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师母家里，陈瑶问路师母路琪生前留下笔记或者日记之类的东西没有。路师母将陈瑶到路琪的房间里。路琪房间的墙上也挂着路琪的照片。路师母打开一个书柜，她说：“就在这里，你要是想看的话，慢慢看。”
陈瑶蹲下来，她抽出一本红色封面的笔记本，笔记本上抄着一些奇怪的字，它们既像汉字，但又比汉字复杂。陈瑶又翻了几页，也都是奇怪的字。陈瑶恍然意识到这是古乐谱。她记起来，她在另外的地方曾见过这样的古乐谱。陈瑶回过头看了看放在另一面墙壁下的古琴，古琴放在一张长条桌上，它被一张灰色的布覆盖。陈瑶回过头又看古乐谱，她想象路琪弹古琴的样子。路琪素衣素裙，她端坐在古琴前拨动琴弦，幽远之声在她指间回荡。
陈瑶又抽出一本笔记本，它的封面是黑色的，扉页上写着“札记”二字。陈瑶翻开一页一页看下去。札记的内容是一些感想，一些事件的记录。陈瑶看了几页没有看到她与罗同交往的记叙。她又往下看，一篇较长的札记让陈瑶慢慢进入其中。
札记中写道，一个幽灵在夜晚的街上飘行。幽灵是女的。夜晚的街上空空荡荡，幽灵在寻找她童年时认识的一个伙伴，当时他们都只有五六岁。伙伴的脖子里戴着一个银链，当有人揪住那银链时，伙伴便嘎嘎笑。幽灵那个时候还不是幽灵，她是在后来成为幽灵的。八岁时，她溺水身亡，然后变成了一个幽灵。幽灵在成长，她的伙伴也在成长。成为幽灵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她的伙伴。十几年过去，她在这个城市寻找那个伙伴，她知道他一直在这个城市里。
飘行的幽灵轻无声息。她穿过巷道，穿过古树。有时她在古树的枝丫间停留，她观望窗户中的人影，也观望夜空中的星星。幽灵的长发有时会被树枝挂住。第二天，人们就会看到那树上站着一只黑色的鸟，鸟叫个不停。在这个城市，那种黑色的鸟从来没有过。人们看着它感到惊异。但那黑色的鸟不是幽灵，幽灵在晚上头发被挂住后不久便解开头发飘然而去。幽灵寻找了两年，最后在一个大型商场中找到了她儿时的伙伴。当时在白天，伙伴正在试衣镜前试一件外套。他脱下原来的外套时他脖子上的银链赫然而现。幽灵揪住了这个银链。伙伴嘎嘎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与童年时笑声完全不同，现在他的笑声是一个成年人的笑声。的确，儿时的伙伴现在成了壮实的成年人，他身材高大，鼻梁挺直，一副男子汉的模样。幽灵将伙伴引出商场。这时，伙伴仍在嘎嘎笑。他知道他被揪住了脖子中的银链，但他看不见揪的人。幽灵将伙伴引向黄河边。当年幽灵和伙伴在这河边玩耍时，幽灵由于眩晕而栽入河中。当时伙伴吓呆了，随后哇哇哭着朝有人的地方喊。现在，伙伴被幽灵引到河边时，伙伴突然明白他是被当年溺水而亡的小姑娘引到这里的。他浑身颤抖起来。这个时候，幽灵发出笑声，伙伴惊恐地逃走。
但他无论怎么逃走都没有用，因为幽灵已经附在他身上。幽灵只占据他身上小小的一块地方，她附在伙伴的肩膀上。这样一来，她既能看到伙伴的脸，也能看到伙伴脖子里的银链。在伙伴奔跑时，幽灵开始哭泣，她哭泣的声音很小。伙伴听到了这哭声，他以为这哭泣声是从河边传来的。他拦住一辆出租车。坐进出租车后他依然听到幽灵哭泣的声音，他让司机将车开得快一些。司机看了他一眼后又转向他看。司机说他的肩膀上有一只红色的鸟。伙伴吃了一惊。他摸他肩膀时什么都没有。司机说：“奇怪，刚才明明有一只鸟在你肩膀上。”司机这样说时伙伴便明白哭泣声来自于他的肩膀上，那个女孩在他的肩膀上哭泣。
出租车停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出租车司机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明白他怎么会把车停在这里。幽灵随同伙伴下了车。当伙伴回头时，出租车不见了踪影。伙伴对到达这么个地方也一头雾水。随后他慢慢认出这是他童年时和幽灵一起住过的地方。这个地方离黄河不远，在这里能看见黄河水。伙伴将目光转回到眼前时，眼前赫然站着一个姑娘。这个姑娘是幽灵。伙伴之所以能看见姑娘是因为他自己此刻也变成了一个幽灵。伙伴不知道这一点。他再打量姑娘时从姑娘的眼睛中认出这就是他童年时那个溺水而亡的小姑娘。此刻，眼前的姑娘让他有一种置身于爱的神韵之中的感觉，他无法说话，爱的情意传遍他全身。他伸出一只手要牵姑娘的手时，姑娘躲开了。姑娘朝前走，他跟在后面。他又要牵姑娘的手时，姑娘又躲开了。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姑娘明白。姑娘知道，如果他要牵住她的手，他立刻就会变成一棵树。
黑夜来临，两个幽灵一前一后飘行在空旷的街上。后来，他们一同坐在楼顶上。夜空群星闪烁，他们仰头望着星空。随后，他们又飘然而下飘行在黄河岸边。岸边的风吹动树叶。这时，伙伴要拉住姑娘手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他在乘姑娘不注意时猛地拉住了姑娘的手。与此同时，伙伴变成了一棵树，他拉姑娘的手变成了树枝。树枝缠绕在姑娘的手上。姑娘悲泣。多年来，她寻找这个伙伴是因为她爱，现在，她不得不离他而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使伙伴重新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就这样，姑娘离去，而且不能回来。在姑娘遁入远处的夜色之中时，伙伴恍然而醒。这时，他还在商场上，他试穿的衣服还在他身上。
这篇札记到此结束。陈瑶站起来坐在书桌前，她似乎感觉到死去的路琪就站在她身旁，路琪注视着她。路琪的目光幽深而哀婉。
路师母走进来，她端着一杯茶递给陈瑶。“找到了吗？”路师母问。
“找到了。”陈瑶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