是山庄方面的人。接下来,主持人点了几个客人上台表演。被点到的客人都落落大方地走上台唱歌或者做滑稽表演。节目在持续着,气氛热烈起来的时候,一些客人主动上台表演。那个女人也上台,她手持话筒模仿了一段电影对白。她的表演赢得了一片掌声。男人也在鼓掌。葛兰注意到他鼓掌时心不在焉。

现在,表演已告结束,大家开始进餐。同时,大家互相敬酒。那个女人转向葛兰,她手中举着酒杯朝葛兰示意了一下,葛兰也举起酒杯向女人示意。随后,她和同桌的客人碰杯,互致春节快乐。她所在的桌子的客人都是广东人,他们叽哩呱啦,兴高采烈地大声说话,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操着不熟练的普通话向葛兰频频举杯。葛兰不得不回应。在她第三次举起酒杯时,女人站在她身旁。

“我们碰一下杯。”女人对葛兰说。

葛兰举杯与女人的酒杯碰了一下。从女人的神情中她看出女人还不知道葛朝鹏是她的父亲。

“离开那个男人。”葛兰对女人微笑着说。

“什么?”由于嘈杂声,女人没有听清葛兰说什么。

“还没有摆脱那个男人吗?”葛兰说。

女人这一次听清了,她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她又与葛兰碰了一下酒杯离开了。

晚会还没有结束,葛兰走出了餐厅。夜晚的风在阳台上吹着,冬日的风,有种凛冽感。葛兰走过阳台朝自己住的房间走去。

到房间时还不到九点。葛兰躺在床上打开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春节晚会。此刻,她想家里的母亲和继父,还有桑瑞坐在电视机前也看着春节晚会。想到这里,她抬起身子将电视的声音放大了些。

敲门声响起。葛兰下床打开门,女人端着茶杯走进来。

葛兰看着女人,同时她让女人坐下来。

“你是他女儿。”女人说。

葛兰点了点头。她拿起遥控器将电视的声音调小。

“他跟我说了你。”女人说。

葛兰没有说什么,她看着女人,她想从女人的神情中看出她与父亲葛朝鹏现在的状态。

“你父亲其实是一个有内容的男人,你对你父亲怎么看?”女人说。

“他离不开女人。”葛兰说。

女人笑了笑。

“但他在骨子里又不在意女人,他只在意他自己。”葛兰又说。

“这话怎么说?”

“他在意他自己的问题,他的问题是他老是追赶他自己想象的自己,他想象的自己总是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他生活中的女人是他追赶的过程中的一些错觉罢了。”葛兰说。

“其实我还是很在意他。”女人说,“我这次来这里其实也是想验证一下他是否在意我。”

“他跟着你来了,这像儿戏。”葛兰看着女人说。

“我跟他交往了有一年多时间了,对他我还是有些了解。”女人说。

“离开他吧。”葛兰说。

“怎么?”

“让他一个人游来游去。”葛兰说,“不然的话他迟早会离开你。”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女人看着葛兰,“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儿会这么看她的父亲。”

“是他离开我以后我才看清楚他的,他已经离开了两个女人,一个是我母亲,还有一个是跟着他离开兰州的女人。”

女人端起了她自己的茶杯。沉默了一会儿后,女人说:“你比我想象得要厉害。”

“要是你了解他的话,你会经常看到他一个抱一本书或一个沉在某种事情中的样子,那是他可怕的样子。”葛兰说。

“的确,他经常是那种样子。”女人说,“但你说这番话或许是出于一个做女儿的嫉妒心理。”

葛兰笑了起来,她笑得暧昧不明。

“晚安。”女人站起来离去。

鞭炮声猛烈地炸响。这是大年初一的鞭炮声。鞭炮是山庄的人放的。鞭炮声持续了一阵后便平静下来。平静中,远处的鞭炮声混合成一轰轰声传来,那是几里外市里鞭炮声。

葛兰待在房间里。她给母亲打了电话,她祝一家人大年初一好。母亲在电话里问她在哪里,她说她在敦煌。接下来,母亲又问她在敦煌怎么过年。她说她在一个高档的山庄里,山庄里一切都好。她这么说的时候想到了在这山庄里的父亲。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说父亲在这里的事。

十点钟,父亲敲门进来。他坐到椅子上时葛兰看到他的双眼有些浮肿,他显然没有睡好。

“今天有啥打算?”父亲问。

“没有啥打算。”葛兰说。

“你得说实话,是不是和你妈闹别扭了才跑到这里来的?”

“没有,我和她相处得很好,前面我还跟她通了电话。”葛兰说。

“给她没有说到我吧?”

“没有。”

“出去走走吧。”葛朝鹏说。

葛兰没有拒绝。她随父亲走出房间。

山庄的西面是新开的田地,是在沙漠上开的。田地刚刚成形,沙漠的痕迹还处处可见。葛兰和父亲顺着一条沙路向前走。田野中一片寂静。

“我一直想,总会有一天我和你心平气和地走在一起,没有想到会是在这里。”父亲葛朝鹏说。

葛兰不想说她与他之间的瓜葛。那个让她抗拒的,甚至有些厌恶的父亲已经过去了。她想,这种过去也只能说明她自己有了变化。这种变化就是:她自己也弱小,她自己也有某些局限。“说说你的事吧。”葛兰说。

“我也正想和你说这事,”葛朝鹏说,“李熙燕已经走了,就是昨天和你一起到鸣沙山的那个女的。昨晚她好像到过你房间,从你房间回来后她和我吵了一架,吵得很凶。”

“为啥?”

“不知道,她好像故意要跟我吵一架。”葛朝鹏说。

“她好像摆脱你了。”葛兰说,“这一次是女人离开了你。等你回去后,她或许还会找你,到那个时候你对她就厌倦了。”

葛朝鹏宽容地笑了笑。然后,他朝远处望着。葛兰注意到他的脸上是一种疲倦和苍白的神色,而且,他的目光游离不定。葛兰想,他还会不断地离开和逃走,还会不断地抓住一些什么,然后又放弃。

葛兰又想到自己,父亲和那个女人的事对她来说是一种她不愿看到的风景,但她又搅在其中。现在,她想,她来敦煌山庄是一个错误,她来敦煌山庄其实也是一种离开和逃走。想到这里,她对身旁的父亲说:“我明天回去。”

父亲葛朝鹏看着她,然后,他说:“我明天也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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