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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亲人,在我没死之前,请与我见面。

——作者注

2005年12月1日,上午,基地医疗室。

“绍辉,那晚咱们战绩辉煌,第二天我们出去看的时候,雪地里有不少血,估计打死了很多人,算是为你报了仇,你就安息吧。这儿有一盒烟是我给队长要的,想抽时就抽一支。”刘君浩把一盒烟轻轻放在绍辉面前,转身离去。

任何事物只要是适度,都是非常美好的,哪怕是毒品,适度地注入重症的病人体内也会挽救一条生命。但是一旦超出范围,再美好的东西也会转换为邪恶。反之亦然,正如这场雪。

这场雪整整下了两天,开始的时候昏天暗地欲演成灾,而现在雪花犹如舞蹈的精灵,晶莹剔透地为这硝烟四起的世界舞出一派冰洁,天地间清清爽爽,一望无垠。

队员们正欣赏着雪景,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赵正豪说这种天气里要隐藏行踪非常困难,左明说下着雪正好可以打一场城市作战,王建斌说在海中看雪,天海一片苍茫,打起仗来也充满浪漫气息,孔昊天与尹默心里想,要是在部队,这样的大雪应该不会训练了。这时刘君浩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左明身边,左明动也没动只是开口问道:“绍辉怎么样了?”

“还好,只是不能说话,”刘君浩入列后在后背摘下枪开始练习据枪,“看样子气色不错,就是身上缝了几针不能动,还有脸上,估计得落疤。”

“那你安慰他了吗?”左明保持着射击姿势,眼却依然盯着远处巍峨的雪山。

“没有,我就让他好好安息,有时间咱再去看他。”刘君浩的眼神也对着雪山入了神。

“小黑。”

“嗯?”

“你老家是哪儿的?”

“湖南,怎么了?”

“你一定是语文老师的得意门生吧?”

“嘿嘿,也不是,不过语文老师是我班主任,对我特别好。”

“如果以后我没时间去湖南的话,麻烦您受累帮我抽她俩巴掌,先谢了。”

“……”

绍辉眼睁睁看着刘君浩走出门口,心里一直在念叨:“孙子,回来,孙子,回来……”

门“吱”地一声被推开,听声音是进来两个人,果然,苏岳松和老主任一起前来看他,绍辉挣扎着想起身说话,被苏岳松阻止:“别动!好好躺着就行。”绍辉想张嘴打个招呼,可嘴角一动脸上的伤口扯得生痛,只好作罢。苏岳松带来一罐刚刚熬好的八宝粥,坐在他旁边一勺一勺地喂着,绍辉喉结慢慢蠕动,艰难地吞下,苏岳松见此不免有些心酸:

“孩子,你受罪了……”

绍辉又艰难地咽下一口粥,眼睛盯着苏岳松,似乎有话要说。

“孩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我这个做队长的不好,没能好好照顾你们,咱们军人的命就是这样,要么在和平时期安安稳稳当几年兵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要么在战场上让青春轰轰烈烈燃烧一把,烧得全身都是伤痕,全身都是荣耀,到老了咱也有吹牛的资本……伤痕,就是咱们特种兵的军功章,只有勇者才有资格佩戴!”苏岳松侃侃而谈,手一直没有停下,直到把一罐粥全部喂完。他缓缓地把保温桶盖好站起身,“大夫说你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能康复,这几天也没什么事,好好养伤,需要什么就开口,我等着你执行下一次任务。”

苏岳松掖了掖被角,和主任转身出了门。

绍辉望着轻轻合起的门欲哭无泪:“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咸菜呢?”

“嗨嗨嗨!队长来了!”王鸿涛发出警告。

队员们的眼神迅速由雪山之巅转移到咫尺的准星,由雪而生的话题也戛然而止。苏岳松从远处慢慢走来,看到整齐划一的队员站在没过小腿肚的积雪里练枪,老主任禁不住夸赞:“后生可畏!真是一支钢铁队伍!”苏岳松听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来到队伍面前逐个看了队员们一眼,轻轻点点头:“大家请稍息。”

“哗啦”一声,所有枪支同时垂下,枪口一动不动指向地面。

“下午咱们厂的工作人员要去德克罗镇送些慰问品,顺便让大家出去看看周边的地形,在此我要求大家不要穿军装,不许携带步枪,手枪上膛藏进衣内,听从工作人员指挥不得乱走动,更不允许与当地人员发生冲突,大家听明白没有!”

“明白!”队员“刷”地一声收起脚步,标准地站立着。

苏岳松讲完后,老主任走向前站在队伍中央,看到队员们冒着严寒没戴手套棉帽进行训练,这位老者也摘下御寒的帽子:“孩子们,我替全厂的员工谢谢你们了!你们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老者嘴唇哆嗦着,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发自肺腑的感谢之情。

苏岳松在旁边说道:“主任,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您别这么客气。”不知是激动还是言语无法表达情意,老者突然弯下腰冲着队员鞠了深深的一躬:

“谢谢你们了!”

苏岳松赶紧迎上去扶住老主任:“老哥,你这是干什么!孩子们受不起,你快起来……”

“啪啪啪……”队员们不约而同地松开步枪,鼓掌向老主任还礼。

“敬礼!”苏岳松大声喊道。齐刷刷的军礼抬起。老者走向前挨个拥抱所有人,完毕后,苏岳松搀着他离去。

“对了,厂里给你们每人定制了两套当地长袍,收操后去办公室领去。”苏岳松回过身来说道。

两人离去后队伍又恢复平静,大家举起枪又开始练习站姿瞄准。

“这是第一次年龄这么大的给我鞠躬,还真受不了。”吴炎说道。

“是啊,老主任看来压力不小,这么大的基地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他能呆这么多年真不简单。”赵正豪若有所思地说道。

“嗯,不过他鞠躬就是想表达心里的感情,如果不这样的话他心里也难受,是不是?”张伟泽问道。

“是。”左明回答得很简短。他想起两年前的那次任务,一个老人跪在他们枪口下不停地磕着响头,“梆梆”的声音至今回荡在耳旁,时刻敲击着隐藏在他们麻木身躯内的那颗心灵。

“唉,要是绍辉在就好了。”左明突然听到一个令他胆战心惊的声音 ,他惊悚地侧了侧眼神,果然,刘君浩侃侃而谈:“其实绍辉的功劳最大,没有他咱们不可能打得这么顺利,主任最应感谢的是他,这个躬没有他在的话咱们受之有愧。”

话到此,说得非常有理而且仗义,左明松了口气,这次终于没有现世。

“等会咱们训完练,我得到绍辉那儿把主任的这个躬还给他,总不能让他受了伤躺在那儿等着心寒吧……”

左明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抽出左手捂了捂压住情绪问道:“是不是要鞠三个?”

“不用,一个足矣。”

“还用上烟吗?”

“我给他一盒了,让他自己拿着抽。”

“给三支就够了,点上竖着拿给他。”

“那不是给死人用的吗?”刘君浩终于反应过来。

“老天!降个雷劈死他吧!”左明没有再理会他,双手抬高冲着天夸张地呐喊道。

中午的时候雪已经停止,队员们吃完饭回到宿舍准备休息一下,等到两点跟随工作人员去镇上看看了解一下风土人情。这时基地的一个采购员扛着一捆白布交给他们,眼神充满了疑惑,又没什么事这群人要这么丧气的东西干吗?队员接过后开始忙活着用军匕按照比例将白布裁成大小不一,在此期间左明特别嘱咐刘君浩千万不能拿着白布去看绍辉,刘君浩表示绍辉的那份会保管起来,等康复了再给他。左明这才放下心去忙其他事。

钟表的指针很快转到了两点位置,队员们脱下军装换上了白色灰色的长袍,头上缠绕着头巾,长巴袍里面套放好武器和腋下枪,一群可以以假乱真的小伙子坐在破旧的越野车里出发了。目标就是附近的德克罗镇。

这个镇是这个国家的边陲地带,山多而且部落多,由于地理位置偏僻政府权力鞭长莫及,所以在这里居住的人虽然不是很多,但是却鱼目混珠、形形色色,从事什么职业的都有,而且没有强有力的统一力量,导致武装组织众多,各为其主各谋其利,附近还隐藏着几支力量非常大的武装,外人在这里如果不小心翼翼生存的话,很难说会是怎么样的死法,很有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以后弯刀分队的敌人会不会就是他们其中的某些人或者某个武装,谁也说不好,在这里一切皆有可能。队员们平时都是不拘一格的性格,但是在正事上,他们还是非常谨慎的。

队员们帮助工作人员小张把慰问品和一些过冬的棉被衣物卸下交给对方后开始去街上看看,这个国家不愧为山国,城市都是依山而建,有钱人会在平地之中,也就是沿街附近买房置业,而穷人的石头房屋都是建在山上。所以街上一点不繁华,有点钱的会租个门面房或者自己在街道搭个帐篷充当商店,没钱的则会自己推着小车或者肩扛吊挂地兜售商品,街道旁边或者路上会有很多赤手之人等待着下苦力,街上大部分是这些人。其次是乞丐,男性乞丐穿着巴袍,有的外面套件羊毛夹克,女性——可能是女性,因为这个国家女性的传统服饰叫卡布,这种衣服能把全身遮掩得结结实实,只能在纱网中窥视世界。所以有很多男人会穿上这种衣服冒充异性行乞,甚至利用人们对女性不过多警备的心理制造恐怖事件,这些乞丐会端着碗或者直接伸出手来要钱,他们的这种职业基本和中国接轨——要钱不要饭,不同之处是他们行乞的对象是外国人,因为本国人自己都衣食不饱,何来身外物赠与他人?长期浪迹街头锻炼了他们的火眼金睛,不管外国人再怎么伪装,他们一眼便可识破。

队员们躲过了多次不明人员的堵截,以至于看到有拿碗或者伸开手的人便早早绕开,城镇非常贫瘠非常小,不用乱跑也能一览无余。刘君浩非常惊讶山上的石屋,凡是不是很高的山上没有一点植被,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房子,有的修在山坡上,有的直接修在巨石上,一座连一座,好像这是一座以石屋垒起来的山。

“他们的生活用水全部都是在山下挑的。”小张指着山对他们说道。

“这里没有自来水吗?”左明问道。

“没有,巴塞拉是严重缺水的国家,全国的水源都是来自融化的雪水,这里的雪可以从冬天一直下到六月份。”

“那雪融化之后这里是什么颜色?”赵正豪突然问道。

“哦,这里的地形主要是山地和戈壁为主,当然山地占绝大多数,颜色嘛,等雪融化后基本都是黄色,因为植物都被他们砍掉烧柴了。”小张回答道。

“既然这里非常混乱而且条件也恶劣,咱们的基地为什么还要建在这里?”左明好奇地问道。

“在巴塞拉哪儿都是一样的,再说咱们是医疗援助机构,知道这种机构主要做什么吗?侧重科研,培养当地医生,提高他们的医疗水平,并帮助联合国卫生组织完成一些任务,环境不恶劣的地方也不会设这种机构啊。”小张笑呵呵地说道。

“既然咱们是来帮助他们的,那当地人为什么还要袭击我们?”赵正豪问道。

“你这个问题问得好。”小张略一沉思,“这个国家比较封闭,人们排斥外族人,武装组织又多,不管外国人怎么友好他们总认为只要别人来到这里就是侵略,一些人甚至以杀害外国人来表现自己勇猛,咱们之前也受到过很多次袭击,也火并了很多次死了不少人,搞得现在咱们很难再招募警卫人员,于是我们干脆申请在国内派一些能以一当百的特种军人过来。唉……”小张叹了口气,“日子过得很苦很危险,有时候我们私下里也自嘲,算是以德报怨吧……”

“这里有卖渔网的吗?”赵正豪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换了个话题。

小张苦笑了,心里嘀咕着这就是特种兵的特别之处吗,好端端的要白布,在山上又要买渔网,想到哪出唱哪出,这样发展下去他们会不会要包下一座山头养鱼?但想归想,他还是如实回答道:

“这附近根本没有水库,这里的居民也不会捕鱼,如果你真想要的话可以去首都附近买,那儿的物资比较全。”

“噢……”赵正豪听完后点点头没再说话。

小张认为这群兵的脑子不太正常,一个人问了个非常不可理喻的问题而所有人都没异议,真是人以群分,以后还是和他们少打交道。他回到自己宿舍脱掉外衣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想着。

“啪啪啪!”几声敲门声把他惊醒,他站起来趿着拖鞋打开门:“噢,主任是您啊,赶快进来。”说着侧身把主任请进门。老主任在外面摆摆手:“不进去啦,我来这是想让你这两天趁着天好出去买点东西。”小张一愣:“今天不是刚出去吗?该买的不是都买齐了吗?”“咱们这儿没有卖的,我想让你抽空跑远点买十五张大点的渔网回来。”老主任笑呵呵地说道。

“渔网?”小张的头都炸了,怎么说风就是雨。他赌气地说道:“主任,他们要渔网干吗?是准备去山上打鱼还是去水里抓兔子?”

“呵呵, 我也不知道,这是人家特种兵特别提出来要买的东西,说越快越好,你明天就抽空去一趟吧,顺便给我买点好烟丝回来,这儿的烟太烈,呛嗓子。”老主任哈着白气有些无奈地说道。

“主任您进来坐会儿吧。”小张再次相让。

“不啦不啦。”主任摆摆手咳嗽了两下,“我还有事得赶快回办公室,这事你抓紧时间办啊。”说完他背着手走了回去,偶尔传来一声咳嗽声。

绍辉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第一件事就是把刘君浩唤来训了一顿,让他明白好好休息和安息这两个词的区别。郭大夫告诫绍辉现在正是身体虚弱的时候,最好还是躺在床上再养两天,但是当他听到他训人时的十足底气后,他认为这话可以不用说了:这小子就是现在的体格也比自己壮。这样又过了几天换过几次药后,他终于拆线了,绍辉生龙活虎地推开门站在阳光下舒展着腰肢,他认为能健康地站在大自然中呼吸新鲜空气,这是最幸福的时刻。然而这种幸福并没有持续多久。

第二天德克罗镇长来基地回访,感谢基地提供的过冬物资,中午一起用过午餐后镇长乘车返回。这是一次普通访问,以前也有过几次这样的交流,毕竟这个基地为德克罗镇提供了不少医疗帮助和人道支援,然而这一次的访问却变得不那么普通。下午四点,一队镇政府的人来到基地,主任和苏岳松会见完之后神情凝重,五点左右,十二名队员被叫到会议室。

会议室简陋中透着庄严,当队员们坐下后凭借自身敏锐的军人嗅觉立马感觉到可能有场恶仗要打。果然苏岳松上来就开门见山:

“大家都知道上午镇长过来访问并吃完午餐后离开,下午两点三十五分在途中遭到伏击,包括镇长在内的八人全部遇难。据可靠消息称袭击者是一个叫做拉尔信德斯的武装组织,拉尔信德斯翻译过来为雪山之虎的意思,通过名字大家可想这个组织的战斗力。这是一个拥有极端信仰的组织,他们认为在自己领土里不允许出现外族人,更不允许自己国家的人与外族人有联系,所以这次他们伏击了镇长。镇里通过各种途径证实了此事的确是拉尔组织所为,并且得知他们今晚计划袭击镇政府,大家知道政府在这里的力量极弱,而且他们认为镇长是因为我们而死,所以要求我们提供军事援助。通过研究,我决定答应他们,所以我要求,”苏岳松沉稳地站起来看着每一个队员,队员们也立刻站起身来等待命令,“我命令,即刻起所有人着重装奔赴镇政府协助政府军进行保卫作战!”苏岳松把协助和保卫两个词咬得特别重。

“是!”所有队员挺直腰杆回答道。

苏岳松看看手表:“现在是五点十五分,五点半准时在大门口集合乘车出发,解散!”

五点三十五分,三辆越野车驶出大门,飞驰而去。一路未停直奔政府驻地。

队员们下车查看完地形后与政府军一起吃晚餐,晚餐很简单,一个饼一些散碎羊肉和几片洋葱。所谓政府军不过是政府出钱雇的一些人穿上制服配发支枪而已,前来应征的人大多数是想混口饭吃,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什么样式都有,一个人甚至拿着没有瞄准具也没有准星的狙击步充当步枪使用。队员们苦笑着对视了一下,不怕虎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战友,这场仗,不太好打。

晚饭过后天很快黑下来,又很快繁星似锦一望无垠。如果不是穿着防弹衣,如果不是拿着枪,绍辉很难相信在这片纯净的天空下竟然掩盖着人类巨大的罪恶,因为在任何军事行动中都免不了有可能伤及被法庭证明是无辜的人,或者伤及平民,如果说以这个为一个军事行动标准的话,恐怕世界上所有的战争、所有的军事行动都是有罪的。而战争的发起者和主角,当然是人类。

渐渐到了深夜,当地部队除了少量哨兵之外,其余的都已经和衣而睡。绍辉看看表又看看赵正豪,说道:“咱们走吧。”队员们窸窸窣窣地披上白布,枪身裹着白布条,一群人像是出殡的队伍走出大门,为他们开门的士兵喃喃地告诉他们,今晚全靠你们了,绍辉转过身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后继续前行,只听见后面大门沉重地关闭。

队伍走到不远处的山坡上,今夜星稠,照得这银装素裹的世界通透亮堂,赵正豪看了看脚下不远处的镇政府,清晰可见,是个狙击的最佳光线环境,当然也容易被敌方发现。队员们围成圈席地而坐,将身上的白布紧了紧,上山的脚印也已经被处理掉,这座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此刻都是空空如也。

“你是野战的行家,你来部署吧。”绍辉小声地对赵正豪说道。

“好。”赵正豪用手指在雪地中画出模拟图,“这是镇政府,这条路是拉尔组织的必经之路,我和周烨在十二点钟位置,也就是这里就位。另一组狙击手也就是左明和刘君浩在七点钟位置就位,其余人员主要安置在十点钟位置、五点钟位置和八点钟位置。只要有情况大家听我信号开火,配合他们打退恐怖分子后咱们回去睡大觉,现在大家看看这几个位置,准备行动!”赵正豪说完轻轻用手一抹,雪地恢复原形。

“大家都别紧张,如果对方是恐怖分子的话,咱们就是恐怖分母,他们的亲娘!”左明开玩笑似地说道。

大家会心一笑,很快融进这座雪山中,天地一片纯洁。

特别能忍耐,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吃苦,三特精神是特种兵必须具有的基本素质。把忍耐放在第一条可见其重要性。在特种作战中队员绝大部分时间是在等待战机或者对手的出现,身处的环境也是恶劣之极,有可能是充满蚊虫的森林沼泽,或者高温寒冷地带,甚至悬崖峭壁之上,相对这次厚厚的雪地,真可谓到了舒服的被窝。但雪地毕竟不是被窝,绍辉身下的雪压下去很深,上面披着白色伪装布只露出两只眼睛望着下方,虽然双手套着寒地手套但还是感觉手指冻得发麻,膝关节也隐隐作痛,这是所有特种兵身体共有的毛病。他费力地摘下手套,拿起一团雪擦着双手和脸庞,手渐渐暖和起来。绍辉望了望头上的朗朗星空,碎碎的星星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他,童话般迷人,他竟然像个孩子般露出纯真的笑容,忽然又想到什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我为什么来当兵?我为什么要拿着枪去射杀素不相识的人?我为什么要去剥夺别人的生命?”他望着星空自己问自己。这些问题困扰着他许多年,几年后他带着这些问题来到泰山之巅,一位得道高僧告诉他十五个字:“生死是表象,生命无生死,一切皆轮回。”在青烟缭绕的佛教圣地里心中才多少放轻松。但此刻他正在等待着一场战争,如果自己这边稍有马虎,很有可能连累所有战友。所以他在冰天雪地里怀着一颗煎熬的心,耐心地等待着猎物出现。

T字形瞄准镜像一动不动地锁定在一个位置,很久,一颗小巧玲珑的头钻出雪面警惕地东张西望,确定没危险后整个身体慢慢爬出来,漂亮的小白狐出现在赵正豪的狙击镜内,它舔了舔小脚掌嗅着地面渐行渐远。赵正豪笑了笑:“小家伙!”转移枪口开始搜寻任何可疑的地方。

镜头所过之地全部都是洒满月光的洁白地面,真是个美丽的地方,赵正豪心里默默说道。此刻已到凌晨两点,除了一丝风刮过卷起一些雪屑之外,整个山谷没有任何动静。但是队员们更加警惕,因为凌晨两点到四点是人最容易睡熟的时间,也就是发动突袭的最佳时间。

凌晨两点四十五,狙击镜内出现情况,远处一些灯光正在快速地移动,赵正豪沉稳地拿起耳麦通报了情况,右手慢慢地拉动枪机将子弹送上膛,T型瞄准稳稳地咬住第一个灯光。狙击副手周烨正想报告射击数据时,灯光突然消失,赵正豪冷笑道:“果然有经验!”他判定对方乘坐三辆车,将要抵达目标时为防止暴露目标,关灯熄火靠滑行前进。对方确实这么做了,不多时,三辆蓝色的皮卡在月光下重新出现,只是距离已经拉近很多。

“注意,目标已经进入射程之内,进入射击状态,听我枪声为信号!”赵正豪下达作战指令。

车辆缓缓停下,车上人员迅速在车厢内跳出开始集结,赵正豪耐心等待着,他要等着对方走到镇政府附近时再开枪,这样可以最大限度集结火力进行打击。

“距离:三百米。俯角射击,无风。”吴炎小声报告着射击数据,在这种环境中进行狙击,这两个数据最重要。

透过镜头可看见有部分人扛着机枪正在往队员藏身的山坡走来,其余人正在组装火箭弹,好像来打猎一般没有丝毫的紧张感觉。

“你们太狂妄了!”赵正豪望着狙击镜小声说道。机枪组已经来到山坡选好位置开始准备,此处距离绍辉非常近。赵正豪拿起耳麦:“绍辉,你负责解决机枪手,我负责解决火箭炮手,听我数到三开枪。”

“明白。”耳麦传来绍辉的声音。

此刻机枪手已经就位,百米之外的绍辉已经在侧面瞄准他的太阳穴,只等赵正豪的口令。

“一、二、三……”赵正豪轻轻数着,三字刚出口,他就扣动扳机,枪膛里发出轻微的撞击声,“砰”的一声枪响,那个炮手倒在地上,同时那名机枪手的头颅也被子弹击中,弹头旋转着绞碎了他的脑组织部分,枪手猛然一震,滚烫的弹头仿佛一瞬间抽干了他全身仅有的力气,如同一堆烂泥般地重重地栽倒在地上,混着脑浆的血液快速地流淌出来,血污把雪地原本的洁白色晕染成带有一种黑红色的诡异色彩。绍辉没有含糊,紧接又连开两枪将身边另外两个人的脑壳凿穿,诡异的黑红色慢慢扩散,犹如一朵盛开在雪山之上的无名花。

枪响过后炮手立刻变成一具死尸,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立刻打乱对方的部署。趁着他们慌乱之际队员们迅速射出一轮子弹,烧红的弹头呼啸着扑向山下,精准地落在对方身体上,地面顿时腾起朵朵雪花伴着蓬蓬血雾一起落地。对方也非等闲之辈,遇到突袭后慌乱片刻立马回过神组织反击。此刻队员们已经停止射击,在雪地中等待着机会再次将死神之翼降临在他们头顶之上。

“妈的!”赵正豪突然爆了一句粗口,政府军竟然畏缩在墙内没有开枪!这直接成为弯刀分队和雪山虎组织之间的战争,队员们也就成为了他们的唯一目标,山下所有火力全部集中在一处,子弹横冲直撞地砸向山坡,几颗甚至落在队员构建的射击工事上,红色弹头轻易地撕开积雪钻进去然后打进地面,趴着的队员感觉地面在震抖。但是他们仍然保持瞄准的据枪姿势一动不动,静静观察着下方的动静。对方显然也怀疑了,打了这么长的时间,山坡上一点反应也没有,难道是和一座山在打仗?于是也停止了射击用电台呼叫机枪手,此刻机枪手早已变得和气温一样冰冷。

绍辉听着不远处的电台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后戛然而止,整个世界空荡荡的,安静异常。身经百战的他感觉到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稍后很有可能会有大动静发生。他把枪口向外伸了伸对准车厢。很快,他便发现有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打开车厢后门,估计在拿里面的重型武器,绍辉把这一情况报告给赵正豪请求狙击支援,赵正豪没有犹豫,扣下扳机后立刻转移到第二狙击工事,一颗弹头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红色轨迹穿过肋骨和车身,不见了踪影。这颗子弹出卖了射手的位置,车后和旁边沟内顿时响起杂乱的枪声,赵正豪所在的那个地方弹雨密布很快被打穿。一个人快速地拾起火箭筒躲到一个角落,此处正是赵正豪的观察死角,正当他扛起火箭筒准备发射时,第二狙击小组的射手左明透过镜头锁住了他,枪响头爆,炮手的脑袋如西瓜一般炸开,脑浆血污溅得染红半个车厢,一缕浓稠的黑红色挂在反光镜上,犹如系上的绸缎。立刻,左明所在的位置成为第二个重点打击的地方。

对方正在把全部火力放在两个狙击手身上,他们忘记了还有其他目标,地毯式的火力一遍一遍地搜索着狙击手的位置,但也非常明显地出卖了自己的藏身之处,远离狙击手的王建斌对准冒着火花的一处地方来了个长点射,对面立刻哑火。

与此同时一颗子弹,也可能是一颗流弹冲着他飞来,擦着他的脸庞飞去,他感觉到一阵强劲的破空力和灼痛,知道死神刚刚来过,紧忙用肘和脚尖用力移动自己的身体,转移到另外一个射击点。此时绍辉被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要不是选择了这片凹地,要不是简单地构建了防御工事,就算他再神通广大也早被打成筛子,他拿着枪等待着对方火力的转移,就在这时突然听见耳麦传来吴炎的声音:

“咱们到底打不打?”

“能打就打,见好就收。”赵正豪不知躲在什么地方回答道,“咱们是来配合协助作战的,主力部队都缩头了咱们干吗这么拼命?皇上不急太监急!”

“咱们都稳住,只要控制住对方别使用重武器就行,他们是来突袭的,不可能打持久,咱们耗着就行。”绍辉仰面冲天对着耳麦说道。他现在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战争的宠儿,不知为什么所有的子弹都冲着自己招呼,坑沿一遍遍地遭受着子弹的冲压,他甚至想恨铁不成钢地站起来告诉对方两个狙击手的位置。无奈之下他干脆躺在坑底自娱自乐地看起了星空,盘算着过两天拿铁锹来挖弹头回去卖钱。

这样最苦的莫过于两名狙击手,所有队员都偃旗息鼓等待着对方弹尽离去,但是狙击手的另一职责是侦察敌情,赵正豪躲在工事中眼睛死死盯着瞄准具观察着,突然一声枪响,山下一名人员又倒在火箭弹旁。

“二组我换位置了,你盯住!”赵正豪冲着耳麦说道。

“盯着呢,放心,我看他们也坚持不了多久。”左明在某个角落说道。

赵正豪的这声枪响转移了对方火力重点,绍辉顿时感觉压力减轻,他一骨碌爬起来检查被子弹射穿的坑壁,又冒出头望望下面突然问道:“老左你在哪儿呢?”

“我在玩命!不像你躺着这么舒服!”左明说着扣下扳机,滚烫的子弹又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

“你在我附近?”绍辉东张西望着,突然想到什么:“你个王八蛋!”骂着又迅速躺在坑底继续挺尸,果然子弹重新铺天盖地地回到他的周围。

“左明!没这么玩人的!”这一次的子弹密集度远比上一次高,绍辉缩在坑内双臂护住头部大声喊道,被子弹激起的雪花噗噗地落进里面,不多时绍辉快要被活埋。

左明所在的这个角度至少可以对三个人发出死亡请柬,而那三个人此刻根本不知道有一位死神正在远处冷冷地望着他们,他们对着山坡疯狂地射击着,左明甚至通过瞄准具能看见他们烧红的枪管,他把瞄准箭头对准其中一人的头部,右手食指微微用力,扳机压至第二道火时停住一动不动,杀还是不杀,他的脑海作着剧烈斗争,杀有杀的理由,因为他们是敌人,不杀有不杀的理由,因为他们此刻没有威胁到我方的安全。这时,那位老者跪在他枪口下磕头的景象浮现在眼前,他怔了怔,慢慢地收回手指,枪内弹簧轻轻响了一下,扳机被松开。

这场战争持续了二十多分钟,对方感觉再漫无目的打下去没有任何意义,用最疯狂的一次射击为掩护登上车辆夺路狂奔,赵正豪冷静地查看了一下战场,对方在慌乱之中只留下几支步枪,而同伴的尸体全部带走。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而且非常团结的队伍。”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所有队员望着车辆远去一动不动,都在享受着这突然变安静后带给他们的一丝诡异。

“噗”的一声,一大块被打酥的积雪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掉了下来,落到下面的一大块雪堆中。慢慢地,雪堆里有了动静,先是一蠕一蠕地动,最后干脆整个雪堆被掀翻,一个雪白的身影露了出来,没等人影有下一步动作时,耳麦里响起左明的声音:“咋啦绍辉,破茧成蝶啦?”

绍辉没答理他,用手指狠狠地挖了挖耳朵,用力甩甩头部,顿时黑黑的头发暴露出来,他迅速把脖子后面的白布帽子扣在头顶,帽兜里面的积雪全部倒在他头顶,他又掀开帽子把里面的雪拍掉合起帽子,轻轻地爬到坑前沿向下看,绍辉像变色龙一样没了他的影子。此刻无论是谁,不管是近距离还是远距离仔细观察,这就是一座雪山,没有一个人在上面。十分钟过去后,分队派出周烨和吴炎下去侦察,两名训练有素的侦察兵悄无声息地下了山,即刻发出安全信号,队员们下山后赵正豪示意正在警戒的两名侦察员可以撤退。他转过身欲想折返回去被绍辉一把抓住小声问道:

“干吗去?咱们撤啦?”

“等会儿,我干件活!”赵正豪推开绍辉的手在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忽”地扔进镇政府院内,里面立马传来“哐啷”一声,是玻璃破碎的声音。赵正豪眼睛充满血丝地瞪着镇政府,用力拍了拍手中的雪花:

“走!咱们回去!”

这里的夜晚是死神密布的地方,他可能是死神,你可能是死神,我也可能是死神,虽然我并不想杀人。

基地距离小镇有段距离,这段距离虽说不是很长,但如果不慎很有可能在半路上被死神接去喝茶,他们决定为车披上伪装网,继续熄着灯摸着黑开回去。

来到基地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多,苏岳松和办公室里的办事员小张站在这里迎接他们,待小张目送队员们回屋时恍然大悟,在后面看,他们和周围环境融为了一体,这才明白他们要白布的作用。队员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屋内卸下装备,衣服都没脱直接倒在床上就打起呼噜。苏岳松嘱咐小张明天让食堂准备好早餐,他们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小张望着串串脚印点了点头,他想起自己以前对当兵的种种偏见,心中产生了一丝内疚。

次日中午,苏岳松把一颗子弹交给队员看,这颗子弹是昨天尹默在侦察时捡回来的,绍辉一接过子弹吸了一口冷气:“达姆弹?这种子弹不是早就消失了吗?”

达姆弹,子弹前头有半段开口,弹头里面铅芯裸露在外面,早在一八九九年就被海牙国际和平会议明令禁止在常规战争中使用。因为这种子弹非常残忍,制造的伤口犹如三菱刮刀一样无法缝合救治,中弹的伤员死亡率相当大。战争无非就是以暴力行为达到某些目的,既然一定程度的暴力可以达到这个目的,为什么还要增加无谓的伤亡?所以人类都在努力减少伤亡甚至战争,可是直到现在,战争仍然无处不在,因此而丧生的人类还在继续增加。这颗达姆弹便能很好地证明这一切。

“看来咱们昨天真是九死一生啊!”孔昊天看着子弹感叹道。

“不是,”绍辉把这颗子弹放进衣兜,“昨天这场仗充其量是小规模伏击,敌人在明咱们在暗,而且对方也不打算打持久战,再加上咱们的狙击手发挥的主导作用,咱们打得应该算是非常轻松,如果是对方抱着赶尽杀绝的目的前来的话,”绍辉望望孔昊天,“咱们那才算是九死一生。”

说到狙击手,赵正豪摸了摸背后的步枪冲着左明说道:“说实话昨天我对你很不放心,你们特警的狙击训练和我们不一样,我担心你昨天打不准。”

“只要有枪,只要有目标,我就是狙击手!”左明回答道。

“好了,大家听我说。”苏岳松打断队员们的谈话,“大家不要打赢这场仗就开始放松,他们是有仇必报的,说不定这场仗只是个开端,硬的在后面呢。收拾收拾,中午给你们庆功。”

“旌旗蔽天光,

曾是宝马邀金鞍,

弦歌按,鼓声壮,

重楼皓雪掩云关。

谁家少年郎,

铁骑八百裂胡狂,

弯弓满,定苍穹,

长歌万里锁江山!”

说不高兴是假,特种兵也是人,在枪林弹雨中完整地走出来,而且赢得了胜利, 这种莫大的幸福感自豪感和满足感,只有在刀口上舔血的他们才能拥有,战场上的军人,和烈士这个称谓只有一秒的距离,和家人相聚的日子,或许等待几年,或许等到下辈子。如果没有牺牲,那这种幸福感会是全天下最浓烈的,产生的豪情也会是最悲壮的。

苏岳松笑眯眯地对老主任说道:“老哥,听见了吗,这才是我们部队的军歌!”老主任闭着眼侧耳听着跟随节奏点着头:“我好像看到了大漠苍穹万马奔腾的场面,还有霍去病大将的雄风,真是悲哉壮哉!”苏岳松哈哈大笑道:“哈哈,老哥,咱们走吧,进去请这帮孩子大吃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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