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概括了六种类型的人,是一种富于创造性和极具启发性的概括。
第一类是浮士德。浮士德是理性的化身:“我要探究窥伺事物的核心,我想得到关于整个存在的知识。我因此牺牲了我灵魂的幸福,甘愿为一个时间极短的理解永受天罚。”
相比之下,很多人放弃了理性的追求:“许多年以前在他的心里燃烧的东西,那个追求事物的理由,那个追求理解的渴求,早已死掉而且被埋葬了。”
而那些从不想生命意义及不朽的人是有福的:谁能不被噩梦惊扰?“只有那些始终注意着目前的一点需要从不想建造通到永恒去的桥梁的人。愿他们有福!要扰乱他们的平衡是很难的。因此他们居然能够免掉受一种欲求的煎熬。”
第二类是唐璜。唐璜是官能享乐的化身:“一切真理只不过是官能的陶醉,而一切陶醉也只是一个梦。在陶醉的时候,我们就打破了理性用来阻止我们官能的大胆活动的那个专断的束缚,那个虚伪的镣铐。”
唐璜抨击伪君子:“一个这类有教养的伪君子就跟一只受过训练的卷毛狗一样,他一出世,立刻就知道怎样辨别善恶。他宣传着尊严、清白和良好品行,他像一只披着一身道德羽毛的孔雀那样昂首阔步。他在每件事物中都找出来一个意义和一个目标,他像一只传染瘟疫的老鼠一样散发着诚实和温文的臭气。”
生命的意义与我们无关:“生命的意义,一切事物的开端和终局究竟跟你有什么相干呢?生命本身既可无意义,也可无目标。生命并不是给人来评论,来思索,来为它找寻一个事实上并不存在的意义的。对我们来说,人生应该是满满的一杯酒,我们得带着狂欲大口地喝。等到酒喝完之时,官能的游戏也就完了,那时我们不要像一个宠坏了的小孩似的哭着,我们得把空杯丢在石头上碰碎!你问:我们从什么地方来?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可是在你损伤你的心智,折磨你的灵魂去给那个感觉的幻术找寻一个意义的时候,光阴已经白白地逃走了,你并没有利用过它,也不曾了解过它。”
第三类是哈姆雷特。哈姆雷特是虚无的化身:“他觉得人生是十分卑鄙无聊的。任何可能有的生存的目标都是琐碎而无价值的,就像造化的恶作剧那样地毫无意义。”
人生的目的就是死亡:“人生的目的是什么?在我看来是不难解答的。人生的目的不过是死亡而已,因为在这世界里生存的一切都是像尘土一样地被时间的气息渐渐吹走的。就像在沙漠中,脚迹一下子就会被吹没了那样,时间也会抹掉我们存在的痕迹,仿佛我们的脚就从来没有踏过大地似的。”
蛆虫是万王之王:“蛆虫是真正的万王之王。蛆虫不管是国王或者乞丐,他一律吃掉,他是个主张人类平等的伟大的实行者,从来不计较官阶和名号。”“他们会得意地不声不响地吃着他尸体中的美味,仿佛他生前一点也不是个轰轰烈烈的大人物,他们会吃得他只剩下一堆骨头,而这堆骨头又会渐渐地变成泥土。”
哈姆雷特拒绝俄菲利亚:“人的整个一生就绕着那琐碎的激情在打转,那激情是大自然赐给他的,为了来愚弄他那可怜的感官的微弱的热情。”当人处于激情之中时,他实际上是在借酒撒疯。他故意在可怜的生活中放纵一下自己,在想象中进入天国。而实际上,那冲动经不住追究,一追就追到种族繁衍的非理性冲动上去了,它甚至都没有精神的根基,而不过是一种动物性的繁衍冲动罢了。
第四类是堂吉诃德。堂吉诃德是理想主义的化身:“他出发去解放人类,把人类从历代相传的苦难中解救出来。”
人们嘲笑理想主义者:“人们嘲笑他戏弄他,他们以为他发了狂。他那些古怪的行动常常引他们开心,他们拿他们自己的行为跟这个傻瓜的幻想比起来,他们更觉得自己的行为合理了。”
理想主义者的要害在于分不清梦境与真实生活:“然而傻瓜却找不到划分梦境与生活的界线,他拼命去追求奇迹却把理性的道路忘记了。”“对他们来说,梦变成了生存的意义和目的。他们把世界想象为他们所愿望的那个模样,他们把精力消耗在疯狂中,最后更死于疯狂。”
被理想主义者拯救的人最终竟然成了他的敌人:“然而这个世界上的人弄不懂他的梦,也不会为着幻想牺牲现实。固然幻想发出灿烂的光辉,可是它却不能够代替现实。所以并没有一个人为着他对于行动的热心感谢他,连他所救的那些人当他要把他们引进那些只有理想的星光照亮着的新路时,他们也都变成他的敌人了。”
第五类是麦达尔都斯。一个灵与肉分裂的在痛苦中煎熬的人。
第六类是冯·阿夫特尔丁根。他是一位歌者。
他是不明世事的:“凡是去找寻蓝色奇迹的人永远不会明了世事的。他还是没有出生的好。”
他是天生与经济无缘的:“凡是最深远的事物都永远跟生意无关。”而相反的观点认为:“这些数字里面含有最深的智慧。世间的大事就在借方与贷方两个项目中间打转。”
真正的歌者和诗人都是生活在天上的人,他们与世间万事无缘,尤其与经济无缘。也正因为这样,饿死是诗人最正当的死法。凡是在经济上成功的诗人都只能是半个诗人,而不是一个完整的诗人。
扪心自问,我属于哪一类?
我觉得自己是五分之一的浮士德,因为我对追寻事实真相和统计数字感兴趣,我搞社会学研究;我是五分之一的唐璜,因为我喜欢享受感官的快乐;我是五分之一的哈姆雷特,因为我常常苦思宇宙、时间和人生这些事,认为人生并无意义;我是五分之一的堂吉诃德,有挑战传统秩序的冲动,我对中国现行性规范的挑战就像堂吉诃德挑战风车;我又是五分之一的阿夫特尔丁根,有时写诗写小说。我唯独不是麦达尔都斯,因为我心理健康,从不纠结,而且从年纪很小半懂不懂的时候就凭直觉在伊壁鸠鲁的享乐主义和斯多葛的苦行主义之间选择了前者。